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程书仪半天都没说话。

    其实她将祁歌留下来,最想弄清的就是,这个人到底要从自己这里获得什么。

    如果是原谅的话……她本来也没怪他。

    这一年本就是祁歌主动来招惹她,又自顾自地宣布离开。这些她都接受了。

    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呢?从阿远告诉她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她就懂了。

    这些也曾牵动她的情绪,或者说直到今天也会影响她的心情,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可以理解你当时离谱又完全不尊重人的那些想法和选择,”她十分客观地说,“但我觉得你会重蹈覆辙。”

    祁歌坐在原处乖乖地望着她,眼睫湿漉漉的,倒像是接受教育的小狗。

    “祁歌,人的生命中要经历很多事,”程书仪耐心地对他解释,“你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而我,不愿意再承受这些。”

    祁歌张了张嘴:“我……”

    他大概想说知道自己错了,但不管他是否认为这是个错误,做过的选择已经留在时间之中,无法再一次追索。

    “我不信任你了,祁歌。”程书仪最后说道。

    “好,我知道了。”祁歌说着,再次站起身。

    程书仪注意到他这次起身比刚才那次还要困难些,但他还是顺手把桌上吃过饭的垃圾收拾了,装进外卖袋里。

    他就这样拎着外卖袋往外走了几步,又站在门廊回过身来庄重发言:“我接受你的不信任,但我想赢回它,哪怕用一生的时间。”

    程书仪对他过于夸张的告别语满脑子不解,忍不住发问:“用一生的时间证明这个?有什么意义?”

    “对我有意义就好了啊,”祁歌笑了起来,随即又揪起眉头吸了口气:“哎,不说了,再说下去我爬不回家了。”

    “……你怎么了?”程书仪大发慈悲地问。

    “疼啊,”祁歌苦着脸说,“那止痛药就管一会儿。”

    程书仪点点头,又问:“带药了吗?”

    祁歌已经伸手去摸门把了,闻言回过头来。

    “一杯水还是可以施舍的。”程书仪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给他。

    她的手很稳,水的温度也正好,透明的杯子毫无涟漪。

    祁歌垂着眼看着那杯水,轻轻笑了。

    “谢谢。”他说。

    如果这样的笑容出现在几年前,程书仪是看不懂的。

    可是现在她懂了,或许有点太懂了。

    祁歌是在将某些细碎无谓的东西认作是幸福,并试图珍存这一刻。

    之前他总喜欢拍下很多生活中的照片,也是一样的动机。

    在人生的大部分时候,他似乎对未来的长远目标并没有太多期盼,更愿意预设所有好的东西都会逝去,从而放任自己沉溺在现有的某一个瞬间。

    这不是什么错,只是他的习惯而已。

    他们演员嘛,艺术家,行为逻辑总会有点怪的。

    祁歌离开时也是安安静静的,虽然抱怨了一句疼,但也没藉此赖在程书仪这里休息,还任劳任怨地把垃圾捎下去了。

    他如果跟合适的人在一起,或许也能给人幸福的。

    程书仪决定暂时把这事儿扔到一边不再去想他。

    他总要离开,那就让他离开好了。

    就他走了又能怎么样?最多会有那么一阵空虚,或是挫败感,但这些感受都会过去。

    当然,对她来说,搞清了祁歌的理由,确实是将当初的挫败感完完全全消弭了。

    她更多地感觉到的是释然。

    她是真的不需要更多解释或是歉意了。

    所以……为什么会生气呢?

    想来想去,大概这是当初祁歌在她这儿欠下的,终究要他自己来领吧。

    电影看片会被安排在工作时间。

    由于粗剪之后的片子比较长,导演安排了一整个上午用来观看,下午则会进行研讨。

    作为会场里最可有可无的人,祁歌本着差生的自我认知,来得非常早,打算占个后面的位置认真旁听。

    没想到一来才发现,这会场居然是做了桌牌的。

    每个人都有的那种。

    祁歌的位置在导演和主创那排,虽然没标职务,但想必是把他作为演员代表来尊重的。

    这让他十分惶恐疑惑受宠若惊。

    幸好此刻离开场还早,祁歌去找工作人员,问座次安排谁负责,还会不会再调整。

    “祁老师,”会务负责人很热情地引导他入座,“这边座位是导演定的,您可以先入座,也可以在会客厅休息一下,我给您倒水。”

    祁歌只好硬着头皮坐下,并迎接陆陆续续到达的参会者的目光审视。

    作为这次会议的轴心人物,导演和制片方是最后入场的。

    介绍到祁歌时,导演说他是名优秀的演员,请他过来是期待他能贡献自己的视角云云。

    太给面子了。祁歌更加诚惶诚恐。

    这部电影由于是年代戏,几乎从一开篇就看得到结局。

    但它营造的氛围太美了,又太浪漫了,使得生命的消逝都变得充满诗意的遗憾。

    尽管这还不是成片,但祁歌望着那些熟悉的镜头,有好几次都差点难以抑制眼眶里的眼泪。

    他本人的故事在影片中并不算太重要,也没占多大的篇幅,早早便下了线,后期也只有几个闪回的片段。

    但片子看完,有几个制片过来加了祁歌的联系方式,说下次如果有需求会推送,欢迎他来试镜。

    祁歌一一道谢答应了。

    他有意拖延了一小会儿,终于等到导演身边稍稍空闲。

    “小祁?”导演跟他打招呼,“还不去吃饭?对片子有什么意见,等下午给你发言机会吧。”

    祁歌看得出他在开玩笑,便也笑了:“我就不发言了吧,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我就是来学习的。”

    “你已经演得很好,年轻人前途光明的。”导演大概也听说了他的病,这样鼓励他道。

    “谢谢您,”祁歌赶紧连连致谢,这才说到正题,“导演,后面那几个闪回镜头,需要我补拍一下吗?”

    “哦?”导演对他的提问很是意外。

    “虽然加起来也就一两秒,但我看到镜头是从前面直接剪进去的,”祁歌说,“如果后期拍摄因为我的个人原因没能完成,现在补拍一下会不会效果好点?——当然了,我是不太懂才来问问您,咱们片子有任何需要我都可以配合的。”

    导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老板跟我说你很上进,我还当是套话。”

    祁歌没拿准他这是什么意思,只得当做是夸赞:“我公司老板吗,他谬赞了。”

    “不是谬赞,”导演笑了笑,“说的也不是你们公司老板,是当初投资你进组那位投资人,她亲自跟我这么说,让我试试你。”

    祁歌这下一句话也说不出。

    “拍戏的时候急急忙忙也没太多时间聊,”导演说着拿起包往外走,“一起吃个饭去吧?”

    为了保证最终效果,很多电影在粗剪完都是要进行补拍的。导演会根据剪辑后的节奏,统一补入合适的台词或是衔接的镜头。

    “其实你说的那个不补也行,但是前面有一处我觉得可能要调整,还没想好……”导演很是推心置腹地跟祁歌聊着,“我想那段书生戏可以改得欢快一点,加点搞笑,总之把节奏变一变。”

    祁歌稍稍回忆了一下。

    那段他们拍的时候给的氛围感比较偏向宁静美好,可能呈现出来是会稍显沉闷。

    “但是……”他提出自己的疑问,“那个布景现在已经没了吧?”

    “没了可以再修复嘛,”导演说,“或者找个类似的,总有办法的。”

    是啊……

    祁歌非常认同地点点头:“总有办法的。”

    “要对得起大家的劳动和观众的期待,各个环节都不能出错的,”导演这样说道,“我知道你想学什么,这个是你公司的老板跟我说的,你想做我的工作,对不对?”

    “我……”

    导演没给他否认的时间:“我建议你去读几本书,然后找个学校听听课。其实你做编导都好的,好的演员往往对镜头语言很有心得,心思也细腻。以后不管还演不演,那些学到的东西都不浪费,对不对?”

    “嗯,我知道了,”祁歌郑重说,“谢谢您。”

    他感觉刚才看片时那些没流出来的眼泪,此刻又在暗暗地积蓄着。

    下午的研讨会上,祁歌受到鼓励,磕磕绊绊地即兴发了个言,谈了谈自己角度对粗剪片段的一些看法。

    导演认真听完,认可了其中一部分,也解释了另外的部分为什么如此安排。

    祁歌都一一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了。

    隔天程书仪家的保姆阿姨帮忙整理东西时,收拾到祁歌带来的那个装衣服的纸袋,程书仪才知道里面不止有件衣服。

    衣服是洗熨包好的,旁边还放着一个看上去十分简陋的本子,封面画着红旗图案,里面有些页数是订进去的,有些参差不齐。

    说真的,这个年代还能看到这样的本子,实在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古董。

    她想着跟祁歌说一声让他取走,拿起来随意翻了翻,才发现这是祁歌用来记日记的。

    印象里他的字一直都很漂亮,是清秀款的小楷,程书仪曾评价像是女生写的。

    但这本日记里最前面几页的纸是钉上去的,上面的字写得歪七扭八大大小小,仿佛小学生手笔。

    原来,是祁歌术后的日记。

    程书仪啪的一声合上了这个本子。

    ——两秒钟后又忍不住打开翻了翻后面。

    本子并没用完,只写了大概小半本,日记的时间停留在前几天。

    到了后面的页数,那种难看的字迹渐渐地消失了,字体变得整齐有力了许多。

    ……算了,程书仪将本子放在门厅的抽屉里,想着等祁歌自己来取吧。

    如果不来取,大概就是不要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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