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书仪望着手机里好几段来自祁歌的消息陷入沉思。
不是,这看上去也太像工作汇报了。
也不知道祁歌是哪根筋搭得不对,忽然发了好多消息过来,将最近的拍戏日常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怪吓人的,她猛一看还以为收到了一篇emo小作文。
其实那种小作文祁歌给她发过一次,就在上一次他们分手那会儿。只不过那时候她比较没有耐心,草草看过,只觉得读不太懂其中情绪,反倒搞得自己心理压力很大,干脆已读不回。
这一次,程书仪有些忐忑地细细读去,发现这些消息的语气似乎都很平淡,并没有任何情绪需要她解读。
有点像如临大敌进了考场,发现考的开卷题。
祁歌只是淡淡讲了自己现在所处的简陋而随意的拍摄环境、导演挺有创意的拍摄思路、置景道具和服装如何穷中有细,以及是怎么在剧组做起了大锅饭等等……
程书仪把这几条消息反复读了几遍,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祁歌这是不是在表达一种被冷落的不满啊?
可能这些话他原本是想跟自己聊的,但这几天两人时间一直没对上,便只好这样单方面地讲出来。
好在,看起来应该是没生气(吧?),只是不太开心而已。
为了安抚对方的情绪,程书仪很认真地逐条回复了这些汇报。
拍摄环境其实不重要,片子出来能看就行;导演有自己想法挺好的,说不定这玩意儿真能火呢;没想到这些学生做事还挺认真,很罕见啊;你怎么还把厨师的活儿干了,加工资吗?
做任务一样回复完,程书仪又额外加了两句关心,嘱咐他照顾好身体之类的,便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可说。
由于之前在忙的事情差不多告一段落,今天程书仪没太多安排。可能就是因为太闲了,才会陷入这些有的没的瞎想!人果然还是忙点好,程书仪想着。
也不知道祁歌什么时候拍完回来。
程书仪再次解锁了手机,打算问问清楚。
还没来得及敲字,她忽然发现跟祁歌的对话框最上面显示了一行“对方正在输入……”
已经在敲回复了,是这会儿没在拍吗?
程书仪停下手指等了一下,那行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们对话框里并没有出现新的消息。
程书仪愣了愣,只觉得心里有点不安。
看来刚才隐隐约约不好的联想并非空穴来风,这个人是确实有点不对劲。
“我们再来一条这个场景啊,演员准备一下。”
“好的,来,拍吧。”祁歌答应着,将拿在手中的手机息屏收入衣服口袋里。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拍完再说吧。
今天他们拍摄还算顺利,基本完成了一小半场景的拍摄。
虽然导演晚上看过片子之后可能还会重拍一部分,但工作进度终于在向前推进了。
祁歌自己感觉这两天状态不是很好,有些精力不足。好在工作中呈现出的表演效果导演还比较满意,估计能按照排期完成拍摄。
别耽误后面的事儿就行。
这个剧本来就并非一个故事,而是试图在浩渺时间的慢慢烟尘中,悄然翻开一页鲜活的记忆。
画卷会失色,往事会被曲解,但至少此时此刻,恰似那时那刻。即便前路迷蒙,少年人的锐气和野望还在,也尚未被浮名利禄摧折。
完成了一天的拍摄,祁歌跟工作人员们道了别,顺着民居外面的小路往住的地方走去。
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差不多住这边同一个旅店,这会儿三三两两的都在下班。祁歌不太想进行交际活动,低下头快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迈出去的那一步脚下有点空。
就像地面忽然间变得凹凸不平。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似乎和之前感冒时被程书仪送到私人医院那会儿差不多。
……难道发烧了?
祁歌有些疑惑地停下来,抬手用手背试了一下额头。
额头上似乎有一层汗,触感是凉的。
可就这么短短几秒钟,他眼前已经变得模糊了不少,目之所及的景物开始微微摇动震颤。
等祁歌意识到这真的不太对劲时,已经太迟了。
他对身体的控制权被什么东西攘夺了,用噪点弥漫的喧嚣将他推入没有光线和感官的空洞之中。
他不知道这种模糊混乱的情况延续了多久,仿佛他的时间被暂时抹去了。
耳边听得清时,首先分辨出的是有人在讨论从这里叫救护车要等多久。
祁歌赶紧挣扎着要起来:“不用……救护车。”
他心里大概猜到自己怎么回事,无非是最近身体和精神状况都称不上稳定,导致又出现了奇奇怪怪的躯体化反应,一般过去也就好了。
其实祁歌最近都在按时吃药,吃的是一种最近找新的医生开的新药。经过人肉测试,这次的药的副作用主要体现在会让人无限昏睡。
但至少是有效的,祁歌每天吃半片,情况都还挺正常。
或许是这种药的效果容易减退,抑或副作用比较迟发?
久病成医,祁歌人还躺在地上,脑子已经可以自行推断这个身体到底遇到了什么问题。
“祁老师哪里不舒服?送你去医院吧?……戏不急。”导演跑过来这样说。
一个导演能说出“戏不急”这几个字,实在太令人感动了。
祁歌在旁边人的帮助下艰难站了起来:“没事,有点中暑了可能。”
“真没事?”
祁歌冲着导演笑了笑:“我回去歇会儿就行。”
导演皱着眉头,看起来还是很担心:“别强撑啊,回去如果还是不舒服,随时联系我,或者跟场记说……”
“好了我知道了,”祁歌双手抓着导演的肩膀把人转了半圈,“您去忙吧,我心里有数。”
说实话,祁歌这会儿有点没数。
但不管怎么说,整个剧拍摄完成也就一两天的事,到时候回市里再去找医生看看,换个药试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祁歌在两个学生的护送下回到房间,只草草洗漱了一下就上了床。
他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刚刚迷迷糊糊睡着,就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惊醒了。
这种感觉就像触电,痉挛般的痛楚猛烈袭来又很快烟消云散。祁歌只觉脑子有点发烫,神经里隐痛的余韵一丝丝扩散到四肢百骸。
不管是中暑还是抑郁症的躯体化反应,这都有点太可怕了。
祁歌犹豫着摸出手机,给高姐发了个消息,说最近想约个时间去趟医院。
高姐没回复。
再看一眼时间,原来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多!这时间也太阴间了,祁歌马上想点击撤回,却已经错过了撤回的时限。
他心虚地塞回手机,只听一声闷闷的消息提示音忽然响起。
“祁老师,休息了吗?”
点开才发现这条消息不是高姐回的,而是来自导演。
祁歌马上回复道:“导演有事吗?我已经睡醒了。”
那边没回复。
过了没几秒,祁歌听到自己的房门被轻轻敲响,这位导演竟然直接来敲门了。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休息,实在不应该,可是您后面还有档期,时间紧,我又怕拍得不合适……”
祁歌被他逗笑了。
“导儿,真没事儿,”他温言宽慰,“您有什么要求直接讲就好。”
“也不是要求,就是跟你探讨一下,”导演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明了来意,“我刚才看今天的视频,感觉你给这个人物的底色有一点,怎么说,悲?”
“导演是希望我表现得高兴一点,融入氛围?”祁歌立刻自我反省,“没问题今天我调整一下。”
导演赶快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祁老师你别误会,我尊重您对角色的理解。我是回看我们拍好的部分的时候,觉得您对这个戏很有想法,就想问问关于明天要拍的那部分,您有没有什么……因为拍到现在感觉有点平?”
“我明白了,”祁歌点头,“导演想用乐景写悲情?”
“对,还不能太明显,因为我们要忠于原作嘛。”
“那画面效果不能动,音乐可以动,最好也不大动……”祁歌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要不就,回到画卷里?”
“我也想过这个方案!”导演跟祁歌击掌,兴致勃勃地当场画起了分镜。
程书仪看着手机里祁歌的消息陷入沉思。
一觉醒来,他们之前努力开展的话题全都被搁置,祁歌只回了一句:“周日晚上有事吗?”
程书仪看了眼日程,好巧不巧周日还真的有事,约了几个合作伙伴在家里面谈,估计会比较晚。
她没直接答,而是问了句:“你有什么事吗?”
快中午的时候祁歌发了视频聊天过来,眼睫笑成一弯月:“没什么事儿,我周日就拍完了,回A市有个活动,你忙你的。”
“周日就回来了?”程书仪挺开心,“那活动结束需要接的话说一声。”
“好,不过应该不用,高姐说公司会管我的,”祁歌讲了没两句,背景传出乱糟糟的一阵杂音,“这边场地要清出来,我要被赶走啦,回去再聊吧!”
挂断电话后程书仪继续沉思。
这个人好像在装。
她算是挺了解祁歌了,知道他这种快乐轻松的状态并非自然流露。
只是看他脸色虽然有点惨淡,但整个人状态还行,不像是正在忍受什么痛苦。
难道和自己腾不出周日的时间有关?
那……干脆把周一早上的会议取消好了。程书仪做出风马牛不相干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