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长风穿廊而过,掀起那轻薄面纱。

    纱幔乘风而起,掠过荷尖,沾了露,染了香,最后软软地覆在一枝碧荷上,倒像是给新生的荷花仙子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

    指尖蓦地掐紧了帕子,陆扶摇却压不住胸口那阵慌乱的鼓动。

    心跳如雷,陆扶摇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喉头哽咽,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

    宣。

    她把那未说出口的那个字压进喉咙,两个呼吸,挤出了一个笑。

    “母后这是从何处寻的人?生得……如此钟灵毓秀。”牵着李旭轮,陆扶摇手下不敢使劲,但她的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那个人,生怕放过那一丝一毫的细节。

    那个人很胆小,在听到陆扶摇的声音时,跪了下来,不住磕头。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风又起,陆扶摇的瞳孔骤然紧缩,连带着袖中帕子绞成死结。

    羊脂玉冠束起墨发,垂下两道赤金璎珞。单薄的身子挂进锦衣华服之中,显出两分的滑稽。

    他不敢直视这满亭贵人,惶惶磕头,口中念叨着饶命。

    聒噪至极。

    棋盘上的黑子落下,正正与那白子形成厮杀之势。

    捻起白子,裴太皇太后将棋子落下,略略抬眼,“起来吧。扶摇不会怪罪于你。”

    陆扶摇移开目光,松开李旭轮稳稳坐到了棋局的一侧。

    “都下去吧。”

    她没看还站立在一侧的众人,随意捻起手边的棋子,摆在了棋局之上。

    “母后。”李旭轮扯了扯陆扶摇的衣角,嘴角蠕动,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陆扶摇知道她现在不对劲,吓到了李旭轮。可是这种事情实在废人心神,她实在是没有心力为李旭轮解释。

    也没必要解释。

    “旭轮。乖。”摸了摸李旭轮的头,陆扶摇向他挤出勉强的笑容,“母后与皇祖母有要事相商。”

    “我知道。”挤着嗓子,李旭轮抬头,“我会永远听母后的话。”

    “好。”陆扶摇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她抬手,指尖掠过李旭轮束发的玉冠,“乖。”

    陆扶摇微微歪头,看着李旭轮牵着苏寒清的手出了亭子,轻轻皱了一下眉。

    苏寒清似乎是感到了什么,抬头,向着陆扶摇轻轻点头。

    陆扶摇回过头,看向了端庄娴静的裴太皇太后。

    风吹荷浪,陆扶摇的嘴角在李旭轮离开的那一霎那便像断线纸鸢,倏地坠了下去。

    方才还温软如春水的眸光,此刻凝成两片寒冰。她抬手摘下鬓边晃了整日的珍珠步摇,连带着扯落几根青丝。

    “不过是一个相像的人,也能惹得你心绪如此起伏。”裴太皇太后将棋子堵住出路,眉眼带笑,“只是我有些想不到,你这样的人,深情却不是假作出来。真是……”

    裴太皇太后说着,又上下扫了一眼陆扶摇,“争斗之中,却也有真情。”

    “可惜李家天生不生情种。”叹了一口气,裴太皇太后垂下眸子,斜着看向陆扶摇随意放在桌上的珠钗,“说起来,本宫也有那么一支相似的钗子。记得,好像是先帝所赠。”

    对着裴太皇太后语气中的依依不舍,陆扶摇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地方今岁上供的东珠罢了。母后要是喜欢,便让宫人打一支是了。”

    陆扶摇并不想再与裴太皇太后絮叨这些往事,挑了枚圆润的棋子,下在了棋局之上。

    裴太皇太后所落的棋盘上,黑白二子正杀得血流成河。

    “为什么要找一个那么像他的人来?”

    温润的眼,白净的脸。若非他眼尾的那多了一点瑕疵,她也会一时眼花,将人认错。

    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陆扶摇都忍不住想问问李宣是否有孪生兄弟了。

    “为什么要找一个赝品?”

    她面上平静,可话音却是压着气。

    “怎么?心疼一个死人?”抛下手中的棋子,裴太皇太后双手环胸,挑眉,“你与那太医缠绵时,本宫可没见你心疼。”

    “可母后这次越界了。”

    “是吗?实在不喜欢,便把人送出宫吧。”

    白玉棋子将落未落,陆扶摇摇头,“若我是你,便不会让我看见这个人。”

    若她是裴太皇太后,便不会让她看到这个与李宣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

    太像了——甚至他站在朝廷上,那些老臣也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也许真是陛下大难不死,福泽大周。

    但是不是,只有站到最后的那个人说的才算。

    裴家真是有趣,将这么妙的一张牌,放在了桌上。

    甚至还将人塞到了她这边。

    真是妙。

    “再是枭雄,也会为美人折腰。陆扶摇,你重情。”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可她将她想得太深情了。陆扶摇心想,她不会因为一个赝品便手下留情。

    “赠美人,是兄长的意思。”看着棋盘上的不断被蚕食的黑子,裴太皇太后皱了皱眉,“但送他,是本宫的意思。”

    指尖的白玉子轻轻落下,裴太皇太后在棋盘上敲出一声极轻的脆响,“崔家一家独大,这并非是你我所愿。”

    “我确实不愿见崔家一家独大,可我也不愿见裴家一家独大。”棋局上的胜负似乎要显现,陆扶摇倦极,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篓,“可母后,崔裴两家,于我而言,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百年世家,都在李宣死后争权夺利。

    一个,想着除掉她;一个,想着幽禁她。

    若非她当年设计萧瑟假死自断一臂,也坐不到今日这个位置。

    两虎相斗,她可不信最后胜出的山大王会大发慈悲不咬死她这头虎崽子。

    “当年母后送来的药膳,妾身还记得。”陆扶摇抬眸,微微眯眼,“母后不会不记得了吧?”

    手底的棋子嵌入手心,裴太皇太后对着陆扶摇的眼睛,忽而一笑,“后来母后不是念佛赎罪了吗?”

    “那可真是委屈母后了。”

    裴太皇太后冷笑一声,并不接话。

    当年是她思虑不周,不够谨慎,才让陆扶摇抓住把柄,不得已退居佛堂念佛。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对着裴家步步紧逼,逼得兄长告病退守长安。

    “母后想要什么呢?”缓缓抬头,陆扶摇的嘴角又挂上了那抹常挂的弧度,“是还想要当年裴家的风光无限吗?”

    “我想再见见兄长。”

    “不可能。”想都没想,陆扶摇直接拒绝了,“崔晦明也不会同意的。”

    “我能说服他。”

    “但你说服不了我。”将最后一颗棋子摆好,陆扶摇起身,“母后,念佛须得澄心静虑。”

    “人,你自己带回去吧。我不会再要了。”

    说完,陆扶摇转身便走,衣袂翻飞,人已飘远。

    裴太皇太后垂首,目光如霜,一寸寸扫过纵横交错的杀局。

    纵横十九道间,白子布子精妙,步步紧逼,势若寒江覆雪,皎皎然侵吞四野。

    捻起黑子,裴太皇太后落下一枚黑子。

    墨龙蛰伏,暗蓄杀机,终得翻云覆雨,逆转乾坤。

    推演一局,裴太皇太后将手上的棋子扔了回去,揉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

    一个人博弈,还是无聊了。

    “侄儿,过来。”

    裴昱跪得膝盖已经发麻,却不敢露出半点不满,磨着膝盖爬到了裴太皇太后面前,“姑……姑母……”

    “怎么办啊。她不要你。”

    她的指尖如冷玉,划过他的眉眼时,激起他脖子一寒。

    “姑母,姑母,是小人的错。小人惹姑母不高兴了,姑母罚小人吧。姑……”

    “聒噪。”

    裴太皇太后被他吵得心烦,反手就是一巴掌。

    指尖划过空气的锐响,混着皮肉相击的闷声在殿内炸开。

    裴昱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嘴角裂开一道血口。殷红的血珠顺着下颌滚落,滴在白色的中衣上,晕开几朵暗梅。

    “小人……”

    他回头,还想说什么,却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无用。”

    第二记耳光狠狠掴下,裴昱眼前霎时金星乱迸,再也跪不住,身子一歪,险些趴在了地上。

    “裴家从不养无用之人。”

    裴昱齿关咬得发颤,他死死攥住玄色衣襟,手背青筋暴起如虬龙盘错。

    “你也不是裴家人。”

    鞋尖抵着裴昱下颌,生生将那张染血的脸挑起,裴太皇太后眯着眼睛左右看了看,嗤笑,“马奴之子,也配姓裴?”

    “小人……不配。”

    冷笑一声,裴太皇太后捡起陆扶摇落下的珠钗,扔到了裴昱的怀里,“滚吧。”

    “记得找太医抓药。别在脸上留伤。你这张脸——可是价值千金。”

    价值千金。

    陆扶摇在心中默念。

    “价值千金的琴,就这么被苏卿弹坏了。”

    断裂的古琴已经被宫人抱在怀里,陆扶摇忍不住笑道:“我们这苏大人,功力了得。”

    “可坏的不止是琴。微臣的手也坏了。”苏寒清举着手,强硬地伸到了陆扶摇面前。

    陆扶摇低头,扫了一眼那似玉的手指。

    “再过一会,都看不见了。”

    陆扶摇听见跟着她身后的李旭轮小声嘀咕,险些没笑出声来。

    “算了,手既然伤了,便不必弹琴了。”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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