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营用过晚饭,萧怀瑾向关铮告别,骑着马回了西院,卷着一身的寒意,衣服上沾满了大片的雪,手指、脸色被冻的通红。
房间的地龙烧的很旺,艺书和青禾几个侍女围在一块绣花,小声交谈,声音压的特别低。
年纪差不多,以后又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尽快熟悉起来才是好事。
萧怀瑾推开了门进去。
几人见到了他站起身,艺书说,“公子回来了,外面天气冷,屋子里有姜茶,要喝点吗?”
“—嗯。”萧怀瑾拒绝不得,应了一声,他手捧着温热的姜茶,视线往内室看了一眼,道,“裴…少夫人呢?”
这回是青叶答的,“回公子,少夫人在练字,奴婢这就去请她。”
—练字。
“不必。”萧怀瑾眼睛稍亮,他非常喜欢裴净鸢的字,只是萧怀迂写的字丑,大概是觉得在裴净鸢面前面子挂不住,两人很少书信往来。
而且,他和裴净鸢并不相熟,裴净鸢虽然在书法上有天赋,可他并不确定裴净鸢是不是真的喜欢练字。
若是不喜欢,那也没办法。
这会儿听到她在写字,怎么可能会去让人打断?
萧怀瑾自己回卧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是真的不想生病。
换好衣服,裴净鸢不知何时已经从书房回来了,隐隐的能听到她和几个侍女的交谈声,大概是在问他可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萧怀瑾看向裴净鸢,他上下扫了一眼,道,“你去换衣服吧。”
萧怀瑾自己穿的也是一身素色的衣衫,腰间缠了一块白布。
既然过去看他了,这些形式上的东西还是按照流程走的好。
又不忘提醒道,“你这些侍女也换一下。”
等人换衣服的时间,萧怀瑾坐在火炉前烤火。
待到裴净鸢换好衣服出来,脚步声音渐渐清晰。
“换好了吗?”他回头看去,一时怔住。
裴净鸢穿了一身素白的孝服,双手交叠拿着一顶麻帽,脊背挺直,眉眼间仿佛笼罩着一层冬雾,朦胧而清冷,眸光澄澈却沁着冷意。
房间里不知何时点了熏香,烟雾缭绕氤氲在她的容颜上,像是山水画上层层叠叠、仙气渺渺的云雾。
原来他的想象力如此的匮乏,他对她披麻戴孝的想象还是太差劲了。
其差异程度堪比买家秀和卖家秀。
萧怀瑾避开目光,不管如何,他觉得自己确实是太放肆了。
裴净鸢身穿白衣在为前任守孝,而他竟然在欣赏美貌…
实在是太低劣了。
他忍不住唾弃了自己一番。
萧怀瑾收回了视线,看向同样惊呆了的侍女,稍稍提高了声音,“艺书、艺棋,你们提灯引路吧。”
两人也同样惊讶于裴净鸢的相貌,如梦初醒般急急的应了一声是。
从西院到到东院一路要绕过不少连廊,下午那会儿又下了雪,下人还没来得及清扫,踩在地上很快就落下一串脚印。
萧怀瑾原本想为裴净鸢介绍路,但想着裴净鸢对东院的熟悉程度,绝对比西院的熟悉程度要深上不少,根本不需他多费口舌。
况且,到底也才是个二十一的小姑娘,身上又着了孝衣,裴净鸢几乎克制不住她对萧怀迂的感情,不知何时眼睫上已经挂上了湿意。
人一旦死了,即便那人做再多的错事,好似都变得是个好人了。
萧怀迂在裴净鸢,甚至整个都城的人来说,他形象一直是个清润俊朗的世家公子,便是普通百姓都有些遗憾他去世的如此之早。
何况是与他有青梅竹马之情的裴净鸢了。
萧怀瑾垂下眼眸,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苦笑,他竟然想了一通理由试图说服自己。
裴净鸢此时来看萧怀迂大约是个普通人都会做的事,只是她的感情更深一点罢了。
灵堂。
靖南侯夫妇已经几个晚上没合眼在灵柩前守着,今日又招待了朝廷官员的妻子,此时恰好回房间休息去了。
留在灵柩前的只剩下靖南侯的其他三个儿子和他们的夫人。
他们留在这里是为了在靖南侯面前好好表现表现,指不定世子的位置就落到他们头上了。
听到脚步声,几个公子还以为靖南侯夫妇又回来了,不得不得强打起精神做出悲伤状,掩面哭泣。
跟着的侍女小声道,“公子,夫人,是五公子和五少夫人来了。”
赵嵘眼睛亮了亮,便要起身去迎接。
二公子萧怀鑫拦住她的衣袖,低声道,“先不急,看看情况。”
妻子与裴净鸢一向交好,他只当她是去迎裴净鸢。
但父母对裴净鸢的厌恶是实打实的,他们已经在灵柩前跪了几天,若是因为与裴净交好,遭到父亲、嫡母的厌弃,岂不是做了无用功?他妻子的腿也还疼着呢。
再说了,妻子赵嵘是赵越的亲外甥女,他也颇得父亲器重,萧怀迂在也就罢了,可现在他人没了,他便是最有可能承继侯位的人。
灵堂前的侍女掀开帘子,让第一次来灵堂祭拜的五公子夫妇进来,并呈上了三根香。
萧怀瑾将香接过来,“你来吗?”
他才不想给萧怀迂上香,至于这里的人,本来靖南侯就不喜欢他们,若是他们不特意问,下人们也不会多嘴。
裴净鸢犹豫一瞬,还是将燃着的三根香接了过来。
不论如何,他这些年对她的照顾。对她父母的照顾是真的。
今生无缘,便已此香…终结吧。
萧怀瑾陪裴净鸢走到香炉处敬香,同时不忘将她的大半个身影遮挡住。
因为他记得靖南侯的四子萧怀风是个好色的,院子里的人数他最多,裴净鸢貌美又是众所周知。
除了他和那个躺着不能动的萧怀迂外,灵堂还有三个男子,指不定会觊觎裴净鸢美貌。
想到此处,萧怀瑾突然觉得自己挺草木皆兵的。
裴净鸢双手持香,眸光虔诚,小心翼翼的将燃着的香插在了香炉里。
视线又落在了棺材上,却连看都不能多看几眼,因为…她同样注意到其他三个公子和少夫人对她好奇的视线了。
让夫君陪着自己来给前未婚夫上香,这在整个北渊都是没有的事。
萧怀瑾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她不能让他为难。
她垂下眉眼,将那些还未散尽的情愫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见她似乎已经告完别了,萧怀瑾转身拱手,说,“各位兄长嫂嫂,我和内人身体不适,便不留下守夜了,辛苦各位了。”
闻言,裴净鸢也随之行了礼,做的是夫唱妇随的姿态,看着也像是感情极好,灵堂里的人不由得疑惑,难不成裴净鸢这么快就忘记老大了吗?
不过那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世子之位。
守灵是个苦差事,可现在是谁能在短时间获得靖南侯的喜爱,谁便能得到世子,守灵就变成了个你争我抢的好战场了。
萧怀瑾一向不受宠,他拿到的概率本来就小,可也不代表没有。
尤其如今他是圣上赐婚,娶的还是吏部侍郎裴抚远的女儿,婚事上的政治资源比他们高了一大截。
若是再守了灵,得了靖南侯的看重,哪怕侯府夫人再不愿意,她也违背不了靖南侯的决定。
如今,萧怀瑾主动放弃,他们这些人哪有不愿意的?巴不得他们立刻就离开东院,然后一月后出发去云城,等到回来早已为时已晚,世子之位早就尘埃落定了。
萧怀鑫站起身,拿出现如今最大儿子的气场,关切道,“你和弟妹刚成了亲,肯定也累着了,还是赶快回去休息吧。”
他难过的看向棺材,“我相信兄长也是这个想法。”
“……”
萧怀迂再怎么也不能是这个想法。
他莫名有些想笑,再次拱手,“那弟弟先行告退,各位兄长、嫂嫂辛苦了。”
两人步行回了西院,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天上又洋洋洒洒的飘了雪。
“二哥和三哥相处可以,深交不行。”萧怀瑾将伞大部分侧到裴净鸢身上,突然说,“四哥有点…好色。”
但仔细想想,他其实也挺好色的。
可他一想到老四敢偷看裴净鸢,他就胸闷气涨。
许是到底是成了亲,自然的生出了…一丝丝占有欲。
余光中,裴净鸢侧身倾听,侧脸冷白,像是被雪光浸透的薄瓷,轮廓柔和,却因蹙起的两弯黛眉而显得疏离。
好吧,并不只是一点点。萧怀瑾握紧了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