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姜有鱼是在沙发上醒来的，身上盖着被子，却不是从她卧室里拿出来的，而是从次卧，现在基本可以等同于是周誉生的房间了。
她迷离地眨眨眼皮，感觉有些不对劲，动了动身体才发觉身体被两条胳膊搂着，侧着躺在沙发内侧，脸埋在气息熟悉的胸膛前，鼻尖触感滑腻。
放松的神经骤然紧绷，眼睛瞪成铜铃，入目是男人半敞的衬衫衣襟，由于男人平常穿衬衫就是松松垮垮的风格，纽扣解了两颗，她的鼻尖恰好就碰到了。
眼珠子木木地往上移，扫过男人线条清隽的下颚，看到男人沉静的睡颜，姜有鱼人都傻了。
她喜欢躺在客厅追剧，所以买沙发时挑了比较宽绰的，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和周誉生蜷缩在这沙发里，男人身量修长，两人躺一起必然要贴得很紧。
她现在甚至能听见心跳声，已经心慌意乱到不知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是周誉生的了。
起还是不起？
要不装死？
早知道昨晚吃完夜宵就应该老实回屋睡觉的。
不过，这姿势不像是她主动导致的…
姜有鱼思绪都凌乱了。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周誉生原本平稳的呼吸断了一截，好像有醒来的迹象。
姜有鱼连忙佯装无事闭上眼睛，感觉到男人的鼻息扫过额顶，似乎也没心理建设，过了大半分钟，搁在她颈下的手臂才小心翼翼地往外抽，整个过程都是轻而缓的，唯恐惊动她。
周誉生成功脱身后，姜有鱼拖延了十余分钟才假装醒来，面上强装淡定，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不知情的，唯独藏在发间的耳尖红得发烫。
听到次卧传来的水声，姜有鱼抿了抿嘴唇，穿上拖鞋，将被子叠好，回了自己的卧室。
洗漱完，穿好衣服，出来时周誉生坐在沙发上，被子已经被收进次卧了。
男人神色如常，身上换了套素雅的浅蓝毛衣搭黑色长裤，眼睫低垂，正在玩手机。
“姜有鱼，这是什么？”
周誉生把手机屏幕反过来给她看。
姜有鱼走过去扫了一眼，屏幕里是一张帖子，专门骂她的帖子，还配了她在温家婚宴上的照片，而且还是挑刁钻的角度偷拍的。
“小闹剧而已，别管。”姜有鱼伸手欲关掉网页，却被周誉生躲开。
周誉生翻了翻手机，脸色愈发阴沉，“小闹剧？几天没看微博，一看前面几条都挂着你，帖子一张接着一张，这是小闹剧？”
“哎呀，她们骂呗，骂腻了就好了。反正，我高三也是这么过来的，早被骂习惯了。”
姜有鱼不想和他掰扯这点琐事，脑子里还没从清醒醒来的震惊中完全缓过来，刷牙洗脸期间都在不断琢磨两人昨晚到底是如何抱到一起的，他们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过，沙发相拥的那一幕于她而言简直是炸弹，关键是她一旦主动过问，周誉生估计会比她更加尴尬，到时候闹僵关系也不好。
“我下楼买早餐。”
周誉生闷闷说完，越过她出门。
姜有鱼看着周誉生的背影，不觉抿紧发干的嘴唇，思绪乱糟糟的。
明明他也看到了，他...难道就没有刨根问底的想法吗？
还是说他也怕问出口后尴尬？
姜有鱼纠结得心烦意乱，看一眼沙发，索性破罐子破摔当个缩头乌龟，收拾背包去学校。
打开门，和对门邻居张阿姨碰了个正面。
张阿姨拉长脖子越过她肩头往屋内瞅，“小鱼啊，昨天晚上放你屋门口的快递收到了吗？”
姜有鱼疑惑，“什么快递？”
“一个密封的纸箱子，我看了上面的收件人是你，本来要发消息提醒你收的，正好你弟弟回来了，我就没管。”张阿姨顿了顿，“你和你弟弟住在一起？”
姜有鱼收住心底的疑影，客套性地回话，“他住校的，周六周日才过来住，昨儿他从港城旅游回来，学校关门了，所以才到我这里过夜。”
“这样啊，”张阿姨犹豫片刻，“小鱼，最近网上的帖子阿姨也看了，如果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跟阿姨说，阿姨可以出面给你撑腰。不过...你这段日子出门还是小心些，有的人追起星来完全没脑子，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
话虽是这样说，但脸上牵强的笑容出卖了她。
姜有鱼心里已然有底，人家是怕被她连累，面上不好
姜有鱼拉上门，对张阿姨抿唇笑了笑，抬步走开。
说得太直白，所以拐着弯向她传达避嫌的意思。
“谢谢阿姨关心，我会处理好的。”
——
开车去学校的路上，姜有鱼接到了周誉生打来的电话，手扶在方向盘边，蓝牙耳机里的机械女音念着她给周誉生打的备注名，竟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她硬着头皮拒接电话，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车上。
周五的课比较轻松，上午是一个多小时的兴趣课，她选的是西方美学鉴赏，大班上课。
昨晚就睡了不到三小时，课上脑袋昏沉沉的，面容也难掩疲倦。
她坐在梯形教室靠窗的位置，偏头透过敞亮的落地窗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湖泊和林荫小道，其他学生似乎都有默契，以她为中心的几个空位都没人坐，反倒是平常不受欢迎的第一排位置坐满了人。
姜有鱼对这些世态变化视若不见，也对周遭恶意满满的嘲笑声和议论声充耳不闻。
课间休息时间，摄影部门群里在热火朝天地讨论明天的团建活动，这些部委似乎并未受到外界舆论的影响，在她面前从未提及过那天婚礼上的闹剧，让她感到欣慰。
陈生把大家的意见都征集完毕，私聊过来征集她的意见。
零食、道具、聚餐地点、团建地点都罗列清楚，姜有鱼简单看过，没什么意见。
陈生经过她同意后将投票结果公布在群里，征求部委们的意见。
大家回复得很快，姜有鱼等了一阵子，没看到赵芸和周誉生的回复。
点开微信，看着置顶的周誉生的头像框，姜有鱼犹犹豫豫大半天，仿佛有股莫名的力量在左右她，让她放弃了主动询问的念头，转而去找赵芸聊天。
这人估计还没安顿下来，消息发过去，半天没回应。
休息时间将近结束，教室里忽然哗然一片，姜有鱼抬起头便和站在教室前面四处张望的少年对上了眼。
少年找到她的一瞬间，阳光俊秀的脸立马扬起了笑，像是寻到什么宝贝，乐呵呵地跑过来，不管周围人的眼色，挨着她坐下，身上汗津津的，喘息还急，不知道去哪儿疯完了过来找她。
“姐姐，奶茶，还有零食。”温盛顶着满头汗，将精心包装的零食袋子放到桌上，额前发梢都挂着晶莹的汗珠，眼睛湿漉漉的，格外明亮。
姜有鱼压着声音低斥，“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招摇？”
温盛看了一圈四周，没觉得有啥大不了的，给奶茶插上吸管递到姜有鱼嘴前。
姜有鱼没好气地打开，“要喝你自己喝。”
温盛没生气，瘪了瘪嘴，真自己喝了。
上课铃响，姜有鱼踹温盛，“你留下来干嘛？”
“接受文化熏陶啊，我们体育生也需要培养内涵的。”温盛抛了个Wink，“再说了，这种公共课，老师一般不会点名的。学校后街新开了一家粤菜馆，开业期情侣半价，待会儿下课，我们一起去试试。”
“谁跟你是...”姜有鱼话没说完就被温盛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截住了。
温盛伸手过来，指腹轻轻地捏住她的脸颊，黑白分明的眼眸细致地打量她，“脸上都没肉，多养养。”
姜有鱼脸上的表情都呆滞住了，回望着少年的眉眼，胸口泛滥着五味杂陈的情愫。
刚和陈向川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她忙于自媒体事业，四处奔波，昼夜颠倒，不注重饮食，确实瘦得比较厉害。
那时候陈向川也捏过她的脸，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后来，陈向川再没说过这种话。
后半节课，讲师留意到姜有鱼身边多出一个外来的学生，只是看了一眼，没过问，继续讲课。
看惯了温盛平时痞里痞气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是头一回见他安静听课的模样，姜有鱼不经意间瞥向他专心的侧颜，白净的皮肤，优越深邃的五官，加上专注的神情，还真显出了几分温润如玉的气质。
她不由得想到在画廊遇到他的那个傍晚，她坐在爬满凌霄花藤的窗边，晚霞的光穿过透亮的窗，西装革履的温盛朝她走来，霞光渡在他身上，那时的气质就和此时一般，不闹少爷脾气时的温盛确实算得上贵公子。
等到下课，温盛百无聊赖地拖着下巴靠在桌边，等姜有鱼收拾背包。
然而姜有鱼并没有与他同行的意思，离开座位喊都不喊一声，他送的零食也不拿，自顾走了。
温盛习惯了姜有鱼对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微微叹口气，提起零食袋子跟上她的脚步。
走出教学楼，周誉生给她发了几条消息，姜有鱼逐行看过，无意识地咬紧了唇畔，想了想还是当做没看见。
“没心没肺的女人，又丢下我跑了。”温盛从后面走过来。
姜有鱼深吸了口气，转身面对温盛，表情认真地说，“温盛，我劝你别跟我走太近，免得受牵连。”
温盛闻言，收起嬉皮笑脸的架势，定定地注视她。
“你觉得我会怕吗？”温盛沉默良久，开口一字一顿地问她。
眼前的少年健硕高大，体格素质优良，还敢半夜三更跟着她去老城区，在她被朱炫那群人围攻时出手相助，怎么可能怕被她连累？
恍神间，高她一大截的少年弯下腰来，手撑着膝盖，近近地端详她的脸，多情的桃花眼弯成月牙，半开玩笑地说，“我连你都敢追，脸皮可厚了，还怕什么？”
“你真是！”姜有鱼嗔斥的话语噎在喉咙里，看着少年明灿的笑颜，终是泄了气。
她们的关系再往前一步就是恋人，往后一步会是朋友还是陌生人，姜有鱼已经拿捏不准了。
要是在几年前，她肯定会接纳温盛，可经历了这么多段感情，她重新开始感情前需要考虑的东西就变多了。
温盛和她相差三岁，心智还不成熟，少年人一旦触碰异性感情容易热血上头，不会考量或者不想去考虑现实。
他小孩子脾气，家世不一般，无论是性格还是家庭环境，她们都不作配。
而且，他这个年纪，要是真如他所愿，往后若真的抵不过现实，会将他伤得更严重。
姜有鱼暗暗叹气，“温盛，我...”
温盛大咧咧地掐断她的话，握住她的双肩摇来摇去，“饿死了，啥话到饭桌上再说。”
姜有鱼不及反应就被温盛牵住手，少年身高腿长，走一步她得小跑两步，对方似乎不想给她说话的空间，步子比平常迈得急，让她不得不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脚下。
到了粤菜馆，服务员引着两人到一个靠窗的双人桌边，转身去准备餐具和茶水。
温盛扫了桌边的店铺二维码，“你也扫码进店看看，想吃啥跟我说。”
姜有鱼犟不过温盛的性子，“蛋包饭。”
“就这？”温盛扬眉。
姜有鱼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是你，喂不饱的大饭桶。”
温盛傻乎乎地咧嘴笑起来，“你还是个小气鬼，不就是那晚多吃了你几百块钱吗？我今儿还给你。”
姜有鱼懒得搭话，低头看手机。
周誉生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说是生活费没了，他在食堂很尴尬。
姜有鱼这才想起周誉生把银行卡上交给她保管了，什么都没想，挥手转了一万过去。
这么大个人了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改明儿找个机会好好给他普及诈骗知识，银行卡迟早得还给他。
不然像什么话。
她前一秒转钱过去，对方下一秒就收了，还发了一大段话轰炸她。
盯着时常三十几秒的消息，姜有鱼莫名心虚，犹豫好久才点击转文字。
【周三岁：姜有鱼，你能耐啊，早上出门不告诉我一声也就算了，不回我消息算什么？昨晚好心给你做夜宵，你一声谢谢没有，还高冷起来了！是不是我不找你要钱，你今儿就当定缩头乌龟了？你是不是连我死了，尸体都入土了，头七了，都能不理我？】
差点忘了，她身边还有个比温盛更幼稚的少爷。
姜有鱼笑也不是气也不是，想来想去，还是咬着牙回复，“赶着上课，没顾得上。”
【周三岁：好你个姜有鱼，你就可劲儿敷衍吧，我决定三天不理你。】
臭小子！
姜有鱼郁闷了一早上，让他凶这么一通，郁结的胸口忽然就开朗了。
几分钟没回，周誉生按捺不住又给她来了一段四十几秒的大长串语音轰炸。
不用点开就知道内容，甚至还能联想到他怼着手机发语音时傲娇又欠揍的嘴脸。
姜有鱼耐着性子听他一番数落，反手再转一万堵他的嘴。
切出聊天界面，列表里还有好几个人给她发消息。
先回了工作上的合作伙伴，准备搁下手机时，赵芸回消息了，说是已经下了飞机，下午要在家休息，明天会准时来学校集合参加团建。
她正低头打字，旁边的橱窗忽然被人敲了两下，吓了她一大跳。
转头看到几个男生，勾肩搭背聚在橱窗前，一个个八卦得不得了，其中一个男生与姜有鱼有一面之缘，是温盛的舍友陆朝，大块头体育生，跟他一样有几分憨劲儿。
“看看看，没看过人吃饭啊！”温盛拍桌，冲着窗外的损友们放话。
隔着橱窗，外面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太清，但姜有鱼还是借着陆朝的嘴型辨别出他说的话，“你别情场得意赛场失意，下午有赛车训练，留点精力应付训练哈。”
温盛臭着脸赶人，“朕知道了，赶紧滚。”
陆朝笑了笑，目光转向姜有鱼，走之前双手扣出心形，贱兮兮地祝福完才招呼朋友们离开。
“哪天比赛？”姜有鱼问。
温盛说，“后天决赛。诶，你答应要给我拍写真的，不能不来。”
姜有鱼为难了，“我后天要组织部门团建。”
温盛瞪眼，“不是，我们都说好了的，而且我跟你提过好几次，你咋一点不上心呢？”
“我…”
姜有鱼败下阵来，脸微微发热，别到一边，十分窘迫地开口，“对不起。”
温盛半天没吭声，就瞪着眼盯她。
就在姜有鱼脊背快被盯弯时，温盛垂下眼帘，瓮声瓮气地说，“算了，反正你本来就不喜欢我，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也正常。”
“不是的！”姜有鱼矢口否认。
温盛眼睛一亮，落寞灰败的脸色仿佛被点亮了，惊喜又忐忑地看着她，带着满满的期待。
姜有鱼否认完才意识到她传递了错误的讯号，慌忙解释，“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不讨厌你，不是喜欢你，也不是不喜欢，就不是那种…”
“好了好了，那一点点喜欢有没有？”
温盛握住她因为急迫而胡乱挥动的手，神色之中还弥留着几分失落，却比方才明朗了不少。
姜有鱼平静下来，抬眸再度望着少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一点点，那也很好了，有进步。”
温盛放开她的手，摸摸自己的脸，美滋滋地自言自语，“我这张脸还是有优势的。”
姜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