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相识

    清明时节,小雨连绵。

    烟雨缥缈,江南水乡,青云城下了小半月的雨却也没有停下脚的意思,豆蔻撬开了花苞,也探出了脑袋,似水柔情的水镇也多了分孩子气。

    碧波荡漾,翠竹含烟。小船朝西行,她穿了件水粉色齐胸襦裙,抱膝于船上,似在小酣,眸子微闭靠在婢女身上,粉琢玉雕,看得出是个贵气的姑娘。

    船夫吆喝着打油诗,一阵阵的传在绿水山间回响着,在这忘不尽的山中略显荡气回肠。

    倒不知几时几许,船上的小娘子才睁了睁眼,声音像是哭了许久,有些沙哑,淡淡开口:“夏蝉,现至何处?”

    名唤夏蝉的丫头探了探脑袋,掀开了一席竹帘,对着她笑了笑:“回娘子,已至汴京。”

    约莫半个时辰,雨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雨丝伴着白烟儿遮住了脸庞,只看着一张张的油纸伞盖住了汴京。

    船已到岸,停靠在一处桥旁,夏蝉轻扶起她,掀起眸子,青波流转,却也是物是人非。

    去岁寒冬时外祖生辰,明檀刚刚跟着母亲沈氏来过一次,她本是广陵人,父亲在那办了布庄,后又做大了些,半个扬州的布料都由自家出货,故而倒是成了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

    外祖父在汴京为官,官职算不上大,但到底是读书人身份清贵些,沈家人又疼爱她这位外孙女故而将她接过来住几天。

    夏蝉给明檀掖了掖披风的衣角,刚刚上岸便看见在马车上迎着手接应的沈映云,那是她大舅家的,比她年长一岁,在家中排行五,相熟的都唤她“沈小五”与明檀最是相熟,便是不来也从未断过书信。

    明檀小步跑去,脸上带着笑,外套却沾了水,夏蝉跟在后面喊,沈映云忙也从车里出来。

    “表姐怎么亲来了?”明檀抓了抓她的手问道。

    沈映云把她往车里拉,扬着嘴角也顾不得拿帕子擦面上的雨水便让婢女给她解下披风。

    “我自从上月得知你要来高兴了都没怎么睡觉,只数着日子,这不天还没亮我便让听荷给我梳妆,只盼着这船行的快些再快些。”她眉眼弯弯,明檀见了她也心中欢喜不知说了多少体己话,心都软了几分。

    明檀笑的合不拢嘴,笑着说道:“天爷,表姐竟把我当成块宝贝疙瘩。”

    这位沈表姐,自小娇养着,又是嫡出身,母亲是侯府小姐打小就爱舞刀弄剑,沈映云也随了她,英姿飒爽的,最是明媚,今儿穿了一身红,衬的小脸红润润的,唇边酒窝若隐若现,声音也清亮爽快。

    马车行至街市,许是下雨人也少了许多,沈映云突然凑过头去拿帕子掩住半张脸悄声说:“檀儿,祖母怕是撑不过今岁,却又想你想的实是难过,这才把你接来汴京瞧一瞧。”

    明檀儿时不少时日住在外祖府中,外祖母向来端庄慈祥,她真真的敬爱这位老人故而也常思念,只是竟不知这病如此严重了。

    她眉头紧锁,听到这消息倒是有些喘不上气的难过 ,说不定此行是唯一一次见外祖母的机会了。

    马车内寂静了许久,明檀才轻轻的开口道:“可还有什么法子?”

    “有什么法子,能看的都看了,宫里的御医都来过两趟都说无可救药了,现下只是靠着汤药续命罢了。”沈映云眉眼也垂了垂不似刚才那股开心样,明檀也做不得什么,虽是说多了也没了办法,但心里也好受些,只能从中安慰,权当给了自己一个安慰。

    两人抓着手依偎起来,明檀揽着沈映云的肩膀,在耳畔轻轻哄道:“诵经祈福,劳烦老天爷,外祖母自会长命百岁。”

    她想,一定还有办法。

    马车停在沈府门口,两个丫鬟帮着打伞,明檀伴着沈映云一同进去。

    还没进门,便听见里屋穿出一阵动静,见明檀有些诧异,沈映云便解释道:“听动静,约半是沈十三。”

    沈十三大名沈意欢,沈家最小的女儿,是四房家所出,父亲是沈家官位最高的,官至二品,母亲又是郡主,她又是最小自是备受宠爱。

    正说着,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女在众婢女的簇拥下,款款而来来,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皓齿朱唇,杏眸乌黑,眉间花钿殷红,穿着春水红宽袖交领上襦,蹙金银泥国色天香纹彩绘罗裙,头梳双髻,簪珍珠头花,鬓旁丝绦穗子低垂,披帛绕肩,通身的富贵之气让人不可逼视。

    “檀儿表姐!”小姑娘在石阶上蹦下来,婢女们前仆后仰生怕她摔着。

    沈意欢提着裙摆跑来撞进明檀怀里,明檀轻轻扶住她,想要抱起,提了提硬是没抱动。

    沈映云笑着打趣道:“定是你贪嘴惹的祸!”

    小姑娘撇了撇嘴,摸着肚子说:“那能怪我嘛!谁叫这水晶肘子进了肚子听不见响声呢!”

    “十三还小,大了瘦下来定会是个美人。”明檀摸着她的头哄道。

    “是是是!你檀儿表姐最不惯扯谎,小十三定是美人!”沈映云也笑着应和。

    沈意欢又贴了贴明檀,怎么也不撒开,最后非得是沈映云劝说下才依依不舍的拉着明檀进内厅。

    “可是檀丫头来了?”老太太眯着眼睛躺在榻上,听见了些动静便开口问道。

    刘嬷嬷在一旁拿着蒲扇煎药,听到老太太说话忙也笑着应答:“这下老祖宗可放心了,千盼万盼终是把小娘子盼来了。”

    “来了好啊,了却了我这半死的人一桩心事”

    刘嬷嬷正欲开口,便被沈意欢的笑声打断。

    她笑着走向里间,脖子上的金项圈“叮叮咣咣”的发出清脆的响声。

    “祖母,檀儿表姐来了!”沈意欢笑着扑向沈老太太怀里,老太太被她欢快的声音也引的笑了笑。

    明檀跟在后面,望见老太太不似往前的身体,忽的鼻头酸酸,赶忙行礼。

    “外祖母慈安。”

    沈老太太挣扎着在塌上起来,眼睛里惨了泪花,忙扶起明檀搂着她的肩膀拉去榻上坐下。

    “好孩子,瞧瞧,你都瘦了。”老太太的心疼做不了假,祖孙两个都默默无言,却已泪眼婆娑。

    刘嬷嬷在小厨房拿了碗羹汤,有些安慰的说着:“明姑娘赶了那么久的路定还没用饭吧,这是老太太早些时辰吩咐厨房熬的汤,姑娘用一用吧。”

    明檀往碗里瞧了瞧,是红枣桂圆莲子羹,往日她是爱吃的,现下又觉心里发暖“劳烦外祖母挂心了。”

    沈映云在旁看着不禁也笑了笑“檀儿有所不知,祖母日日挂念着你,前几天还命人打扫了东边的清心院,左右修缮了一个月才安心,就连我这个做孙女的都有些吃味了呢。”

    “祖母,我也吃味了!我也吃味了!”沈意欢撅着小嘴也学着沈映云说。

    老太太点了点沈意欢的额头,笑骂道:“我瞧你不像是吃味,倒是想吃糕点了。”

    一时间,屋里都哄着笑,也没了刚刚的伤怀。

    天色已晚,沈老太太留着明檀在屋里用了晚膳才放了她离开,又叫了几个女使婆子给她引路。

    女使一前一后的打着灯笼,夏蝉跟在明檀后面,主仆两人边走边笑着说话。

    “娘子,老太太是真的很疼您。”明檀给她喂了块糕点,小丫头吃的脸颊鼓鼓囊囊的,若有所思的说着。

    明檀看着她的样子,不禁被逗笑了,笑着说:“外祖母疼我,我也惦记着外祖母,那是自然,倒是你,小嘴吃的怕是塞不下东西了。”

    夏蝉硬咽下吃食,羞着回道:“娘子又取笑我。”

    回到院子,天色已是全黑,赶路的这些天已是很疲惫望着天边的星月不知不觉间也睡了过去。

    明日天一早,便被夏蝉喊了起来,说是大房二房三房四房的都聚在前厅,就连外祖父也来了,明檀赶忙起身收拾洗漱。

    明檀赶过去时众人在吃早餐,老太公命下人填了双碗筷,明檀坐在他身侧。

    “昨儿睡的可还好?”老太公以往都是威严的,许是刚来的缘故明檀竟觉得他也慈祥了几分。

    “回外祖父,一切都好,昨儿睡的难得香甜。”明檀规规矩矩的答道。

    一大家子人都坐在一起,明檀心里只觉得这是一张好大好大的桌子。

    吃完早饭,又和众人寒暄了一会儿才算离开,沈映云拉着她说是要去街市逛逛买些东西,明檀应了下来。

    才刚刚坐上马车,天就开始下了小雨,沈映云打了退堂鼓,明檀却来了兴致非得拉着她去茶楼喝茶。

    沈映云没法只好答应。

    汴京街市一向喧闹,虽是下了雨但也不输以往,人也有许多。

    明檀点了两盘糕点,在那有滋有味的听起了书。

    沈映云挑了块糕点吃,发呆看雨。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悄然间转晴,正阳高照,明檀却不知为何身子不听使唤一般让她下了楼,站在门口还未有一会儿,马蹄声传来,她起身望去。只见渡口嫩绿的杨柳梢后,一骑踏着清晨的露水与雾气而来,枣红的大宛马、雀蓝的提花袍,马上少年腰间打磨得如铜镜一般的銙带在阳光下烁着,长鬓浮动着从她身旁掠过,二人对视,带起一阵春风。

    她稍抬眼睑,意外撞入一道视线之中。那双好似含着笑的桃花眼,细碎的光芒折射出来,给人感觉各位专注。

    明檀身子动了动,朝那人行了个礼。

    “明檀失礼,还望公子见谅。”

    那少年挑眉一笑,挥了挥手正欲下马,却见明檀早已跑远。

    走得有些快了,身上的襦裙便随着步伐变了形,迎着风青绿的衣衫吹的向后扬起,勾勒出窈窕的身影,一缕乌发及肩,倒是温柔端庄,如天边仙子般脱俗。

    身后的小厮刚刚跑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裴不羡坐在马上托着腮,淡淡问道:“那是谁家的小娘子竟长了一张仙子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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