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没事，我不痒，一会儿涂点青草膏就行了，那个很好用，呃，泰国的……”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前面来，光线很暗，我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切事物都变得恍惚而柔和。
“需要我帮你拿一瓶水吗？”
我看了看自己胸前捧着的两瓶水，伸手递给他一瓶。
他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手，才接过去。
“给你喝吧。”我小声地说。
“谢谢。”他笑道。
这次是真的很高兴。
那之后我们才渐渐熟络起来。不过我们也依然是彼此唯一的竞争对手。既然数学竞赛赢不过他，我就苦练英语演讲，在领奖台上对着第二名吐舌头这种缺德事大概只有我做得出来。
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公正，我要求他每天跟我一起吃饭。
“不能我每天吃鱼你每天吃菜，这样你的脑子发育的就会比我差，到时候输了你又有理由。”我义正辞严。
“你多虑了，我的脑子并不会比你发育的差。”他据理力争，“你看上次机器人大赛，要不是我提醒你，你电路都连错了。”
“……不是，你这件事都说几次了？”
他看我皱眉，马上举手投降。
“好吧好吧，我再也不说了。”又冲我笑道，“不过我不斤斤计较，你说我好了。”
“你说谁斤斤计较呢！”我追着他打闹了一会儿，居然把要一起吃饭这事儿给忘了。后来夜里躺在床上才意识到他是故意的。我心里有点不好受。
第二天在食堂，我开开心心打了萝卜白菜。于是我吃了一周的萝卜白菜。
然后终于被他堵在了下晚课之后的教室。大家都走了，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吊扇，窗户，和门，都关上了，一切都归于寂静，只有窗外的小虫在拖着调子细细地叫。
我背着书包，站在讲台上，他就站在下面，看着我，又不说话，对，就是用那比梁朝伟更深邃的眼睛看着我。
半晌之后，他开口。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爸爸妈妈。”
“嗯。”我抬手关掉了灯，周围陷入一片黑暗，我眨眼适应了一会儿窗外微弱的月光。
“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我从小到大的教育，都是依靠社会的资助。但我从不觉得丢人，我觉得无比幸运，我没有饿死在这个世界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而是能够活着，活着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甚至有机会过上好的生活。”
“我知道，江旭。我发誓我不是在同情你。”
“那你为什么要陪我？”
“你不是一个需要别人同情的人。你有能力去追求好的生活，你也值得好的生活。我陪你，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黑暗中我竟然开不了口。只好脱下书包，蹲坐下来。
他也过来坐在我旁边。
“因为？”
“就不能因为我想跟你做朋友吗……”我不是很用力地推他一把。
“……不能。”他终于一扫沉重的气氛，笑出了声。
“为什么不能？？居然、不能？？你个混蛋江旭枉我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你……”
“没良心”、“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都没能说出口，就被他凑过来全堵在了嘴里。
最后咽了下去。
他舔了舔我的唇角，又用手指去拨我的唇珠，声音有点低低的。
“……也不是不能，换一种朋友就能。”
黑暗中两个人的气息再次亲密地纠缠在一起。
我合上书本，感慨地摸了摸眼角。真是往事不可追啊。
这个混蛋，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从高中到大学，我们好歹也纠缠了七八年，结果我出国五年，回来就装不认识了。
算了，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哦对，是我没答应和他在一起。我们没有真的在一起过。都是我的不对。
所以，我们到底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我闭上眼，突然感觉有些头疼，不过对一个凡人来说，看一下午的书不头疼才怪。只有江旭那种神人才能若无其事。
我思来想去，觉得是不是自己出手太迂回，江旭没有感受到我的诚意？
没错，一定是因为这个，看来我要更直接一点了。
于是第二天，每一个来总裁办公室送资料的人都看到了桌上的玫瑰花。
小美：我去我没眼瞎吧？万年冰山开花了？？
小雪：不好说，可能只是追求者一厢情愿？
小丽：瞎猜有什么用，盯紧了看一会儿江总来了有没有扔掉才是关键啊……
小芳：不是，没人好奇这谁送的吗？
小林：是谁送都不奇怪吧？我们江总人帅又多金，喜欢他的人多的能排到楼下吧！
小蓝：可这么明目张胆送花的可是第一次见啊……
小绿：要我说，江总不可能收下的，人家那身份地位，跟咱们能一样吗？那小说里写，都是要联姻啥的，哪讲这些情情爱爱的，还送什么玫瑰花这一套。
小七：败坏气氛拖出去！你懂什么，难说人家就好这一口土狗的浪漫呢？
作为土狗的本人正目睹大家群里大开八卦论坛。只不过在秘书小姐的掩护下，我成功伪装成微信名为“电工师傅阿辉”的一号工作人员混入了他们的员工群。秘书小姐说这里反正不会涉及公司机密，只是大家唠唠嗑的地方，刚好能给你打探消息用。因为他们总裁不在群里，所以大家都放的很开。
电工师傅阿辉：听说是一个帅哥托人送的。
小美：帅哥？？？
小雪：江总喜欢男的？？？
小丽：不是，你电工师傅消息怎么这么灵？
李秘书：确实是帅哥托我送的。。。
小美：李姐！！！本来不信的，现在没法不信了。
小雪：不是，真的假的？？？我不李姐？江总是gay？？？
小鱼：你们太落伍了，说实话，我们早就连CP群都建好了。
小美：CP群？你们知道那帅哥是谁？
小鱼：嗯呐，就是上次带着小孩子发果茶的那个大善人许总呢～
小雪：我去我也领果茶了！许总是真的帅，可是他居然在追求江总……妹看出来啊QAQ
小鱼：你不觉得仔细一想可般配吗？这郎才郎貌的。
小丽：许总这么优越的条件，楼上说联姻的都不在话下吧？你们说，他们不会真的……
李姐：都别低头玩手机了，江总来了。
我发消息给李秘书：收了没？收了没？
李秘书：江总把花拿起来了。现在正在，呃，端详。他刚问我谁送的我说许总，然后，呃，他把花扔了。
我：QAQ
这个无情的男人！！
呵呵，题目都不一定只错一次，被拒绝了一次又怎么样？你扔是吧？我就不信你还能天天扔！
我每天都寄一枝玫瑰花过去，托李秘书放他办公桌上。
结果过了三天，李秘书先崩溃了。
“许总，不是我不帮你，江总他不让我帮你送玫瑰花了，他说我再咸吃萝卜淡操心他就要给我的工作量翻翻倍了QAQ
他果然是变了！居然迫害打工人！
我气愤。
行，咖啡咖啡你不喝，玫瑰玫瑰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放弃是吧？
我可没你这么绝情！我喜欢你我爱你为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爱一个人总要有付出，你不走过来，那我就走过去好了。
对，我一定会好好爱你的，江旭。这次我不会食言的。
公司最近刚好拿下一个大项目，我给大家集体放了假，旅游庆祝，自己也得了几天清闲。这样的大好机会，当然要用来更进我的追人计划了。
李秘书告诉我，他们公司团建，江总也在，就订在市中心的商场里，一家餐馆，大家一块儿吃烧烤。
我一听浑身来劲，出了公司的门就别想再逃过我的魔爪！
已经入了秋，刚才脑子里一直转着要怎么跟人说上话，居然忘了拿外套，只穿了一件衬衫就出来，被风吹着才发现冷。我搓了搓手臂，头发被风糊在眼睛前面，艰难地找那家烧烤店。
“妈妈妈妈我要看烟花！”
“先吃饭啊，乖囡囡，烟花八点钟开始放，还早，一会儿妈妈带你去看，咱们找最好的位置看，好不好呀？”
“好～”
我脚步顿了顿，会心一笑。我也爱看烟花。我妈妈也爱看烟花。
有人陪着一起看烟花的感觉，幸福到无法描述。
对了，江旭也爱看烟花。
那时候家里人不管我，可到了过年又非要我回去。我知道，那才不是因为什么虚无缥缈的亲情，只是我那爹办的什么和和美美家庭聚会上没有前妻的儿子会被人嚼舌根子，他面上过不去罢了。我也无所谓，至少回去可以拿一圈的压岁钱，反正过了年夜饭，就没人在乎我去哪了。
大过年的，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都关了门，连一盏灯都没留。我走在黑沉沉的街上，才后知后觉的冷清。
11:50
离新年还有十分钟，我却无家可归。
兜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许忆白，你在哪呢？”
“回家过年啊不然呢？”
“你家在街上？”
我愣了。回头，本该在电话对面的人却半倚着桥柱子，对我遥遥招手。
那一瞬间百味杂陈。我甚至忘了问他怎么会在这里。我的心已经完全被激动占满了。
“江旭！！！”
我迈开腿跑过去，那一年的冬天很冷，但却是我过过最温暖的新年。
我一头撞进他怀里，差点把人掀到桥底下去。
“哎呦，祖宗，别这么激动。”
11:53
天空下起了小雪。
“大过年的你-”
对啊，江旭也没有家。
本该非常可怜，除夕夜两个无家可归的人只能在落雪的桥上迎接新年。可我看着白色的花开在江旭的脸上，睫毛上，却觉得该死的浪漫。
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我第一次主动吻他。
对，我们确实没在一起，但我当时太激动了，不做点什么发泄一下我的心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我马上就要死了。
11:59
“以后的新年都一起过吧。”
他低头靠在我的耳边，我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和声带的震颤。
12:00
江面上绽开了一捧璀璨的花。然后是不可抑制的一整片。整个江面和夜空都被照亮了，绚烂无比。
万千烟花炸开的声音此起彼伏，我的胸腔，不，整个人都在颤动了。
“江旭，新年快乐。”
“你也快乐，许忆白，”
“以后的每一年，都会快乐。”
“刚才烟花太震撼了，都没发现。许忆白，你是不是哭了？”
我下意识捂住自己的鼻子。
“你胡说什么！我干嘛要哭？”
他用手指去摸我的眼尾。
“湿的。”
“那是………雪在我脸上融化了！”
“是吗？”
我去个死变态居然把手指放嘴里吸！
“雪水居然是又咸又涩的，长知识了。”
“变态、你变态啊！江旭你讨厌死了！”
我锤他，他就乐不可支地笑。
“烟花太美了，美哭了不行啊？不行啊？”
“你不许笑了……”
他抱着我，哄我，闹了一路，一直到他租的房子才消停。
两个人枕头大战到半夜一点，困得眼皮子打架，直接滚在一起睡了。
我们明明那么好。说好了要一起过新年的。
冷风吹的我又有些头疼。我想，我真坏，丢下他出国去，他那么期待跟我在一起，一定被我伤透了心。
所以我为什么非要一个人出国呢？要是当初带上他一起就好了。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真的。以后的每个新年都会跟江旭一起过。
我坐下，随便点了几样东西，慢悠悠地烤起来，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的前面的左边的那张桌。
烧烤店生意火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他似乎不怎么动筷子，有人跟他搭话敬酒了他就淡淡地回一句，看着格格不入的样子。
我失笑，高中的时候就是这副清高的样子，这一点还真是没变，后来也就在我这里撒泼犯浑，对外依旧爱答不理的。
我低头，肉串和土豆片都已经烤好了，特别完美。我举到嘴边，发现就这功夫人却不见了。到嘴的肉都不香了。
我站了起来，便看到人走到外面去了。我来不及多想，拿着肉串就跑了出去。
“江旭！江旭！”
他转过身，看到我举着两串烤肉和一串土豆跑出来，大概有些滑稽，让他都一时忘了躲我。
“你怎么在这？”
“我来也来吃烧烤呀！来来来，你尝尝我的手艺呗。”
“我不吃。”
“很好吃的，你吃一串嘛，我刚看你都没怎么吃，一会儿要饿的……”
许是看我举着油汪汪的肉串在他昂贵的西装前面乱晃太过危险，他终于接过了我手里的烤串。我早看过了，这里没有垃圾桶，他扔不了。果然，在我热切的目光中，他只好开了尊口品尝了我的烤串。
“好吃吗？好吃吗？”
“……”
他不说话，我也不强求，我知道很好吃。等他吃完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现在已经七点五十分了。
他吃完了串就想无视我走进去，被我一把抓住了手。
“你做什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待在闹哄哄的地方，那就跟我来吧！”
我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又冲上了旋转楼梯。楼梯上不准打闹，嘿嘿，他摆脱不了我。
一口气爬了六层楼，我拉风箱似的大喘气，江旭倒是看不出累，只是脸色有些黑。我装作没看见。
我想他大概正准备生气地开口质问我到底要做什么，就被突然绽开的烟花打断了。
“快看那边！金色的好好看呀！”
天台上只有我们，这么隐蔽的地方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视角也特别好，正对着放烟花那片天空。
我转过头去看他，他还在看我，脸被烟花照的一明一灭的，我恍惚觉得他的眉眼比以前更加深邃了。
我拽拽他的袖子，“很漂亮，不是吗？”
他抿着嘴，我怀疑下一秒就肯定要嘴硬说“不漂亮”，莫名觉得很好笑。
我也确实开心地笑了出来。
“我知道你会喜欢的，江旭。”
他看了我一会儿，突然把手抽了回去。我的心好像也被抽掉了一小块，突然就没那么开心了。他不看我，也不看烟花。攥了攥西装外套，然后不做停顿地走了。我只好一个人看完了烟花，下楼的时候都有些艰难，因为感觉手脚都被冻僵了。
回家的时候，路过一家废弃的旧商场，灰暗的玻璃上映出了我狼狈的脸。我有点无措地摸了摸眼尾。
湿的。
这次的烟花确实不那么好看。我告诉自己。
但旧商场在废弃之前也是很热闹的。
我抬起手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