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

    息偌的身体疲惫,原以为晚上可以极快入睡,可是也不知是因为中午睡得太好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晚上居然翻来覆去地没有睡着。

    她闭着沉重的眼皮,在床上不胜烦扰地转身好几回,才在深夜里沉沉睡去。

    也因为如此,次日醒来时,她的心情非常不好。她皱着眉头起床梳洗,去外间吃饭,却看到外头只摆了一副碗筷。

    豆蔻和茯苓在旁边同她道:“这附近有几处庄子是侯爷的,他回宁都后还没看过,今晨起了个大早去看庄子了,若是脚程快,晚上就能回来。”

    息偌于是心里那股气闷更甚,直接道:“那今日直接替他将东西收了罢。咱们早些启程回城中去,给他传个信儿,让他不必急,慢慢回去就好。”

    他们最开始是说好,婚后三、六、九日回三次息家。几个侍女知道主子们的安排,闻言知道她在赌气,便在旁边试探道:“娘子忘了?前儿个给息家长辈们说好的,因出来想多玩几日,故而约定晚几日回家,怎么这就要走?”

    息偌道:“他有事要忙,我身上酸疼,也没力气骑马,还留在这边干什么?不如回家去。”

    茯苓和豆蔻原本想劝一劝,小盼知道息偌在气头上,给她们使了个眼色,把话咽了回去。

    饭后,息偌果真便催起她们收拾行李,要准备回城。二女无法,只得给霍恂那边传了书信,告知此事。

    息偌赶得着急,马车回到侯府时,也不过才赶上午饭的档口。她刚走进居所不多时,就有人钻进她的房间,好奇问道:“嫂嫂,你怎么回来啦?”

    不是小茹又是谁?

    息偌一个激灵,想自己忘了这个丫头,转过身来看着她,道:“我还以为他放你回家了,你一直在侯府待着?”

    小茹点头道:“本来是回家了,不过这边可以蹭饭呀,我就过来了。”

    她看出息偌虽然笑着,但明显不大开心,便问道:“是不是小霍欺负你了?”

    息偌不想提,便道:“不是,是我觉得没意思,骑马骑得我浑身酸疼,太不舒服了。”

    小茹笃定道:“那就是小霍欺负你了!”

    她愤愤道:“他敢欺负你,让你不开心,还把你丢下,让你一个人回来。他敢这么对妻子,若是公主和将军在,非要打断他的腿!”

    她都认定了,息偌也干脆没再故意否认了,直接道:“别提他了。”

    小茹心里有自己的盘算,嘴上没有再和息偌聊霍恂的任何事。她们坐到一起吃了午饭,小茹看她吃饭还要时不时展展腰,就在饭后帮她重新按了按。

    息偌坐在那处闭着眼享受,道:“昨天茯苓帮我推拿过,还泡了药浴,今天还是疼。早知道这么遭罪,我就不去玩儿了。”

    小茹在她身后笑道:“这算什么呀?有我在呢,还能让你遭罪不成?”

    她从她肩头越过来,问道:“那些大世家里,不是有些便于女子习练的操式吗?你肯定没好好学过,不然不会这样酸痛的。”

    这话倒是说中了,息偌有些赧然道:“我懒嘛,不喜欢去练那些,再说了,我看自己那些练了的妹妹们,也不见比我强到哪里去。”

    小茹道:“强身健体非一朝一夕之功,看能看出什么呀?你要是怕累,我教你一套简单的,你每天早起闲了练两遍,肯定比现在强些。”

    息偌嘴上应了,但是眼里没什么太大乐趣,显然是应付。

    于是小茹又道:“等你学会了,还能回去教教你母亲,对她也有些好处的。”

    这下息偌来劲了,真和她练了起来,待练过两遍,神清气爽,又因路上浅眠了一会儿,并不大困,就带着侍女收拾东西去了。

    她本来是想带着小茹一起聊天说话,但小茹倒没多留,说了句“今日只是来蹭饭,还另外有事”,便告辞离去了。

    息偌就没多留。

    如此直到晚间,息偌洗漱过躺在床榻上看书,准备要叫小盼进来熄灯睡下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房门被轻轻敲了敲,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霍恂走进来,停在了屏风之外,身上朴朴的晚风凉气却好像穿透屏风幽幽地渗透进来。他在那处微微犹豫了片刻,而后道:“我回来了,明日……我与你一同回息家去。”

    息偌在里头哼了一声,冷冷道:“不妨事,你既然去庄子上跑了一天,如此辛苦,不必非要陪我回家。”

    若是他听不出她在赌气,那就是太蠢了。

    他微微顿了一下,问道:“你披着衣裳吗?我进来与你说两句话。”

    息偌披着外衣呢,但她靠在原处没动,道:“我要睡了,有什么话,改天再说罢。”

    霍恂却没走,站在外头道:“昨晚吃饭时,你不同我说话,我想你应当是见我尴尬,所以晚上不曾见你,今天又避开,并不是不想陪你。没有明言,是我疏忽,若你误会,我向你赔礼。”

    如果是从前,或者对着旁人,息偌应该会稍微拿腔拿调一些,就此不理了。

    但她听着这话,沉默了一下,突然从床榻上下来穿鞋,把外衣拢好了,快步走到屏风之外,和他对面相视。

    二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他抱有歉意,她也坦坦荡荡。

    “我是因为那件事有些尴尬,但你我是夫妻,总要有那么一日,我也没必要为这个非要躲着你不可。你容我羞臊一阵,我自然还与你同往日般相处,何至于明知道外面不便,还让你带着伤住到外头去?你有何必要回避至此,在外头躲一整天都不回来?”

    她说到此处,微微拧了眉,有些委屈道:“我难道是那么不讲理、脾气那么不好的人吗?”

    霍恂道了句“抱歉”,息偌轻嗤了一声。

    他望着她,安安静静的,目光也悠长,直看得息偌都有些不大自在,想要出言打断他的时候,他却突然清清朗朗地笑了起来。

    她气不过,恼道:“笑什么?”

    霍恂道:“我在笑,夫妻之间难免生出矛盾,但如你我这般,快些说个明白,免得积怨成山,我很喜欢。”

    他靠近她一步,道:“夫人,若是将来再有类似之事,也请你如今晚一般坦荡,快些与我说明,免得我头脑愚钝,不解其意,反倒惹你生气。”

    息偌看着他,他面上有些倦怠,但眼睛却亮,在昏昏的光线里好看极了,她再一次没出息地为他心软。

    “那你就得同我约法三章,再不能这么拂袖离去,一句话也不给。”

    霍恂痛快应道:“我答应。”

    息偌积攒了整日的怨气就这么迅速散尽了,她板着脸,看他一眼,目光落到他身前,道:“话说完了就回去休息罢,伤没好呢,别折腾了。”

    今晚的氛围对他来说已经太好了,霍恂本来还想与她说些什么的,但见时间太晚,知道她身体不适,便没有继续,对她道了句“晚安”便退了出去。

    他回到书房,迅速洗漱好坐到榻上,雁行才过来帮他换药。今天在外头,霍恂特地注意了伤势,也在中途换过药,所以此刻虽然晚了,伤口倒好,并没有出现开裂的状况。

    雁行一边给他换药,一边絮絮道:“还好是没动到伤口。您也真是的,和娘子闹脾气,就换个屋待着呗,出去折腾什么?还累得自己办完了事儿又匆忙赶回来。”

    霍恂懒得听他念叨,便道:“你回头去继续盯着,若再有什么变故,及时告诉我。”

    此次来到别院,霍恂原本是计划着,带息偌多玩儿几天,中间抽个空子出去将自己早就计划好的一桩秘事给办了,假借着和夫人在外游玩的名义,神不知鬼不觉,正好掩人耳目。

    中间因为有了那个小插曲,他想既然息偌觉得见他尴尬,他也不妨借此机会躲出去,一来将事办了,二来也给她一个调整心情的时间。

    唯一一个疏漏,就是忘了解释。

    当时他已经离了别院,想起这事,总觉得要当面解释才好,又怕等回去后时间过得太久,已来不及,便匆匆写了封信,让身边的近卫送回去。

    信是送回去了,可惜收的人却不在,而另一封信也到了他手里,说的是息偌要回去。

    其实霍恂当下是想着要回去解决的,只是当时他已经到了目的地,也见到了要见的人,马上就要拿到该拿的东西,知道想知道的事,总不好半途而废。

    这么一折腾,等再快马回到宁都,时间就晚了太多。

    雁行口中应了话,但心思还在自家主子的感情事上,继续说起前话道:“我瞧娘子脾气也挺好的,侯爷你低低头也没什么,对着自家夫人欠些威风怕什么,夫妻之间别老摆架子装刻薄,不好。”

    霍恂看着绷带缠好,直接给他一脚,道:“快闭嘴罢,滚蛋。”

    他从前还没觉得,现在将息偌身边那个近卫息忍看久了,倒是也安静得挺顺眼的,想换。

    雁行脸上嘴上不开心,但是心里念着让自家主子休息,还是很快就退了出去。霍恂平躺下来以后,看着黑暗的床顶,却全是刚才那些话来回在脑子里转,转来转去,最后就只剩下一句。

    夫妻。

    夫妻是这样的。

    他成婚才几日啊,却好像日日都开心,时时都开心,就连今日出去办事,听见对面贺他新婚,他防备之余都是开心。

    但现在安静下来了,息偌刚才那一张脸却又落在了他眼前。

    她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我是夫妻,总要有那么一日”?什么叫“我自然还与你同往日般相处”?

    好长的一番话,没有一句是明说过什么许诺的,但是字字句句都好像是在告诉他一个信息——

    她已经认定了要与他做夫妻了,也并不会与他回避任何事,她是很认真地在对待、在投入、在付出,并且是需要他给予可以对等的回应的。

    他不该让她失望,她也不允许他让她太过于失望。

    若是与息偌做夫妻,若是与息偌做了夫妻后,日日都是这样的日子——霍恂想,那他真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美丽了,美丽得可以与他幼时与父母短暂团圆的那一段快乐时光相媲美,于是也让他心里警铃大作,瞬间想起来,他从来是拥有不了这样美丽的日子的。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骨骼肺腑都再一次痛起来了。

    他不想叫人,也叫不了人。

    在这一刻,他倏然浑身都僵直发硬,脖颈和额头都浮现出暴起的青筋,一层薄汗忽然便笼罩了他全身。他咽喉发堵,脖颈如同被狠束般出不了任何声音。

    他徒然地挣扎,费力地翻过身,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从枕下取出一个瓷瓶放到嘴边。他齿关都发冷发僵,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咬开封口,然后便不管不顾地将其中的药物全都倒进口中,困难不已地打开封闭的咽喉吞咽下去。

    他非常艰难也非常熟练地顺势咬住了自己的手腕,将痛苦的呜咽都安静地掩藏下去。

    那些无声的痛呼,都在恍惚间回到了儿时。母亲拥抱着自己,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唤着他的名字,陪着他直到力竭睡去。

    他已经长大了,他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不再对那些不存的温暖产生任何依赖和妄念了。

    在一片寂静的寒冷里,他再一次熬过了折磨自己多年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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