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难明

    裴灵衣小心翼翼地前往声音的源头,待看清眼前的场面时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只见一群孩子像是家畜般被豢养在笼子里,他们浑身赤裸,脖颈上拴着一条腕口粗的铁链,看见裴灵衣的到来,他们一拥而上,全部趴在门口。

    裴灵衣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又鼓起勇气蹲下身子问他们:“你们是哪里人?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吃的,吃的,吃的……”

    “你们在这里会做些什么?”

    “吃的……”

    无论她如何问,这些孩子们只会伸出手向她讨要食物,没有办法她只好问身旁的暗刃。

    暗刃眼色一沉:“这是丞相府在培养死侍,先是磨灭他们的情感,留下最原本的需求,在最后让恐惧凌驾于他们的生命之上,这时他们才会被允许放出来。”

    “死侍……人真是一种残忍的动物。”裴灵衣看向角落里一个蜷缩的男孩,似乎看见了尚能交流的希望,“那边那个孩子,如果你还能说话就吱声。”

    预料之中,没有人理她,那个孩子也许只是因为寒冷而躲在角落,裴灵衣方才以为他是因为恐惧。

    人只要还拥有感情那便能从深渊被拉起,然而这里的孩子,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见裴灵衣不动,暗刃道:“教主是想杀了他们吗,也是,这群孩子的血用来替教主的刀开刃再合适不过。”

    裴灵衣没有说话,从暗刃的身上她头一次感受到了魔教的压迫感,若说邓思言将敌国俘虏当做人牲是因为立场,那么暗刃则是完全出自喜好去杀一个人。

    不,她绝对不想变成这样。

    她皱着眉头,按下蠢蠢欲动的暗刃。

    “我没有允许过你动手,退下!”

    好在月白鬼在教中树立的威信屹立不倒,她只轻喝一声,暗刃便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看见暗刃的疑惑的神色,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脱离了月白鬼,良久,她开口解释道:“这些孩子的血太过低贱,要染就该拿楚钧南开刃。”

    这话不假,滥杀无辜加他暗中操控的一切打乱原书的布局,害她不得不冒充月白鬼深入敌后,她现在比任何人都想要弄死楚钧南。

    关押这群孩子的牢笼便已是密室的尽头,七星剑看样子并不在此处。

    “走。”

    她淡淡地命令道,不留情面地向出口走去,即使她想将那群孩子放出来,也没有办法带着这么多人离开。

    等两人上了书房后,裴灵衣压低声音,小声道:“你能自己回灭魔教吗?”

    暗刃点点头:“教主放心,属下虽受了伤,但尚能运功。”

    “如此便好。”裴灵衣大手一挥,示意他独自离去。

    但暗刃没有动,迟疑片刻,他担心道“教主您不回灭魔教吗?”

    “我要在这里调查清楚来龙去脉,你自行回去吧,教中事务暂由你和左护法处理。”

    “是,属下定不负教主期望。”

    一阵窸窣声后,暗刃便没了身影,确认他离去后,裴灵衣摘下耳饰,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密室,灭魔教,死侍,七星剑……

    这一切会跟楚卿云有关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楚钧南的指示。

    裴灵衣失魂落魄的回去了,接下来的几天她整个人心神不宁,崔莺问她只说是心情不好。

    听见有人上门她更是提心吊胆,甚至有几次楚卿云找她,她都会找借口躲着她。

    直到有一天她靠在窗边发呆时,一只雪白的信鸽落在她的面前,看着鸽子脚边的信筒,她立马拉下窗,将里面的信件取了下来。

    白纸上的字利落如锋:“衣衣,若寻不到剑也无事,切记优先保全自己。”

    裴灵衣:“大哥……”

    虽然裴深秋此人多情,但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上次她当着南蝶邬的面扫他面子,他也从未露出一丝不满。

    自己是否因为原著,所以太过先入为主了?

    下次见面,试着对他说声抱歉吧。

    坐得太久,她感到有些头疼,恍惚间又摸到了腰间楚卿云赠她的定魂玉。

    太神奇了,只要闻到那一股清香,她的烦恼便无处可寻,让人什么都不愿去想。

    但裴灵衣并不想过多依赖此物,一直以来她都是靠意志来克制自己。

    如果习惯借外物来压制杀意的话,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她将定魂玉收至袖中,脑中全是密室那群被关押的孩子,放走一人容易,一群人则是痴心妄想。

    但她的父母曾告诫过她,若有一日做了错事,她便必须行善事来清洗自己的罪孽。

    她穿越来时,没忍住杀了楚平生,保护自己并没有错,但以她的技术根本没必要将枪对准男人的心口,杀他不过是自己没有控制好心罢了。

    现在的她急需做完善事的安心感来重回正轨。

    “哈……”裴灵衣自嘲的笑了笑,“为什么偏偏是我遇上这种人生,我也想做一个正常人啊。”

    她重新推开窗,阳光洒满整间屋子,带走屋内的沉闷与湿糜,春风吹动纱帘,影影绰绰,犹如那颗晃荡不安的心。

    “没办法,得去救他们。”

    她朝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自言自语,似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另一方的父母听。

    她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楚卿云的身边,彼时少女正坐在亭中石桌上研读书卷,裴灵衣站的很远没有打扰她。

    “既然来了,何必躲着?”

    楚卿云的声音如珠落玉盘落在裴灵衣的耳边,慌张羞赧又重新覆上了她的脸颊。

    她慢步走进亭中,坐在了楚卿云的对面。

    “小姐……”她道。

    “你我之间生疏许多,是因为什么呢?”

    裴灵衣不语,一时间她无法开口。

    如果说最初她坐在楚卿云面前时,她最先感受到的是宁静安和,那么现在便是不安恐惧占据了上风。

    裴灵衣很难言说,就像是一瓶韵味悠长的香水,前调和后调给人以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她试探开口道:“你有逛过整个丞相府吗,它是那么大,像是一座封锁住的迷宫一般,第一次出去时我还迷了路。”

    楚卿云低声笑了,那双情绪并不分明的眼睛望向裴灵衣:“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那你……”裴灵衣深吸一口气道,“那你一定知道密室里的那些孩子,对吗?”

    裴灵衣话音刚落,便觉身后出现了一道身影,听鞠就这么直直站在她的背后一言不发。

    看样子是在楚卿云发号施令。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吗?”

    楚卿云放下手中的书,她依旧平静,即使裴灵衣在她眼前戳穿了相府的黑暗。

    可她的这份从容,却让裴灵衣感到恐惧。

    原来楚卿云一直以来都知道这些事,并且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她感到自己在发抖,但最后的理智让她强撑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是大哥告诉我的,但我知道那都不是你想看见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对吗?”

    迎着裴灵衣期盼的目光,楚卿云笑了笑,微微颔首:“那非我所愿,我会救他们出来。”

    有了她的承诺,但裴灵衣还是有些犹豫,按照楚卿云在相府的处境,想办到这件事并不容易,何况楚钧南是个并不重视血缘亲情的人。

    “回去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什么都会变好的。”

    楚卿云安慰着她,派人将她送了回去,临了她似乎看见了楚卿云苦涩的笑容。

    待人走后,听鞠不解道:“主子何必去管那些人的死活,若现在反抗楚钧南,只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楚卿云看向一旁开的正好的桃花,淡淡道:“放走那些孩子也算削弱楚钧南的势力,于我们的计划并不冲突。”

    她站起身,雪白的衣衫下晕出星星点点的血迹,但她本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只是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鞠提醒道:“主子,您的伤口裂开了,请回屋让属下给您换药吧。”

    “不必了。”

    这种伤口不会用太久便会止血,换件外衫遮掩下便好,当务之急她该去兑现跟裴灵衣的承诺了。

    书房内,楚钧南正闭目养神,面对这个不请自来的孩子,他尚且抱有几分耐心。

    “你想要那些死侍的苗子?”

    他语气平缓,疑问中带着几分威胁,对于楚卿云的请求,他敲击书案的食指停了下来。

    “你在同情他们,因为自己也是这么长大的?”

    一旦楚钧南发现楚卿云有了这般软弱的感情,他会不留情面地丢弃这枚棋子。

    前些日子,楚卿云没有按照自己的指示接受婚约,他罚了十八道鞭刑已示警告。

    只可惜眼前人似乎并没有长记性,竟又想触碰他的底线。

    “父亲。”楚卿云打断了眼前人的沉思,“这些孩子的资质平平无奇,活不过十天,不若派出去作为密探,还能替相府收集情报。”

    丞相府的探子在一次大清洗当中近乎死绝,如今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而小孩子的身份能让多数人放下警惕,正如楚卿云所说,那些孩子资质平庸,用来做密探正好填补了空缺。

    这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事实上楚钧南并不在意这些孩子的用处,他只是为了试探这个听话的棋子是否还有价值。

    “你下去安排吧。”

    “是。”

    楚钧南继续练着书法,没有让楚卿云退下去,这便说明他还有其他事要说。

    楚卿云了然,主动开口道:“父亲,裴深秋劫走了灭魔教的右护法,想来是跟灭魔教达成了合作。”

    得到了应有的回答,楚钧南挥了挥手让楚卿云退了下去,那双精明算计的眼睛若有所思,待楚卿云即将关上门时,他对上了那双如同幽谭的眼睛。

    “像,真是太像了,你当真和你的母亲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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