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自己的夫君,她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息偌是这么在心里告诉自己的。
她握住了他的手臂,也将他困在了自己面前。她顺着他手臂的位置向上,而后停在了他心口的位置。
他已经安寝了,所以此刻也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隔着寝衣,她能感觉到他包扎的痕迹,但已不如之前那般夸张。
他是真的好多了。
霍恂感觉到她在感受绷带的边缘,便道:“伤口好了,我在用你的药,怕蹭着衣裳,才包纱布的。”
息偌的手指停在那处,嘴里踌躇了半天,借着黑暗说出一句颇大胆的话。
“其实晚上无外人见的话,你将衣服敞着也好,不必非要捂着。”
她说完这句,险些给自己一个耳刮子,脸上疯狂发烫,心里不断质问自己怎么敢说出来的。
她藏在被子里的左手已经尴尬地揪紧了被子,但是放在他心口的右手,却仍是自如的、大胆的、直接的、丝毫不加以任何回避和退让的。
霍恂感觉到了,他知道自己注定要在这场试探里败下阵来了。
只是她却没有允许他的溃逃,手指攥紧了他的衣领,问道:“既然都是带着伤的,还是应当好好休息的,你要不要别睡那张榻了?”
她觉得他也是个不长眼的,她把他暖阁里的小榻都扔了,他这会儿装什么君子无知?
霍恂沉默片刻,问道:“非要今天?”
息偌感觉自己还是有些怯意在的,可是话一出口,只能向前。她道:“外人眼中,也不差这一日两日的。”
霍恂微微侧过头,就着昏昏的月光看她,在许久的安静以后,他忽而道:“息偌,你有时候真是不管不顾的。”
息偌不知该说什么,而他却已起身了。他弓着腰,将她连人带被子一同抱起来一些,往里侧挪了挪,而后直起了身子。
她的手指还勾在他衣襟上,没松手。
他无奈道:“不让我盖被子?我病了算你的。”
息偌脸上发烫,赶紧将手缩了回来。
她看着他走去小榻上取被子的身影,自己坐在里头有些不知所措,干脆又裹紧了被子躺了下来,看着他重新回来,将被子铺好后平躺在了自己旁边。
他侧过头看她,问道:“这下满意了吗,夫人?”
息偌侧躺着,听见这话,将脸往被子里埋了埋,道:“我是好心,被你说的像胁迫一样。”
霍恂笑道:“那就算是我不本分,恶人先告状。”
他闭着眼,安静地不再说话。可是息偌犹豫了半天,却还是睡不着,她不自觉地蜷了蜷腿,却没想到碰到了他。
她赶紧重新伸直。
他却还没睡着,问她道:“这样垫着舒服吗?还是伤口又疼了,睡不着?”
息偌叹了口气,道:“不是腿的问题。我觉得我天生就是个大好人,做不了坏事。”
霍恂饶有兴趣地又睁开眼,侧过头问她道:“说说看,原本盘算着做什么坏事呢?”
息偌这次平躺回去了,把被子往上一拉,自己严严实实地缩进被子里,闷声道:“小茹方才跟我说,可以想想办法给你下点药。”
话音落定,她感觉世界都安静了。
霍恂却是很轻地笑了一下,问道:“你下在哪儿了?”
息偌立即道:“为什么你不问问我有没有这么做!你就觉得我肯定干坏事了是不是!”
霍恂道:“你可躲不过小茹那丫头,要是为了摆脱她,说不定就快快答应了。”
息偌道:“但我没有对你干坏事。”
霍恂想了想,突然道:“她把药藏到小榻上的软枕里了?”
息偌大惊失色,声音都高了些,道:“你发现了?”
霍恂道:“气味有点奇怪,我以为是你又有什么奇思妙想,再帮我解决完吃药的麻烦以后,又要考虑着替我安眠。”
他故意打趣道:“毕竟让我睡在那里也是有点委屈了。”
息偌坦诚以后,心里终于松下来了。她于是好奇心又占据上风,问道:“那你刚才在那边躺了那么久,有什么感觉没有?”
他那边没有反应,息偌被吊着胃口,往他那边凑了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问道:“你睡着……”
下一刻,他突然翻过身,伸手握住她的肩,将她压在下面。
他的呼吸从她脸颊耳侧拂过,他感受到她突然的僵硬,忽然笑了一下,问道:“你以为我会这样?”
他连吓唬她都是有分寸的,根本就没有挨到她的身体,但是息偌还是吓了一跳,伸手将他打了好几下,嗔怒道:“你吓死我了!”
霍恂笑着拍拍她的肩,给她把被子盖好,重新平躺回去,道:“这么小的胆子,还敢和小茹玩儿这些。”
息偌觉得她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仅仅刚才那一下,就让她确信,她可能确实是没有准备好。
她又打了霍恂一下,转过身去向着里面睡觉了。
但是霍恂却没再闭眼。
他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但却已经感觉到体内不太寻常的感觉。小茹实在太了解他的身体状况和用药情况了,所以稍微使点手段,他现在立刻就开始不对劲了。
其实最明智的做法,他应该立刻离开这个地方,以避免息偌身上的熏香味道持续刺激到他,将他体内的药性再继续勾发出来。
但是他没有动。
因为他感觉到息偌在害怕。
她前面那些不肯入眠的絮语,和转过身后一直不稳的呼吸声,都在昭示着她因为今日坠马的恐惧而难以入眠。
她明明已经背对他了,可是她的腿却蜷缩起来,隔着两层被子,用脚尖轻轻触碰到他,感觉到他还在旁边一直陪着,所以才能继续这样闭着眼睛躺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还是艰难地入睡了,只是表情并不如何平静,状态也算不上安稳。
她重新又转过了身,蜷缩着,向他的方向蹭了蹭。在感受到有什么抵住她额头以后,她又伸出了手,抓住了他的衣裳。
这下他彻底跑不掉了。
床帐合着,她的熏香味道在帐子里安静地环绕又下落,最后将他禁在其中。
他无奈地转过身去,将手臂展开,她万分自如地径自撞入他的怀里。可在他收紧手臂的那个瞬间,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终于又重新拥有了什么珍贵万分的东西。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息偌感觉到自己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她总是在做梦,梦见自己在马背上被甩来甩去,后来她落下来了,但下面却并没有人接住她,于是马蹄踩在了她的身上。
她知道自己在梦里,因为马蹄踩下来的时候并不痛,但她也没办法逃离这个梦境,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自己被踩中。
后来她终于醒了。
她疲惫而困倦地睁开眼睛,看到外面尚未完全亮起来的天色,感觉到自己藏身在一片温暖里,梦境中的可怖终于被缓缓驱散。
她又闭上眼睛,往温暖里拱了拱身子。
只是这回还没过多久,她大脑中忽然清醒。她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一片浅色青白,又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去,看到了霍恂正闭目的脸。
她!睡!在!了!他!怀!里!
老天作证,她虽然有这个贼心,但真没这个贼胆这么干啊!
她都不记得她是怎么过来的,她就只记得自己被马蹄踩了一晚上。
息偌这下子再也睡不着了。她尽量不想碰到他,开始非常缓慢地抽身而出,又是紧张又是费力,最后出了一身大汗,才从他手臂里退出去。
她重归自由地躺在自己枕头上,才呼出一口气,一转头便看到他睁着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目光清明,哪有一点困倦的样子。
她就是个傻子,也知道他刚才就醒了,是在故意作弄笑话她!
息偌噌地坐了起来,不大痛快地打他一下,道:“你故意的!”
霍恂坐起来,懒洋洋地穿鞋下床,同她道:“夫人这样怪有意思的,一时看入神了。”
他回过头来看她,问道:“昨晚睡得还好吗?要不要让茯苓她们给你拿点安神香来,再养养神?”
息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钻到他怀里的,但是他如果这样问的话……她记得自己入睡前是挺艰难的,入睡后做的梦也多,但很神奇的是,此刻并不觉得特别困怠。
她实话道:“现在还好,先不用了。”
霍恂点点头,下床去穿衣,他也并没有避着她,很自然地一边动作一边道:“你受伤的事儿,我让今早上再传信给你父母,免得二老晚上着急。说不准等会儿就有信儿来。你若是不困,早饭用完可以等一等。”
息偌问道:“那你呢?不是说了还有公务?”
霍恂道:“给陛下的信儿一并递回去了,我估摸着他大约不会让我去,我也等一等再说。”
他同她说完,衣服也穿好了,留下一句“帮她叫侍女”,便转身走了出去。
小盼进来时,看到小榻上整整齐齐,反倒是床榻上放着两床被褥,有些惊讶地看着息偌,先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被子,最后指了指外头。
息偌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道:“没有!无事发生!”
小盼也没多说什么,小心翼翼扶着息偌下床洗漱,在旁边不经意地低声道:“我看侯爷脸色不大好,还以为娘子真闹他了。昨天小茹大夫说那些我就觉得不靠谱,两个人都带着伤呢,怎么能做这些……”
息偌却只听见第一句了,想了想,问她道:“你也觉得他脸色不好?”
她一醒来就发觉了,他今早起来时有些不经意的皱眉,虽然对她笑起来的时候看不出来,但总觉得比平时虚弱很多,却并不像是因为缺觉的疲惫。
小盼点点头,道:“他方才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沉沉的,不像平时在家的时候有活力。是不是昨天小茹大夫放的那东西真不大好啊。”
息偌想到昨天几个女孩子在里头说的那些话,一阵心虚,道:“小茹不是说她有分寸吗……算了,我寻个空子,再去看一看他,实在不行,让关大夫来看一看罢。”
她想定了主意,用早饭时,打量了霍恂许多回。他自然是发现了,笑着打趣息偌,又闹得她羞赧万分,说着就把这话给岔过去了。
等到饭后,霍恂说去暖阁里看看书再等圣命,让她自便,言罢便自行去了。
息偌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这才想起自己原本想要提出叫关大夫来替他看看的正事。她有些忧愁地想,完蛋,他昨天晚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绝对记仇了!
他今早都不怎么和她说话了!
息偌起身让侍女们收拾桌面,让小盼扶着自己慢走一会儿,心里开始思索,要怎么哄一哄他才好。
只是她脑子里还没想出什么,外面就有侍女进来同她道:“娘子,门口的侍卫进来递话,说有位彭娘子,并一位冯娘子来了,要来探望您呢。”
彭娘子自然不必说,那必然就是彭琰了。虽然昨晚就已经给她去报过了平安,但她担心她,也早就说了早上要来看望。
只是另一位听得息偌奇怪,有些狐疑道:“哪位冯娘子?”
侍女道:“这就不知道了,瞧着很年轻,大约也是这回来的某位官眷。”
息偌心里大概清楚了,却无法确定。她看了看连通暖阁那边开着的房门,对侍女道:“先请进来罢。”
她的猜测很快就成真了。
冯十娘子,冯晚的亲妹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