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子时,听雨轩仍旧灯火通明。

    沈施手捧着卷轴,翻阅宗谱,她父皇在世时有多位妃嫔,可真正孕育皇嗣的只有她的母后,其余的子嗣多是从沈氏旁支过继而来。

    当年的变故,连他们姐弟俩都自顾不暇,其余的兄弟姊妹去向无从得知,大抵是回到了原来的封地上。

    这些年过去,沈施本就与他们交集不多,那时她被迫醉心于学业,此后各自在风雨飘摇中求生,谈不上有多少情谊。

    因此翻阅几遍宗谱,她心中依旧无心意人选,不过她倒是找到了一个较为熟悉之人——沈垣。

    她的这位皇叔与他父皇还算亲近,就连他的封地离京城不过几十里,但自古有封地的皇亲国戚再无邀请的情况下是不得进京,否则将被视为谋反,因而她幼时不常见他。

    直至金丽屡次在边境挑衅,甚至当时的金丽国国王夸下海口,不出七日便可占领安远,此等言论激起人神共愤,遂为平息民愤,皇帝御驾亲征,由闲王监政。

    彼时,沈施也不过见过他几次,在往日宴会上由她父王带着见过,而后其监政时曾来关心她们一次,最后便是她父皇母后班师回朝为他饯行。

    不料一周后便收苍南国的邀约,因着这次并非征战,她撒泼滚打终于奏效跟了过去,而沈恒又被召回。

    苍南国覆灭后,金丽并未如约同安远和平相处,而是再次在两国交界处频繁骚动,她父皇母后赶往边塞,而她则被护送返京,不曾想那便是最后一面。

    再回京城时,她未见过一次沈垣,倒是听闻王尚书频繁觐见。

    之后,当朝皇帝皇后在返京途中驾崩的消息传入京中,京城陷入一片混乱,有人传言是金丽就要攻打进来,特别是沈恒偷偷离京,更是使不少人相信这一番言论,连夜收拾包袱南下,仍有少数人选择留在京城,因为四大世家并未离京。

    那些满天乱飞的消息,半真半假,驾崩是真,攻打是假,披麻戴孝守在灵前的沈施不哭不闹地跪着,时常听到旁人的冷言冷语,她当然听进去了,确实也如她们所言,江山存亡危在旦夕,可她能做的只有在香火将灭时续上,在纸钱将尽时补上。

    屡屡想起这些旧事,沈施便觉一阵头痛,闭上眼轻揉着前关,揉着揉着,喉咙处一阵刺痛,咳一声,手绢上便突现一片血红。

    昏昏欲睡的朱颜瞬间清醒推开门,沈施趴到在桌面上,手中攥着的手绢上留着一道血迹,朱颜立刻上前喊着,“公主,公主。”,无人回应。

    “快来人,公主晕过去了。”

    带有暗纹的帷幔在微微飘动,旁边坐着一人手中拿着书本,翻页声很轻缓,这便是沈施睁眼所看见的场景。

    丝丝药香沁入,窗边升着一炉火,紫砂罐中咕咕冒泡。

    “我这是怎得了?”突然的晕厥,再醒来便是这副场景,沈施心中暗想莫非自己亦身患绝症。

    翻书声戛然而止,熟悉的声音响起,“公主思虑过重,积劳成疾,并无大碍,只消修养几日,再服用几副药便可痊愈。”

    沈施点点头,此前她从明月送来的信件中知晓沈逸带着月季一道南下寻访,宫中的御医也一并跟去,而公主府不允闲杂人等入内,如此也只有季随能当半个医师了。

    “多谢。”她笑着对季随说道,这时她才注意他身着的衣裳竟是秋装,可如今分明还未至夏末。

    “公主不必道谢,为公主分忧是微臣之责。”说罢,他放下书,走到窗边舀上一碗药,端了过来。

    眼看着他用汤勺在碗中转悠几圈,又滴了几滴在他手背上,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勺递到沈施的嘴边。

    沈施微微启唇,这时朱颜从外头进来,“季大人,这等小事便由我来罢。”遂从他手中夺过碗,又笑着装作乖巧地对他点点头。

    季随无甚表情地道:“好,我去将炖煮的羹汤端来。”

    而一旁见证了所有的沈施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虽于季随结为夫妻,但在她心中并不完全认可,先前季随为她上药时,她心中总有些不适,后来才明了些,无论他当真对她有些情意,抑或是他因着驸马名头如此对她,她都给不了回应,江山一日不稳,她便无心于这些情情爱爱,因而对于季随的给予,她会无所适从,她给不了承诺,更给不了爱,倒不如说明白些,及时止损。

    “公主会怪我吗?”朱颜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将药夺过来时,她忽地想起季随是公主府的姑爷,是沈施的驸马,她这算横刀夺爱吗?

    沈施晕倒后,朱颜第一个想起的人便是季随,文州疫病的药便是他试出来,况且公主府如今并无医师,也只有他懂得几分药理。

    季随一进听雨轩,见沈施昏在桌上,他眼底的慌张,对沈施的关心,朱颜不是瞎子,她看得出来,心中也在暗喜,她家公主遇到了良人。

    然而,很快她便发现,季随对沈施有一种近乎于野兽对领地的占有,不允许其余人进屋中,药是他亲自煎的,羹汤也是他做的。

    起初,朱颜被赶出屋外时并未觉异常,她想或许是人多会影响把脉。

    而后,她便想着去煎药,又被一口回绝,“朱姑娘这副药火候极难把握,便不劳姑娘费心。”这话她也能信,毕竟术业有专攻,还是沈施的身体要紧。

    于是,她凭着往常的经验,在庖厨一旁生火熬汤这总行了罢。

    “这汤可是给公主食用?”

    “是,公主醒来时必定会要用膳。”说着,朱颜将手中的食材丢了进去,忽地一盆凉水泼到她的头上,“这里头有几样与药材相冲,恐失了药性。”

    “请问季大人何种羹汤可以呢?”

    季随报了几样,朱颜听完后点点头,确实是补身子的,便去找来原料,重新熬煮,然而这时季随说:“这羹汤与往常做法颇有不同,我来便行。”

    朱颜手攥成拳,又松开,她去看着煎药的火候总行罢,小吴进来了,说他家郎君在沈施屋中支了炉子,便将紫砂壶搬过去。

    她表面点头,心中堵着一团火,离开庖厨后,她特意找了个角落,看季随是如何做羹汤的,的确有些不同,“你说便是,难道我不会做吗?”

    朱颜坐在石头上,捡起一旁的碎石丢到池塘里,惊得锦鲤四散游开。

    如今便是这副模样,往后沈施身边还会有她的位置吗?

    “奉劝你,别挡着公主的姻缘。”移花不知什么时候躺着假山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说着。

    “与你何干?”朱颜将石子随手一丢,就往沈施院子里走。

    “怎会呢。”或许是身上带着病气,沈施说话声音柔柔的,很能抚人心弦,朱颜的担忧烟消云散,满是欢喜地舀上一勺药,吹凉后喂到沈施嘴边。

    用完药没几时,季随便端着羹汤在外面候着。

    “进来。”

    朱颜收拾的动作慢半拍,不知心中又在酝酿着什么小九九。

    推开门进来的季随眼中只有沈施,因而错过了朱颜的斜眼。

    “朱颜,你先出去罢。”

    “是。”说话之人不情不愿。

    朱颜离开后,屋内静得可怕,分明里头有两个活人,却十分默契的无一人说话,一个递勺一个张口,就这般静默地吃完了一碗羹汤。

    沈施病后提不起劲,本不想此时同季随商谈,可再如此相处下去非将她折磨疯不成。

    “季大人,我心中一直藏着疑问,不知今日可否寻得一个答案。”

    “公主请问。”

    “你为何待我这般?”这一问不知在她心中徘徊了多久,自那日与沈逸大吵一架起,她便心存疑虑。

    往日,她同谢璟计划私奔一事既然并非是沈逸告知并指示,季随是如何知晓的?一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派人跟踪她吗?

    可他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呢?

    若是那玄之又玄的爱,倒是说得通,沈施并不觉得她本人不值得,但这种飘渺的东西能让一个外表清冷疏离,内里野心勃勃之人沉沦吗?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至少沈施是不相信的,连亲情都不过如此,更何况毫无血缘连接的两人。

    “微臣为驸马一日,便理应照顾公主一日。”

    季随回答得很快,这是一个不出错的答案,但沈施并很满意,这不是她想要的。

    “可我们之间并无情意,或许是我未曾说过,今儿个便说清楚罢。”沈施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季随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自若,她接着说:“这婚是圣上赐的,其中的用意,我想并不消我多说,既如此,我们便井水不犯河水的过下去,待哪日公主府解禁了,我们便和离。”

    说罢,季随手中的碗从沈施开始说话起便一直未曾放下过,他垂着头盯着空着的碗,轻声道:“公主怎知微臣无情意。”

    一瞬间,沈施忽地清醒,皱着眉头半信半疑地望着床前人,只见那人站起将碗放至木盘中,简单收拾残骸后端起向门外走去,又停顿在门前。

    “许是微臣令公主困扰,往后……微臣不会再出现在公主眼前。”

    从窗外散进来的月光,打落在季随身上,薄薄一片,衬得他和纸片人一般易碎。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两边的蜡烛被风吹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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