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大组的严格管理,在这个小剧组,演员和工作人员们做什么都很随意。
祁歌甚至不用交手机,因为没人帮忙保管。
会穿帮的东西譬如手机和小电扇什么的,不管是主要演员还是群众演员的,都可以在开拍前急急忙忙塞在自己身上的宽袍大袖里,导演也乐呵呵等大家藏。
这要是换一些要求严格的影视导演,估计早就不耐烦开骂了。
祁歌冷眼看这个剧组的运转,虽然时时处处透着不专业、虽然这没有那也没有、虽然各种困难都要自己艰难解决,但这些人似乎都很快乐。
对他们来说,最初来自“创造”的欢愉还占据着身心。
祁歌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不会永远这样快乐下去。
但此刻的气氛真的有点感染到祁歌,让他也觉得好像活过来了几分。
好像身体的不适也没那么要紧了。
祁歌对身边的演员笑了笑,拒绝了向他递来的冰红茶。
可能昨晚睡得实在太差,这会儿他不但胃痛,头也隐隐地痛起来。
“我们再来一遍?”有演员问。
导演还在那儿跟摄影讨论什么,没空搭理他们,只摆了摆手示意先休息。
于是祁歌和周围的演员一起走到墙根处的阴影里,熟练地蹲下待命。
太熟练了,混了这么多年,归来还是群演。
这里院子的地面是用水泥铺的,此刻在快要中午的阳光照射下反射出层层热浪,直扑面门。
祁歌感觉这热浪好像一点点钻进了脑子里,搞得他有点头昏脑涨。
该不会是中暑了吧?!
他抬手在额上试了下温度,没试出什么所以然。
“祁老师脸色不好啊,”旁边有学生说,“去那边屋里歇会儿吧,里面有电扇。”
祁歌想了想,如果真中暑掉链子的话可能会造成更大麻烦,便顺从地点点头,抬脚进了屋。
在这个年代,这种没有外壳保护、转起来还会“吱嘎吱嘎”的电扇属实不太多了。
祁歌一进来就看到另一位被正经请过来的演员就坐在炕头上,小电扇十分尽责地摇着脑袋。
整个拍摄组一共就俩专业演员,这下在这儿凑齐了。
这位年龄较大的老师饰演作品中的最主要人物,据导演说是学校的表演老师帮忙推荐的。
“现在老头也不好找,这位老师虽然没演过太多主角,但是演了好些年,演技还是绰绰有余的。”导演这么跟祁歌说。
当晚祁歌就自己查了一下,原来这是位做了很多年的龙套老师,入行之前从事过不少工作,退休后才来做群演。
这样的老师一般都是挺厉害的,因为生活经验丰富,在很多桥段会有独到而准确的呈现。
“老师好。”祁歌笑着打了招呼。
“哎,小祁快坐,外面热坏了吧?”这位老师和蔼可亲地说。
“谢谢老师。”祁歌眼前都有点花了,摸着炕沿坐下时差点跌空下去。
“是不是中暑啦?”老师关心地问,“喝点凉的饮料?”
整个剧组只有唯一一个冰柜,导演每天拜托村里开小卖部的老乡往里面放点小冰砖绿茶红茶之类的,让大家按需自取。
祁歌哪敢喝这些,怕是当场就要胃痉挛。
“没事,”他笑着跟老师摆手,“过来偷懒歇会儿,老师身体还行吗?”
老头骄傲地挺起胸:“我这身体比你们年轻人都好,一直坚持锻炼,今天早上我跑了五公里。”
“我也得多锻炼锻炼,向您学习。”祁歌非常认同地说。
他倒是也健身,只不过多在开机前开始突击,拍完肌肉戏之后立刻懈怠。
非常敬业但非常功利。
吱嘎吱嘎的电扇摇到他们这边,送来些许凉风,又吱嘎吱嘎地摇走了。
祁歌这会儿缓过来点,站起来想要把电扇的头固定住,一直吹着这边,却被老师制止:“不能一直对着人吹啊娃儿,要生病的。”
还是老年人会养生啊,祁歌乖乖地停了手,坐下来等着被这阵小风临幸。
可能是因为脱离了高温环境,祁歌很快就立竿见影地感觉头疼没那么严重了,人也清醒了不少。
隔壁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便吸引了他的注意。
“……火太小了吧!”
“这个锅怎么用?”
“……需要去掉皮吗?”
听起来是在做饭?
祁歌坐不住,跟老师说了一声,起身来到隔壁,一掀帘子就看到厨房里一群人围着一个大炉子和一个案板叽叽喳喳地乱忙。
炉子下面塞了两根柴,上面架着一口铁锅。
锅里面还剩了点水,微微冒着烟,水里有些浑浊看着不太干净的样子。
案板上则横七竖八堆着好些食材,似乎是刚被买回来。
“找到了找到了,有酱油。”有个人从外面进来,差点一头撞到祁歌。
一回头,祁歌跟导演面面相觑。
“啊那个……”导演清了清嗓子,“谁找我要酱油来着?这不是找着了,给。”
旁边有人忙忙叨叨地接过来:“什么时候放酱油?”
没有人回答,倒是又有人提出了新的问题:“这个肉要现在切吗?”
祁歌找了一圈,发现问话的人站在门后面,手里拎着长长一条猪肉,像是刚从集市上砍回来的。
忍无可忍。
祁歌扶额两秒,开始直接下达命令:“那边两个男生,把锅拿出去再洗一遍,再重新接半锅凉水。”
那两人看到是他稍微愣了一下,随即看到他身后的导演,便没说什么乖乖把锅抬了出去。
颇有点狐假虎威的感觉。
祁歌弯下腰看了下火,动手挽起袖子:“你们去再准备点柴,等一下要添,其他人去帮忙打水,把菜都洗好。”
他最后接过那条肉:“我来切吧。”
程书仪的消息大概就是在这时候发过来的。
祁歌当然没看到,他忙得分身乏术,一会儿指导焯水,一会儿帮着切菜,还要把调料提前调好,再亲自入油炒糖色。
等到炒完了肉又添上热水开始炖,祁歌才总算松一口气。
太不容易了。
“那个……”导演从门口探进头来,“既然要等它煮一会儿,要不我们……”
“啊对对,我马上来。”祁歌抬手用小臂抹了把额上的汗,赶紧转身去洗手,并把后续事项嘱咐给其他人。
……这顿饭做得,差点忘了自己来干啥的了。
“我们这次开机走一遍!”导演拿着喇叭喊,“顺利的话过完就吃饭!”
虽然要开机,但多半这次录下的素材也不会用在最终成片里。这会儿光不太对,这部分的场景最理想的情况还是要等黄昏时抢光拍。
但祁歌还是认认真真整理了一下衣袍和官帽,迅速就位待机。
导演喊开机后,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上午那种头被闷住的闷痛感又来了。
祁歌悄悄用指甲掐了掐手心,提醒自己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表演上。
身体不舒服从来不算是他演戏的阻碍。
相反,他有的时候甚至会“享受”这一点痛意,或许真像程书仪说的,具有某种自虐倾向。
随着音乐扬起,祁歌从这种有点晕晕乎乎的状态抽出了一点迷蒙,再用目光注入眼前载歌载舞的场面之中。
“祁老师这个醉态分寸挺有意思。”拍完这段后导演还夸了一句。
祁歌点点头。
“我倒觉得有点多了,”旁边饰演主角的老师忽然淡然开口,“小祁这个角色,这会儿才刚来不久,要是有个层次更好。”
这幅长卷毕竟不是同一时间发生的,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发展变化的。
那么每个人的状态都会随着时间而发生变化。
祁歌低头思忖几秒,抬起头来对老师笑:“老师您说得对,如果要人物立得住,不能只用同一个状态,要在故事里。谢谢老师提醒。”
“没有,”老师谦虚地摆手,“你是专业的,我就是随口说说。”
说是这么说,他们过下一遍时祁歌调整了状态,跟老师的配合果然更顺畅了。老师很是满意,拍完后用力拍了两下祁歌的肩。
差点没把祁歌直接拍地上去。
经历了昨天的超难吃盒饭,今天的猪肉乱炖一上桌就受到了大家的普遍好评。
桌上还有米饭馒头和导演找人去买的一些香肠卤肉,这顿饭大家都吃得非常畅快。
祁歌没什么胃口,兴趣缺缺地吃了几口,低头去看手机。
这时他才看到程书仪的消息,说最近几个朋友过来,晚上聊得比较晚,所以刚起。
又说最近在考察一些之前有想法的产业链,和朋友们一起讨论经验教训,收获不少。
大概是看他没回,程书仪过了一会儿又追加了一条:“怎么这两天没什么动态,拍摄顺利吗?”
祁歌干脆放下筷子专心回复:“还行,就是条件简陋点。”
他把自己拍的村落片场图发给程书仪。
这次程书仪很快回了过来:“有没有不舒服?需不需要给你买点什么?”
这也太了解自己了。
祁歌咬着嘴唇笑:“药我都带了,放心吧。”
程书仪立刻发了视频请求过来。
祁歌端起手机站起来想找个方便的地儿接,没提防刚起身就感觉一直隐隐作痛的脑袋里轰地一下炸开一股剧痛,一时间眼前都黑了,差点没站稳。
好在大家都忙着抢吃的,没人注意到他。
祁歌垂着头匆匆走到屋子里,摸索着坐在了炕沿上。
那股剧烈的痛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已经渐渐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盘桓在胸口的恶心感。
祁歌深呼吸了几口,将这种不适压了下去,再拿起手机时,程书仪那边已经挂断了。
手机里冒出了新消息:“又去拍了?注意休息,有空再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