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萧怀远嗤道：“你以为你是谁？他要你的相信做什么？”
周灵勾唇：“如果这是你后续的两个问题，我很乐意回答。”
“...不要。”
周灵耸肩，接着问：“你说萧衡在郢城战争之时就知道...那个把柄了？”
“不是你说的吗？”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周灵道：“你接着说。”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萧怀远心头，抑制不住地眉毛狂跳：“说什么？”
“木二木三既然是萧义景的人，跟着你来了丰州两次，难道就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他们...”萧怀远反应过来：“这不在问题范围内。”
“哦，被你发现了。”周灵淡然道。
“那到我了。”萧怀远道：“我哥当时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周灵无语：“你不是问过了吗？怎么又问。”
萧怀远：“你不是没说实话。”
“骗你的。”
萧怀远又是猛然站起：“你怎么总是这样？！”
“不可能！你不可能不记得！你说！”
周灵轻叩桌面：“你小声一点，别吓着人家。”
萧怀远竟然真的忍下来了，道：“我有必要告诉你。”
“从前种种，你如何欺骗我哥的，我都记得清楚。之所以留着你，是我哥的意思，你不要以为他护着你，你就可以又将他耍的团团转。在京城，你这点小聪明，恐怕还不够看。”
“我也奉劝你，认清自己的地位。”
周灵垂下眼睛，手指仍然搭在桌上，另一只手抚过红杏的眼眶，良久，她道：“行啊。”
*
天微微亮，一室烛火，摇摇晃晃，照着几个人的人影。一个支着下巴坐在桌边，一个负剑站于墙侧。
厅内只有一对桌椅，不大的地方也硬生生显得有几分寂寥，加之烛火微弱，乍一看有人没人似乎都没什么分别。
坐在桌边的那个便是周灵，手里摩挲着一只小碗；而那个背剑，犹疑半晌走出的，是萧衡。
萧怀远于上午找到这里，她利用萧衡的计划也就全然崩塌，不仅被萧怀远知道，更是怒从心起，差点被他当场杀掉。
她也想不管不顾，若是真让萧怀远一剑杀了她还好，也不至于提心吊胆被折磨，不用逼着自己不去想爹娘之事，不用看到萧衡和小柳儿总有一种抹不去的愧疚。
萧衡说会帮他，说完也不知是不是后悔，遣走了他们所有人，只留下她和小柳儿在茶馆。
她听到他对萧怀远吩咐明日启程回京城，萧怀远问要怎么处置她，到这便听不下去了。
时至半夜，小柳儿受了惊吓去睡了，或许也不是，总之去睡了，一楼只剩她一人。
“怎么不点灯？”萧衡一来，燃了灯火，罩中灯光昏黄，周灵将他看得更为清楚，以及他身后，那柄嵌着耀眼宝石的剑。
“...你来做什么？”
萧衡闻言，先是取下长胜，放在桌面上。剑身沉肃，带着威严，犹如它的主人。
萧衡道：“今日，怀远说的那些，你不要太在意。”
“宫中出了很多事，他找我找了很久，一时心急。这样对你，是他的错，我会严加管教。”
萧衡对人对事，总有一种过分的负责。
“你知道不是他做的，我也放下心。其他的，都没关系。”
周灵心下颤了颤，都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
萧衡道：“不过，仍有一事。”
周灵轻轻点头，像是预知到了自己的结局，道：“你说吧。”
“我想与你，一道回京城。”
瓷杯当啷一声倒在桌面上，翻滚好几圈，周灵瞪大双眼，忽地见着萧衡放大的俊脸在自己面前，他认真道：“先前我说，我这个弟弟最是执着多疑，我担心我一走，看不到你，他便会做出一些坏事来。杀害你父母的不是他的人，是我皇叔的人，过年时候没有讲，是我的过错，否则你也不会误会这一切。你若想报仇，跟我走吧。”
周灵细细思索着萧衡说的，然而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动了动嘴唇，望向萧衡，听见他道：
“我的皇叔，萧渊萧义景。”
“怀远不是你要找的人，不过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有目标地探寻总比活在痛苦里好得多。事情虽过去了很久，但不能不明不白。含冤之人不能就此死去，有罪之人也不能这样逍遥。”
“不帮你也没关系，做不到也没关系，人不能一辈子拘泥仇恨而活，你同我说过这些。”
“但是，我不想叫你一辈子记得这件事，我也不想的许诺总是看起来在骗你。从前种种都没关系，若是你说，你愿意随我一道回去，我保证一定会护你安全。”
周灵简直说不出话，沙哑道：“为什么？”
萧衡笑了下：“世间不公不义之事太多，我做不到的也太多，但是在我面前，我答应过你，我不会食言。”
“还有这个。”萧衡从侧边的口袋中翻出一个东西递到周灵的手心：“我按照样式重新给你做了一个，样子总归是和你的那个不一样的，但我将它改得更方便一些。还有一个你给小柳儿，之后再遇到棘手的事情，便可以用此防身。”
周灵一看，是她的弹弓。
弹弓是那个人送给她的，一年以前。他强调三颗弹丸全部都有大用处，却都叫她浪费到不知哪里去。东西用完剩个弓，一时心灰意冷，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找不到了。萧衡做的这个，乍一看和原先的一模一样，不过细看仍有些不同。
萧衡：“我观察过你原来的弹弓，主要威力来源于弹丸，弹丸里头是一种特制的武器，可以迅速放出烟雾和攻击敌人，你对木三和那两个黑衣人都使用过。这种材质特殊，我也不大知道是如何制成的，便换了种方式，在底部安装了机关，你看。”
萧衡将弹弓的底部对准自己就要一按，被周灵眼疾手快捉住手腕，弹弓方向歪倒地上，萧衡在侧边轻轻一按，登时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再看弹珠射中的地面竟然都细微地凹陷下去，形成密密麻麻的小坑。
周灵震惊：“你...”一是震惊改良后的弹弓这样强的杀伤力，二是萧衡竟然将东西对准自己。
“弹珠并非特质，军中常见的东西。大约一次能射出十个，可以重复再用。”
“你和小柳儿都可以跟我走，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周灵却道：“我们不去。”
虽是意料之中，萧衡面色还是有些难看，低着头显得几分可怜，问：“为什么？”
周灵冷静：“萧衡，你不必这样。我说了只要你放过小柳儿，其他的怎么都好，杀了我也好。”
萧衡摇头：“我不想杀了你，小柳儿也不会有事情。”
周灵：“那直接让我们走。”
萧衡：“不行，你要跟我走。”
周灵：“小柳儿怎么办？”
萧衡：“跟你一起，或者我暗中派人保护。”
周灵：“她不能和我分开。”
周灵：“萧衡，为什么一定要我走，只是因为担心萧怀远报复吗？你说过不瞒我的。”
萧衡先是沉默，而后慢慢道：“怀远他...人不坏。”
“你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周灵纠正：“是永州。”
萧衡：“...永州也不放心。”
周灵终于道：“萧怀远他，会迁怒到小柳儿身上吗？”看到萧衡坚定摇头才放下心。
“不会。他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这样就好。”
看到她笑，萧衡稍稍放下心，以为此事有戏，而后又听到周灵道：“那我不走了。”
他急切道：“为何？”
“为何。”周灵定定看着萧衡：“你不说实话，我就不跟你走。”
“我说实话你便跟我走吗？”
周灵刚想说“不一定”，还没来得及就听见萧衡道：“是我想你跟我走。”
话在嘴边霎时卡壳，周灵张张嘴半天，自顾自似的轻轻问了一句：“什么？”
“不是担心怀远会对你怎么样，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想你走。”
他说着，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周灵被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后看见他朝自己这里走来，登时是掩饰不下去的慌乱：“你你你你做什么？”
她不知道萧衡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不知道她之后对萧衡该用哪一种态度和措辞，干脆闭上眼睛，鹌鹑般埋着头。
萧衡牵起了她的手！被触碰的那块有些莫名的发热。
随后，一个冰凉的东西落在她的手心。
萧衡另一只手搭在她的手上，两方之间，说不清是为什么，中间那东西似乎都要变得温热。
难言的氛围没持续一会，萧衡起身，周灵悄悄睁开眼睛一看，是萧衡的玉牌。
也不能叫玉牌了，是他的身份令，今日他与萧怀远是这样说的。
“不愿走的话，收下这东西吧。”
萧衡背对着她，影子被拉得颀长，道：“我会替你查清一切，日后你只管好好活。”
周灵心里有什么快速划过，见着萧衡要走，不多想便脱口而出道：“等等！”
待萧衡一转身，那双丹凤眼带着惊讶和微微的期待，对上那个眼神，周灵反而不知道要怎么说了，最后眼一闭：“你的长胜。”
萧衡正握着长胜剑柄的手微微一顿，然而还是应下去：“我拿走。”
拿走，他走。
她还没想好，凡事都应当想好了利弊再决定，这是她以为的。她还没想好，但这次好像没有时间了。萧衡将长胜背在身上，见着她疑惑还解释一句：“一直忘了放下，才带过来的。”
应该是萧衡自萧怀远将他的长胜带回来之后就没放下过吧，下午他与萧怀远谈事情的时候，也是背着的。
没必要放下来，萧衡马上要走了，真的要走了。
周灵突然想起上次，萧怀远在岸边送她去永州，那时候她愧对于萧衡，真的想过要萧衡别再掺和她的事情，不要被萧怀远找到。然而萧怀远找了过来，却告诉他们事情另有隐情。
不是萧怀远做的，不是他也是别人。从前她一心想要复仇，怨来怨去不知道能恨谁，找到了萧怀远就像拽着绳子上吊一般，再用力她会死，不用力又不知道自己离了绳子还能做什么。
她不知道怎么做，但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这些时日以来她受的教训已经够多了。但是萧衡还有事情没做完，他回去，不仅要给自己洗刷冤屈，这样就够难了，他还答应帮她。
周灵蓦然抬眼，萧衡一身黑衣已经浸了半身的月光，长胜也雄赳赳气昂昂。
长胜就一定常胜吗？
愣神之际，萧衡回头。
二人隔屋相望，周灵背着昏黄的烛火，看着对面的萧衡，看他背后的长胜也雄赳赳气昂昂。
周灵突然喊他：“萧衡！”
萧衡回头，露出一个令人心安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