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

    灼华走进含元殿时,苏寒清正在查阅李旭轮的课业。

    李旭轮虽聪慧,但毕竟是个孩童,总有倦怠的时候。李宣离去时李旭轮刚至两岁。待到李旭轮开蒙,陆扶摇则要临朝亲政,转圜前朝后宫之间。衣食住行自有宫中女官安排,但这开蒙教导的老师着实让陆扶摇头疼过一阵子,最后才定了裴昭靖。

    裴昭靖乃三朝老臣,又两任帝师,坐讲太学,为人虽然迂腐古板,但也忠君爱国,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太后陛下临幸洛阳,长安之中不可无人坐镇,德高望重的裴昭靖便请缨留下。

    到了洛阳,初初不显,但不过两日,陆扶摇便察觉李旭轮在课业上的倦怠。恰巧苏寒清也心思颇多,陆扶摇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将人贬到紫宸殿。任由两人纠缠去了。

    李旭轮见苏寒清教导还有两分庆幸,但不过两日便苦不堪言。苏寒清虽不比裴阁老严厉,向来喜欢给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直叫他又爱又恨。

    若此便算了,他总去纠缠母后。说着是为他分忧,但李旭轮是谁?还看不出苏寒清的种种心思吗?

    堂堂七尺男儿,不想着建功立业更进一步便算了,还去纠缠蛊惑母后。若不是他那日劝诫母后,只怕母后早被这等小人迷惑了。

    李旭轮啃着笔,悄悄抬头看苏寒清。

    苏寒清倒是面色平常。只是微微皱眉,在翻着李旭轮的课业时,偶尔叹气。

    每次叹气,苏寒清的余光都能瞥见李旭轮咬着笔头缩脑袋。一伸一缩的,像个乌龟一样。

    原先只是为了陆扶摇那大胆的提议而烦恼,但看到李旭轮那奇异的模样,苏寒清便强忍住笑,绷着脸,多叹了几口气。

    李旭轮也是不负苏寒清所望,一伸一缩,当真像话本中的老鳖精。

    李旭轮的课业不长,苏寒清认真阅毕,方抬头说道:“陛下书画,乃是一绝。”

    “哈哈。”李旭轮板着脸尬笑。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他的课业长什么样子吗?

    角落之处,画着小人大战魍魉。干戈横飞,墨色攀援。倒是有几分意趣,若是不是写在这课业上最好不过了。

    看着李旭轮的尬笑,苏寒清的手下移,最后留在了李旭轮留在末尾的打油诗上。

    白纸黑字念春秋,留得作业压山头。眉头一皱戒尺动,惊得我又抖三抖!

    “嘿嘿。”

    抬头又对上李旭轮的尬笑,苏寒清忍不住闭了闭眼。最后还是只能自我安慰,好歹也是诗。

    “陛下。韵错了。”放下手中的课业,苏寒清压着火气,解读道:“以诗言志,七情六欲没于平仄。声调歌韵运于其间,陛下这诗倒是不缺哀乐,只是其间韵脚,陛下总该有所注意。”

    “嗯嗯。”

    看着李旭轮那心不在焉的模样,苏寒清忍不住思索若是给这位陛下一顿戒尺,是否算犯上。

    天地亲君师。可惜这小贼是君,哀哉!

    “苏大人。朕是皇帝!”

    “陛下是皇帝,可娘娘是陛下的母后。”不徐不疾地从怀里掏出手帕,苏寒清擦手,瞥了一眼李旭轮。

    李旭轮瞪着他那双明亮的瞳子,好似在震惊苏寒清的不要脸。明明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争斗,他何故犯规,要找他娘?

    “微臣知微臣春花秋月,陛下不必如此看着微臣。”对着李旭轮的眼睛,苏寒清微微笑道,“陛下再怎么看,微臣也是娘娘指来照顾陛下的。”

    “切。”李旭轮别开头,“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懒得和这小孩计较,陆扶摇因他容貌愿意和他好是两人之间的事,与这小孩何干?

    苏寒清没回话,李旭轮也憋着气。二人就这么一个玩笔,一个拿着帕子擦手。

    “陛下再不学,娘娘见了,也该生气了。”

    也不知灼华在门外等了多久,人进来时却是面色平平,看不出喜怒悲哀。但二人见到灼华都不约而同地拿起了案桌上的书,装腔作势起来了。

    灼华没看苏寒清,只是照常行礼给李旭轮请安。

    “起来吧。”见到了外人,李旭轮倒是装腔作势起来了,“灼华姐姐怎么来了?可是母后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灼华的微笑稍凝。她也不知娘娘为何要找苏寒清,至于手里的匣子,装的便是那草蝈蝈。但是这些话是万万不能直接说与陛下听的,说了,定有波折。好在她早有准备,哄别人或许是难事,但哄一哄陛下倒是易如反掌。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笑着看了苏寒清一眼,灼华弯着腰哄着李旭轮,“只是这个月娘娘的医案有所缺漏,妾身便想着问问苏大人,可有缺漏之处。”

    “哦——”李旭轮拖长尾音,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寒清,挤兑道,“看来我们这位苏大人书教得不怎么样,这大夫的本职,做的也是一般。”

    苏寒清不理李旭轮,只是看向灼华手中的匣子,“灼华姑娘且将医案放下罢,待陛下将课业完成,微臣再去整理。”

    点点头,灼华将匣子放在桌案上,又看了一眼苏寒清,欲言又止。

    “可还有其他事?”苏寒清问道。

    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灼华睁着眼睛说瞎话,“只是娘娘夜间失寐,额......”

    苏寒清瞬间明了,接过灼华的话,“那微臣夜间去为娘娘诊脉?”

    “不可以!”李旭轮突然出声,叫住了正要离去的灼华,“朕今晚有课业要问苏大人,他今晚去不了。”

    灼华脸上的笑都要僵住了,幸好苏寒清及时朝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先行退下。灼华忙忙向二人行礼过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是娘娘好伺候。

    看着灼华急急离去的身影,李旭轮嘚瑟地看了一眼苏寒清。可苏寒清却不接他的眼神,只是拿起他的课业,又是翻了起来。

    “你不准去!”灼华一走,李旭轮便抛开手中的笔。

    “陛下不该干涉娘娘。”苏寒清缓缓翻着手上的书,半晌才回话,“微臣想去,也自是有方法去。”

    “你!”从小到大,李旭轮便是众人眼中的无上君王,宫人黄门皆不敢违逆。苏寒清一开始对他也是毕恭毕敬,但自从他攀附母后之后,便是屡次顶撞他。好气啊!可是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便是往常常用的告小状母后都没理,还是如此亲近他。

    “娘娘虽临朝称制,但终归是势单力薄。陛下不该拦着娘娘。”看了一眼李旭轮,苏寒清慢悠悠说道,“娘娘总有些事情要吩咐给微臣。陛下也不想拦着娘娘处理政务吧。”

    “这洛阳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李旭轮嘀咕着,可苏寒清却是知道唬住了。

    顿时松了一口气,敲了敲桌面,催促道:“快写。”

    看着那望不到头的课业,李旭轮无趣扣手,也只能苏寒清的声声催促里咬着笔开始抄写。他一定要将暗讽苏寒清的诗流芳百世。

    苏寒清拿着李旭轮那乱七八糟的课业,余光落在李旭轮抄着的经典之上。虽看着,却是心不在焉。

    他说的话是说给李旭轮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又是做她的门客,又是让他夜晚去一趟含元殿。

    苏寒清不是不谙世事之人,自然是明白陆扶摇话下之意。只是现在二人不同寻常,一个是高高在上稳坐白玉台的太后,一个是苦苦挣扎夹缝求生的底层太医。太远了,他离她太远了。

    她本就是天上月,是他那是一时起了贪欲,将明月揽入怀。昔时他尚能以星辰衬明月华彩,如今他跌落尘埃,再贴上去,只怕明月染尘,误了她。

    苏寒清手里拿着李李旭轮的课业,满心满脑皆是陆扶摇。

    昔时她坐在秋千上的,和他吵着关于他亲征之事,好似不过昨日。可早已长大的李旭轮,她逐渐握紧着的玉玺,留在他身上难以消去的伤痕,都在诉说着光阴的轮转,世事的颠倒

    昔日种种,今日种种。

    褪去王子皇孙皮的他早已配不上陆扶摇了。

    雉鸟生来便要扶摇直上九万里。

    他不行,也不能成了她的污点。

    苏寒清眸子微垂,扫了一眼正在发呆的李旭轮,“陛下,快写。”

    心不甘情不愿地瞪了一眼苏寒清,李旭轮又埋头苦抄《诗经》。

    看到李旭轮真的沉下心抄写,苏寒清这才低头看手中的课业。

    他要和陆扶摇好好说说。

    可看到陆扶摇时,他却是脑海一片空白,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天色已晚,陆扶摇早已洗漱过。头发不再像平日那样高高束起,而是随心披散下来。

    孟春的夜风习习,吹着琉璃瓦下的星星烛火。

    琉璃灯火,碎光盈盈。

    陆扶摇没再像往常一样端坐在案桌上,而是斜斜地倚在窗前的炕几上,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月亮。

    清晖寒寒,秋水泠泠。

    陆扶摇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中的奏章,直到听到他进来行礼的声音,方才回头。

    万千星辰流转,浩瀚银河落人间。

    苏寒清微微垂下眼眸,不敢直视。

    “你来了?”

    许是厌倦了方才的姿势,陆扶摇换了只手撑着身子,懒懒地看着苏寒清。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苏寒清低着眼睛,不答。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了,又怕她不高兴。

    嗤笑一声,陆扶摇移开目光,又看向了窗外的月光。

    苏寒清不动声色地抬头看着陆扶摇的侧影,心中千转万转,却是无端端转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夜晚。

    那好像是一场春夜新雨后。

    她没看到他,一只手抵在头上,一只手拿着一份密文,急急地掠过映着银河的水光。

    月色盈盈,倒在她头上的银簪,划出几道刀光剑影。

    许是走得急,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的鞋。陆扶摇低下头,嘀咕着。他虽听不清,却也能猜到她的腹诽。

    站在院子尽头的萧瑟看到了他,抱拳行礼。陆扶摇这才诧异回头行礼。

    “王爷。”

    树影了了,月色皎皎。

    “苏寒清。”

    陆扶摇看着月亮开口,“你真的很像李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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