十六岁那年，陆冉冉很讨厌穿裙子。但是七月的最后一天，她却穿起了衣柜里唯一一条裙子。

    那是妈妈的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礼物。鹅黄的底色，洁白的小花，裙长到膝盖下面一点点，刚好露出她细长的小腿。

    沈以诚说她梳麻花辫的样子很好看，陆冉冉今天特意绑了麻花辫给她看看，连头绳都精心选择了和裙子相配的鹅黄色。

    今天见了沈以诚，就去理发店把头发剪短，彻底斩断烦恼丝。

    她要向所有人宣告：她的心里只有学习，那些对考大学没有帮助的事情，她一概没有兴趣。

    不过今天下午，还是要在沈以诚心里留下她最美的样子。

    等到明年再见面，她的头发又刚好长回来了。

    正想着，一阵风吹过，她小心翼翼压着裙摆，生怕一整个掀上去。

    一个穿白色跨栏背心的老头色眯眯地盯着她看，把她看得很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挪去了路边。

    突然，一辆电瓶车飞驰而来。绿灯马上变红，穿着浅蓝色T恤的男孩身体向前倾，加快速度冲了过去。

    陆冉冉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上已经溅了一大滩脏水。

    脏水在裙摆上洇开，留下大团的黑渍，洁白的小腿沾上了泥沙和落叶。

    陆冉冉想要说几句狠话，电瓶车却早就消失在视线里了。尽管只看见一眼，她还是记住了那个人的样子。

    一头浅棕色的头发，五官立体深邃，好像是个外国人。

    老外就能在中国的大街上横冲直撞吗？陆冉冉心里愤愤不平。

    “怎么了？”沈以诚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冉冉慌乱地擦着裙子，却只是适得其反。

    沈以诚见状，掏出纸巾，递给陆冉冉一张，一边蹲下来帮她擦小腿。

    陆冉冉感到呼吸猛地阻滞，脸腾的红了起来。她一动也不敢动，怕沈以诚发现自己的腿不由自主的战栗。

    “怎么了？”也许是意识到了陆冉冉的不自然，沈以诚停下动作，但是仍然蹲在地上，抬头望着陆冉冉微笑。

    看见熟悉的微笑，陆冉冉又镇定下来。

    “要不要回家换件衣服？”沈以诚问。

    陆冉冉局促地笑笑：“没事，等下就干了。”

    即使是见沈以诚这么重要的事，她也只给自己留了三个小时的时间。剪头发要一个小时，这样晚上回家还可以做一套文综卷子，背20个英语单词。

    “裙子很漂亮。”沈以诚依旧是那么笑着。

    “可惜弄脏了。”

    “还好现在是夏天，裙子湿了也不会冷。”

    话到这里就断了。久违的在外面见面，陆冉冉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天气燥热，她鬓角的碎发已经被汗黏在脸上了。

    “进去吧。”陆冉冉跟在沈以诚身后，默默走进了Bungalow。

    沈以诚点了一杯冷萃，和上次一样。陆冉冉喝抹茶拿铁。

    她小口的嘬着咖啡，上次沈以诚带她来这里，也坐了同样的位置。

    “一模摸底，二模巩固，三模查缺补漏，四模稳定心态。前面的考试错的多反而是好事，错了才能暴露出问题，等到高考才发现不会就晚了。”沈以诚嘴里念叨着复习注意事项，陆冉冉的注意力却全在他微微渗出汗来的细鼻梁上。

    表面上听得很认真，内心却叫嚣着：“就这一次，别说学习了，说说你自己的事吧！”

    “没关系，有什么不会的随时发消息问我。”沈以诚微笑起来，温和中透着十拿九稳。

    陆冉冉又点头。她还记得两年前第一次见到沈以诚的时候，也是炎热的夏天下午，也是同样的微笑。

    “冉冉你好，我是沈以诚，目前是p大中文系大二在读。听你妈妈说，你的成绩大多数时候不错，但是不太稳定，我觉得应该是基础知识有疏漏的地方，或者是答题技巧不到位。这样吧，给我看一下你上次考试的卷子，帮你诊断一下。”

    沈以诚的声音很低沉，在陆冉冉的小屋里面隐隐发出“嗡嗡”的回声。

    陆冉冉的妈妈对这个p大的家教十分信任，成绩这么好肯定不是坏人了，于是放心关上了房间的门，怕他们受到打扰，反而让陆冉冉不自在了。

    经过沈以诚一个暑假的指导，陆冉冉开学连着几次考试都考了全班第一，她对沈以诚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两人加了微信，沈以诚让她不要怕打扰他，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陆冉冉当然不会经常给他发消息，偶尔问一两个问题，看到沈以诚认真详细的回复，心里也是暖暖的。

    “最后一年了，加油。”沈以诚的声音将陆冉冉从回忆中拉了回来。“顺利的话，明年我们就能在北京见面了。”

    “到时候你就毕业了。”

    “本科毕业了，研究生还在北京。”沈以诚顿了顿，使了个优点促狭的眼色。“千万别贪玩啊，尤其是……”

    “什么呀？”

    “别交男朋友。”

    阳光照在沈以诚脸上，眼镜片反着金光，陆冉冉看不清他的眼睛。

    晚上，陆冉冉摊开卷子，眼睛却不自主地游移到书桌角落的玻璃瓶子上。瓶中装着十几块鹅卵石，都是圆润盈透的。

    今天告别时，沈以诚让陆冉冉闭上眼睛摊开手。

    陆冉冉乖乖听话，感到手上的触感冰冰凉凉。睁眼一看，是这个玻璃瓶子。

    “我从小喜欢大海，每次去海边都要捡几颗最漂亮、最圆的石头带回来。这么多年，攒了十几颗，现在都送给你了。你要好好加油，等考上大学，我带你看海。”

    陆冉冉攥住玻璃瓶子，仿佛听见了海浪的声音，海边的太阳正照在脸上……

    第二天，高三暑期补课正式开始。

    陆冉冉顶着假小子头出现，同学们瞬间炸锅了，但是大家只敢窃窃私语，却不敢上前问她。

    好家伙，这是断发明志呀。

    卷王姐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多可惜呀，原来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

    对于这些声音，陆冉冉充耳不闻，放下书包就开始埋头背书做题。

    看见班级第一这个架势，大家体会到一种名为“高三”的实感，也纷纷开始了或真或假的努力。

    不过很快，同学们的注意力又被另一件新鲜事吸引了。这次，连陆冉冉都不得不抬起了头。

    一个陌生男孩站在讲台上，淡蓝色的T恤，白色的短裤，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皮肤白白的，五官分外立体，乍一看好像是外国人，细看又富有亚洲帅哥的神韵。

    浅棕色的头发已经染黑了，可陆冉冉还是咬牙切齿地认出，他是昨天骑电驴溅了自己一身水的人。

    “做下自我介绍吧。”

    “我叫简清阳，简单的简，清澈的清，阳光的阳。”

    饶是心中有愤，她也不得不承认，简清阳长得很、非常、特别好看。

    连一向严肃的马老师都掩盖不住笑意，“这是咱们班新来的复读生，大家多多交流。”

    简清阳好像早就习惯了这种关注。他大大咧咧地走向老师给他安排的座位——陆冉冉的后桌。

    一股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好像雨后的土地生长出不知名的植物。

    她低下头看书，耳朵里却不由自主被其他同学的讨论吸引。

    “我认识他！哎也不能说是认识吧，就是听说过。他是我哥的同学，在他们高中可出名了，听说还是学霸呢，结果高考发挥失常了……”

    马粪蛋表面光。

    她决定，要尽量忽略掉简清阳的存在。

    毕竟他看上去是一个很招摇、很麻烦的人，还毁掉了她和沈以诚的完美见面。

    可是下一节课刚开始，让简清阳隐形的计划就宣告破产了。

    历史老师发讲义，由于不知道简清阳要来，所以少印了一份。

    3班的座位是一人一座，简清阳没有同桌可以给他看讲义，老师就让陆冉冉转过去先跟他一起看，让课代表去再复印一份。

    陆冉冉心里觉得晦气。她故意把讲义拉得靠近自己，还时不时以记笔记为由头，用手挡住字，不给简清阳看。

    简清阳觉得好笑，索性盯着她看起来。

    这下轮到陆冉冉心里不舒服了。

    她瞪了简清阳一眼，仿佛在说：“你看我干嘛？”

    简清阳也不回话，只是较劲一般盯着她看。

    陆冉冉被他盯得没了气势，不自觉地把手移开，简清阳也很自然地看回了讲义。

    很快，陆冉冉的精力回到了听课上，很认真地记下老师讲的每一句话。

    陆冉冉写字习惯把头埋得很低，注意力越集中，头就越贴近桌面。

    突然 “砰”的一声。她的头撞上了简清阳的头。

    简清阳从瞌睡中惊醒，发现周围人都在看他们，又看到陆冉冉揉着额头，这才感觉头上隐隐作痛。

    还好这时下课铃声响了。陆冉冉赶快收起讲义转过去。

    头上被撞到的地方火辣辣的。

    好像与痛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