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这封信被送出去之后,阿七几乎彻夜未眠,脑袋里一直在思索这方案的可行性。并且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带夫人小姐他们脱离困境,但是他知道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那他们连这个微小的可能性也不能博得。
脑子里盘算着这件事情,阿七几乎一夜未眠。
这一晚上白府的人同样也辗转反侧,原因是平静的院落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紧接着又夹杂着一些男男女女的争吵尖叫,乃至推搡怒骂。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在官兵的厉声呵斥之后,院子里又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外面亮起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火把,白秋月大着胆子从窗户缝中望去,她看到了那些官兵正拖着一具无名的尸首往外走,而他身上发着寒意的刀,还沾着明晃晃的血迹。
她猜测是那些在院外的仆从,有的想要私自携带行李出逃的,被门外的官兵发现,当场斩于阶下。
尸首被人拖走之时,长长的血迹在院子中拉出一道印子,血腥味飘散过来,透过门缝直直钻入她的鼻子里,白秋月几乎立马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的闹腾起来,她干呕了一会,却没有吐出任何东西。
府里几乎断了存粮,这一两天里她也滴水未进,不过这都不要紧,她把目光投向病榻之中的阿娘,阿娘的情况现在比她糟糕的多。
自从那日短暂的清醒过来之后,她又迷迷糊糊的陷入了晕厥的状态,无论白秋月和姑姑用尽何种方法都没有让她能够长久的清醒过来。
阿娘在昏迷之中还经常发着噫语,白秋月附上耳朵一听,听见她昏迷之中喊的是阿爹的名字。
她只能默默的流眼泪,但是她的眼眶又酸又痛,根本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她怀疑这几日自己几乎已经把一辈子的泪水都流尽了,并且她根本没有力气流泪了,现在要是能静静的躺着,什么都不想,就是她最大的奢望了。
门外稀稀碎碎拖行的声音还在继续,不知道为什么回忆方才这官兵手起刀落的样子,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和李景翊初遇之时,他轻描淡写的就吩咐手下在月色之中秘密的处理掉了一个人。
是不是在他和陛下这些人的眼中,人命就是如此的轻贱。
她忽然很痛恨自己,她痛恨当初长宁郡主为什么要举荐自己,痛恨自己进了宫,痛恨和李景翊扯上联系,是不是没有这一切,陛下压根就不会对父亲有过多的留意,那么父亲也就不会被他派往前线作为参军,后面就不会莫名其妙的被人暗中陷害。
她顺风顺水的活了十多年,并且想象着之后的日子也会是如此,李景翊虽然有些难缠了些,但是她觉得只要想办法,日子也还算过得去,从来没有想到这样的变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此一番打击对她来说,根本不亚于是灭顶的灾难。
更为重要的是,府中这些无辜的人莫名受到牵连,想到这里,她突然燃起了几分生的斗志。
她一定要出去,她一定要找到阿七向他问清楚事件的原委,然后要告诉陛下,她父亲是被人冤枉的,府中的人更是蒙受了不白之冤。
挨到了第四日的傍晚,距离阿七说的时间还有不到几个时辰,母亲从昏睡中醒来不久又陷入了噫语的状态。
白秋月和侍女姑姑想尽办法想让她苏醒,可是她依旧只是躺在床上高烧不退。
白秋月着急的几乎要喷出一口鲜血,以她和侍女姑姑两个人的力气,其实是可以把阿娘给背走的,可是坏就坏在阿娘总是不受人控制作出一些举动或者发出一些声音。
为了能够顺利的把阿娘也带出去,白秋月和侍女不得不用床单把阿娘给绑了起来。
关于阿娘的现状,白秋月心里其实已经猜测到了,可是接二连三的打击来的太快,让她不敢在心里想那个字眼。
她阿娘那么贤淑端庄,那么精明强干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受不了打击就变成这个样子呢,这一切一定只是暂时的。她只是暂时接受不了,等到她们出得去,阿娘的病就会渐渐好了。
侍女姑姑这几天也总是用忧心忡忡的眼光看着阿娘,有好几次她试探的想和白秋月讨论起阿娘的病情,白秋月都只装作听不懂,给挡了回去。
她们二人把安慰的话都搜罗出来,已经说尽了,在最后生死未卜的这一晚上,两个人均是相对无言。
寂静的房间里,阿娘的塌上忽然传来声音,“你们两个把我捆成这样,是要做什么?”
白秋月没想到在这个紧要关头,阿娘竟然清醒过来了,她赶紧过去解开了阿娘身上的束缚,与侍女姑姑两个人一同把她给扶了起来。
阿娘深深看了她们两个一眼,然后道:“你们两个从今之后要好好相互照应,至于我,我就不和你们一道了。”
“阿娘,你这是要做什么,不是你说如果不冒险,就连这仅有的机会也不能得到吗,如今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你为什么要轻易放手?”白秋月十分痛苦的问道。
“傻孩子,你想到哪里去了。”徐令容把白秋月搂进怀里,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脑袋,用十分轻柔的话语说道:“这些天我一直在高烧,一直在做梦,梦里不外乎我们一家的平常琐事。大部分时日我在家中打点布置,等着你爹爹下朝,你爹休沐的时候是我们一家三口难得的闲暇,我梦到你决定回来找我,像以往那样唤我的名字。”
“我陷在这个梦也好久好久都没有回神,直到最后你爹爹对我说回去,所以我怎么敢随随便便的轻言放弃生命呢?”
白秋月听得心酸,眼眶里的泪水几乎就要涌下来,但是她害怕白白的惹阿娘伤心,尽力的不让眼泪流出。
“我只是想用我自己的方式还你爹爹的清白,掖庭虽然艰苦,但只要打点疏通,也总能钻了空子,为了你爹爹的事,我可以吃这个苦。你在外面为爹爹奔波,我则在宫内想办法筹谋。”
白秋月还是想要出言相劝,以母亲现在的身体,她怎么能够放心让他去那种艰苦的地方。
但是母亲却让她不必再劝,她心意已定绝不会更改。
侍女姑姑也在一旁坚定道:“既如此,我也随夫人同往。”
白秋月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门外已经隐隐约约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徐令容果断出言道:“明澈,走吧,阿七应该已经在外面等你,一定要轻声些。”
白秋月最后扑在她的怀里,紧紧的抱着她,随后毅然决然的松开手,一个人借着暮色的掩映往地图上所指示的方向走去。
她极为小心翼翼,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动静,好在院落里和院落外都没有人注意到她,甚至还时不时有卫兵的呼噜声。
好不容易到了西南处,一方有杂草掩映着的塌陷墙洞那里,白秋月佝偻着身子,向前探了探,在洞外便有一双熟悉的臂膀给她借了力,以便她从中顺利脱身而出。
白秋月于是知道是阿七来了。
他们二人没有过多的言语,阿七只是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这让她狂跳的心脏稍稍的平静一些。
她跟着阿七上马,训练有素的马匹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不知道一口气到底跑出了多远,狂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她的发丝胡乱的糊在脸上,这么多天的阴郁随着马蹄的疾驰稍稍缓解了一些,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只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但是这样想显然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逃避,马蹄最终停在了一处矮小的屋檐面前。
阿七利落的翻身下马,然后伸出双手把她从马上抱了下来。
很多日子不见如今乍一相见,白秋月几乎要认不出他来。阿七比以前更高大了些,看上去也更加坚毅。
而反观她自己呢,经过这么多天的围困,她简直又饥又渴,头发也乱得像蓬草一般,两只眼睛经常处在肿胀的状态,眼下有一团乌黑。
白秋月此时此刻才忽然想起阿七不仅仅是她儿时最要好的玩伴,一直以来的朋友,也是一个男子。
她忽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有些自惭形秽,尤其是如今二人的境遇简直是天壤之别。
正当她绞尽脑汁想说出一些话来作为开场时,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在此刻发出了声响,她有些羞惭地低下了头。
阿七心疼道:“我知道小姐处境艰难,所以早早的备下了食物。”
说着阿七把她带到了一桌饭食面前,并且十分善解人意的找了个借口出去。
等到他出去之后,白秋月才拿起筷子有些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流着眼泪,到最后这顿饭是掺和着眼泪吃掉的。
吃完之后她才发现屋子里有早已经打好的水,还有一套寻常女子穿的布衣。
白秋月洗漱完毕之后,把那套衣服穿上,才真正稍微感到轻松,但是随即他就想到还困在府中的阿娘,连一抹自嘲的笑容也被生生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