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偌站在门外迎接来客,彭琰与这位冯十娘子一起走了进来。她略当先半步,对着息偌眨了眨眼睛,表情倒是自如,让息偌微微放下心来。
三女入内落座,冯十娘方道:“昨日妹妹坠马时,我与我九兄正在不远处瞧见了,碍于当时乱成一团,天色又晚了,便没有上前问候,只今早才过来探望,妹妹勿怪我来得冒然。”
息偌听见这话,心下微微一顿,余光往暖阁那边瞥了一眼。
先前同霍恂说过,让他替她解决,也不知是解决到了什么地步,怎么她在外头一摔,还把这位冯十娘子摔进家里来了。
但冯十娘点到即止,说了缘故,便没有再提多的,只是将从家里带来的药酒给了息偌。息偌见那并非什么名贵东西,便道谢收了。
她们坐在一处,先是问了问息偌的伤情,知道她无碍,便又说起其他闲话。
但这闲话也没有说得太久,这位冯十娘略年长些,看出两个好友在她面前的拘谨,便寻了个由头告辞。
只是起身离去时,她微一犹豫,还是回头重新看向了息偌。
息偌被她那个沉静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颤。
冯十娘道:“昨日妹妹坠马时,我九兄是想要过去的。但我拉住了他,同他说,你眼下已是有夫之妇,他贸然出手相救,再加之过往旧事,对你对他都并非好事。但他却觉得,你有危难,便是陌生人,也应当出手相救才对。”
息偌想,是这样的,冯晚由来是心善之人,又照顾她许久,即便分开了,看到她有危险,也绝对不会不管的。
冯十娘继续道:“只是那时情急,不过一句话的工夫,他就迟了一步。他是看着侯爷将你带走,才从那处离开的,只是回去后恳求我,让我今早来探望你一回,另有一句话托我转达与你——‘从前种种,请恕打扰,往后不会了’。”
其实说了分别以后,息偌几乎就没有再见过冯晚,即便有那么两回相见,也实在是匆匆,她甚至都没有正眼仔细看一看他。
她一心想着回避,等他冷静下来,知道旧事已逝,那时候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彼此。
现在似乎就是那一刻的到来了。
息偌抒出一口气,颔首道:“多谢姐姐转达,我知道了。”
冯十娘立在对面安静打量着她,想她会不会给一句后文,但话也就只到此处为止。
也是,故事到此早都结束了,还要那么多的回应做什么。木已成舟的事儿,多说就没意思了。
从前是她那愚钝的兄长没亲眼见过,便总是心存幻想、心存不甘,想她不是甘愿的,想她仍是念他的,想着或许他只要诚心诚意地认了错,一切就都能不一样。
外头都说清都侯宠着息四娘,说不准是为了两家联姻故意演的戏,可是昨天都亲眼见着了,还有什么能说的?
要是为了演戏,何必为着她跑到这里来,从马蹄子底下冒着那样大的危险将人救起来?
有些事就差见一眼,见到了,自然就能死心了。
但她还是多言了。
她道:“你定婚以后,我九兄一时无法接受,做了些打扰你的事,我虽不在娘家,却也大概听过。今日既说到这里了,还是同你赔个不是。你从小也是常来冯家玩儿的,我心里也是将你当作妹妹的,切勿因此与我有了嫌隙,以后反倒不往来了。”
息偌点头笑道:“他既然已经赔过不是,姐姐还说这些做什么?往后我们之间,自然还与从前一样来往的。”
冯十娘知道这是客气的话。
息家和清都侯绑到一条船上去了,可她冯家的女子还在宫里和李贵妃艰难地打着对台。接下来朝堂争锋,想要一样,那是万万不能的了。
她笑了一笑,没有再多言,告了别便离去。
息偌这才回去和彭琰说了几句亲密话,只是心里始终念着霍恂那边,不知他听没听见方才那些,想要进去看看他,最好再能说上两句。
前头那点子别扭还没说清楚,今日又突然来了冯家这么一出,她可不希望和他又闹出什么矛盾来。
她心不在焉,连彭琰都看了出来。她无奈地摇一摇头,站起身道:“看来我今天来的不是时候,你心思都快要飞走了,我还是改日再来罢。”
息偌有些脸红,想要留她,但彭琰却脚步一转走出去了。息偌无法,只得将她送出门去,这才折身回返。
还没进门,有小侍女小跑着过来,说是息家来信了。
息偌心里微微觉得有些奇怪。
这次马球赛,息家并没有人来,她原记得母亲说过要过几日再带着几个妹妹过来,所以说明她们应该是有过来的计划的。
她并不是希望因为自己受伤,便累得她们匆匆赶过来探望,只是有些奇怪,知道了自己坠马,怎么母亲就只送了封信来?
她将信收了,回到房间就展开。
只是她看了没两眼,立刻就捕捉到了信里的关键,然后便对小盼丢下一句“立刻去收拾东西回家”,紧接着便快步往暖阁那边去,小盼在旁边都险些没捉住她。
霍恂还真就在里头看书,看见息偌急匆匆进来了,抬头看向她。
只是他还没开口,息偌便急匆匆到了他面前,道:“我得立刻回家去一趟,你是留在这里,还是与我一道回去?”
霍恂伸手扶稳息偌,起身唤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方问道:“怎么了?你慢慢说。”
息偌道:“我阿娘来不了了。她说我嫂嫂有孕了,昨日接去家里时遭了下人冲撞,现在胎不大稳,她要多陪一陪嫂嫂。我想回去看看。”
霍恂的眉立刻拧了起来。
他看向外头的小盼,吩咐了一句,让她叫雁行去收拾自己的东西,而后才问息偌道:“确定吗?我听闻那位李娘子是住在城郊,怎么又去了家里?”
他可是知道这事的。李常希是为了和离,不惜将和离书送去官署逼息停签名,撕破脸面也必要得成,如今分住在外头,也是没给过息家一次好脸,就连息偌去的那几回,也是被慢待的。
眼下,李常希怀孕了,还接去了家里,岂非天方夜谭?
他又想起前些时候今上说的那些语焉不详的话来。
息偌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便将信交给了他,道:“阿娘信里也没详说,但我估摸着嫂嫂的情况不好。横竖我现在也玩儿不了什么了,还不如回家去看看。”
霍恂接过信,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前头就是关心女儿的话,知道她无大碍便放心了,但仍有许多叮嘱养伤的话,后头才说明不能过来探望的原委。
的确是没有详叙。怎么接回去的,又是怎么冲撞的,在息家,谁敢在息夫人面前伤李常希?
岂不奇怪吗?
他将信还给了息偌,安抚她道:“不用急。既然家里的事儿也是昨日的,那咱们回去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你慢慢来,咱们回去看看就是。”
先前息偌来这边,已经将常用的东西布置了许多,所以再出行时,需要随身带的东西就并不算多。侍女们很快将东西收拾好,马车便出了别院往城中走。
息偌这次在车上也睡不着了,时不时开窗看一眼。其实她哪里能看出还有多远,不过是着急罢了。
霍恂在旁边同她道:“我既回了城中,不好不去见陛下。我先送你到息家,而后往宫中去一趟,若是赶得及,便去息家,若是不及,那再另说。”
息偌想了想道:“即便陛下见你受伤,不让你出去办事了,那京城里这些事你也少不了,就别在我家折腾了。有事就办,没事便回府中休息。”
她微微一顿,道:“我今晚在息家住一晚,行吗?”
霍恂点头道:“行,几晚都成。你在父母身边,不用管家里的琐事,养伤也更便利。”
息偌心里记挂着家人,没心思说说笑笑,霍恂心里有自己的盘算,也没故意闹她。
两个人安安稳稳回到城中,霍恂在息家门口将她送下车,叮嘱道:“若有事,立刻吩咐人来找我。”
息偌点点头,还不忘同他道:“你别惦记我这边,去处理你的事儿。”
他们迅速道别完,霍恂看着息偌背影消失,方吩咐雁行道:“先回府中去。”他这公务也算是瞒着人的,总要换身衣裳才好密见。
息偌快步走进家中,在息夫人房中却没见着人,问了个息夫人身边伺候的仆妇才知道,原来是去看李常希了。
息偌跟着仆妇往那边走,听她说了去处,方问道:“嫂嫂既然回来了,怎么没住回原来的院子?这边我记得以前没住人,一点人气都没有,离长兄那边也远,可方便她养身吗?”
那仆妇笑了笑,没直说,只道:“这是夫人的安排,我们只管布置就是了。”
息偌听见这话,便知是有隐情,心下微微一沉。
待过去了,息夫人果真坐在里头陪着李常希,李常希盖着薄毯靠坐在床榻上,脸色有些苍白,并不大好看。
瞧见息偌过来,二人都有些惊讶。息夫人站起身将她揽着带进来,拧眉问道:“我才知道你摔了,不在家里好好养着,跑回来做什么?”
她赶紧扶着息偌坐下,轻轻摸了摸她腿,心疼道:“只是信里说你没有大碍,我想哪儿能那么平安,想着等你嫂嫂好些再去看你。你摔到哪儿了?让我看看。”
息偌赶紧起来转了一圈,道:“我要是伤得重,眼下就不回来了。当时摔下去的时候侯爷垫着我呢,除了腿上有点擦伤,其他地方都好好的。要是细论起来,他的伤只怕比我还多些。”
息夫人看她好好的,放下心来,道:“我还让人给你送了许多药去,不想你就回来了。侯爷呢?他救你一回,该好好体贴关心他才是。”
息偌看她滔滔不绝的,便道:“快别关心他了,今日我是回来看嫂嫂的,光说我俩做什么?”
她转向李常希问道:“嫂嫂身体如何了?”
李常希笑着看她们说话,眼下答道:“我没什么不好的,谢曼曼关心。倒是我也好奇你和侯爷的事儿呢,你快坐下好好说说罢。”
息偌来一趟,白白被揶揄个不停。只是李常希这里只说都好,连息夫人也没有多提,息偌就明白不该多问,由着她们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房间里都是女眷,她将袖口裤脚挽起来,给息夫人看了看,虽说有些青紫破口,看着狰狞,但好在也都不是大伤。
息夫人看得心疼,但想到霍恂将息偌护住了,还是感慨万分,说着要好好让家里的大夫过去看看,又说要再拿伤药。
息偌笑道:“他可不需要呢,他身边有一位关大夫,一直照看他身体,虽不如何出名,却是在药王谷学成的,医术很是精湛,岂能连些好药都取不出来?”
李常希在旁边听着,眉心微动,顺着这话问道:“是从北朝过来的?还是南边这一支?”
药王谷在北方大昭的地界上,但是南北原氏分而治之时,曾有一支到了南边,代代传下来,也说自己是药王谷的弟子。
息偌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我也没细问过。不过我看平时那位大夫给侯爷看病,的确很精细。他能用这么久,自然也是好的。”
李常希没说话,息夫人笑道:“不论南北,我听说此家弟子医术不成不许出师,能单独行医,自然都是好的。”
息偌点头道:“正是呢。只是我今天贸然回来,不知情况,也不便请他过来。若是嫂嫂有需要,我请他来看看也不妨。”
息夫人倒是想,面上都写着愿意,倒是李常希淡淡的,只道:“眼下还好,再说罢。”
息偌虽心下奇怪,却也没有多问,待又说了一会儿话,李常希面上露出些倦怠,息夫人便说要她好好休息,自己带着息偌先去了。
息偌耐住性子,待回了息夫人的房间,才拉着息夫人问起来。
“阿娘信里说得模糊,我只见嫂嫂好容易回来,又差点出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息夫人闻言脸色也落下来,道:“无非是家里出了些没规矩的,说出去也难听,我便没声张,只在内院料理了,让人打发出去算完。与你说了也无妨,只别在你嫂嫂面前多说,也别与她提你那混账哥哥,到底她此番回来并不情愿,算我勉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