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一个高中生,如何跟当朝宰相耍心眼,裴灵衣有话要说。
第一,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
第二,撇清关系,谨言慎行及时示弱。
第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执意找麻烦,务必当缩头乌龟,拒绝硬碰硬。
她在心里默列出三条法则,像是一块石头杵在楚钧南对面,她已经被叫来半个时辰了,除了站着什么事也没干。
狭小的空间里燃烧着上好的沉香,安静沉闷只剩下提笔研磨的声音,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时,对面的男人突然开了口,吓得她一激灵。
“卿云最近很疼你。”
瞌睡瞬间消失,裴灵衣心跳骤停,连忙低头:“奴婢只是恰好会讨小姐欢心罢了。”
“自信点小丫头,她可是将你带在身边整整五年。”
换旁人说这句话,裴灵衣一定会骄傲地挺起胸膛,只可惜这人是楚卿云那个冷血无情的爹,他说出来便另有含义了。
她感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脑子还要转个不停:“是小姐心善才会将我待在身边。”
楚钧南放下手中的毛笔,像是没听见裴灵衣的解释般,自顾自道:“那孩子从小天资聪颖,听话懂事,偶尔想尝点甜头也未尝不可。”
“人总是有欲望的,财,权,亦是美色,想要得到它们,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说罢,他直直望向裴灵衣。
“可是……”
楚钧南话说一半便停了下来,裴灵衣看向那张历经风霜的面容,不太明白他要说些什么。
良久,楚钧南轻轻一拍桌案,一股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待她反应过来时早已双膝跪地。
这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势,只轻轻一个动作便让她双腿发软。
只是,这样的屈服她不甘心,用武力算什么本事。
楚钧南看着裴灵衣僵硬的神情,继续道:“若生出了情意,那便是愚蠢至极,我本安排了那个傻子处理你,可谁知他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那个傻子毫无疑问指的是楚平生。
裴灵衣不敢抬头,她能感觉到楚钧南的眼神落在她勾伏的脊背上,像是一把竹刀欲要将她剖开。
这时她方才明白,原来想要杀她的人一直以来都是这个相府的主人。
该怎么办,要逃吗?
她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瞟了楚钧南一眼,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楚钧南武功肯定在原来的楚平生之上,如此近的距离她没时间拔枪更没时间戴耳饰。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楚钧南笑了,那模样就像是一个慈善的大叔:“无需紧张,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收尾。”
他将人强硬地拉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作为一块试金石好好待在卿云的身边,证明你的价值。”
“大人,奴婢不明白……”裴灵衣嗫嚅着,发出的声音几乎像蚊子一般,“请大人明示。”
“呵……”他指向书案上写好的几个大字,“现在可懂?”
裴灵衣扫了一眼:卖主求荣。
这是很难听的字眼,毫不客气地给她打上了叛徒的烙印,而她也大概明白了楚钧南想让她做的事了。
但她却不得不顺着楚钧南的话说下去:“奴婢明白了……”
楚钧南勾唇轻笑:“好好待在卿云的身边,让我看看那孩子为了你能做到哪一步。”
言外之意便是楚卿云为她做的越多,他便越发失望,反之若是楚卿云对她并不上心的话,他便愈发满意。
裴灵衣不敢接着想下去,只觉得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恶劣,居然想从精神上彻底击溃自己的孩子。
“出去吧,那孩子要回来了。”
面对楚钧南的逐客令,她低低道了声是,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出来时看着繁华锦簇的庭院宛若隔世,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崔莺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奴婢拜见大小姐。”
崔莺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她正欲笑着跑向楚卿云,却又想起方才的事。
还是算了,若是让楚钧南的鹰犬看见了,无论是她还是楚卿云都不会好过。
她弯下腰,学着崔莺的样子福身行礼:“奴婢拜见大小姐。”
“灵衣……”她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这个恭恭敬敬的少女,心里有了几分猜测,“嗯,若没事你便先回去吧。”
“多谢小姐。”
待楚卿云走后,裴灵衣心中压着的巨石愈发沉重,她下意识拉住了崔莺的手。
她小声道:“崔莺,如果你靠近自己喜欢的人会为她带来危险,你会怎么做?”
崔莺停下步子,有些不解:“姑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是老爷跟你说了什么吗?”
裴灵衣没有回答,拉着崔莺快步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卧房,她一把抱住崔莺,慢慢诉说着自己的迷茫。
“我非常珍惜大小姐这个友人,但是如果我却被当做一把刀悬在她的头上,我该怎么做?”
崔莺愣了愣,露出和缓的笑意:“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离开,但临行前我一定会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
离开?
她细细咀嚼这两个字,苦笑一声:“我如果跑了,楚钧南一定会杀了我,或者说以后在外面我只能依靠月白鬼的身份活下去了。”
“可是姑娘,你不是已经早就下定决心了吗?”
“嗯,我得离开了,崔莺你……”
崔莺握住裴灵衣的手,坚定道:“姑娘在哪,我在哪。”
“待在我身边会被打成歪魔邪道,你也不在乎吗?”
“我本就是奸细出身,哪里谈得上清白,只要待在姑娘身边我便心满意足了。”
裴灵衣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双眼发酸,但心里却甜得要死。
原来有朋友是这样的感觉。
她打起精神,重新振作起来,现在她决定什么也不想了,比起丢了小命,她更讨厌整天愁眉苦脸,像是失了魂一样。
举杯消愁愁更愁,既然如此她担心也没有用,走一步看一步没什么不好。
所谓短暂的离别,是为了相逢时的盛大开场。
所以,她不应该卑伤难过,反而要重新站起来,让楚卿云看见自己的决心,将坚强的内核传递给她。
不但她要自由,她也要让楚卿云也得获得自由。
楚卿云没有离开相府,无非就是楚钧南拿解药套着她,只要裴灵衣找到了剑,得到了解毒丸,那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我以为灵衣又会避开我呢。”
楚卿云屋内,裴灵衣尴尬地笑了笑:“无所谓了,他威胁我便威胁我吧,我不在乎。”
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毫不客气道:“还是姐姐屋内的点心好吃些。”
看着裴灵衣不忍直视的吃相,楚卿云无奈摇摇头。
“灵衣找我来是有事要说吧。”
被看穿了心思,裴灵衣也不瞒着:“我希望姐姐能够告诉我七星剑的下落,至于约定,如果可以我帮大哥完成。”
她的声音很急,却又十分坚定,带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楚卿云沉默半晌,道:“当初裴兄拿佩剑抵押,换了府内的三绝剑法,如果他想将剑拿回来,那便要找一本旗鼓相当的武功秘籍还回来。”
“和三绝剑法旗鼓相当的剑法?”
楚卿云点点头:“符合这个条件的便只有裴兄师父赤山老人的流水剑法或者将军府世代承袭的渡心剑法了。”
裴深秋让她来找剑,那便是不肯交出流水剑法了,既然如此,留在她面前的选择便只有一个了。
“我明白了。”裴灵衣站起身,朝着楚卿云挥了挥手,“等我的好消息吧,我一定会把自由带回来的。”
“自由?”
看着楚卿云怔愣的样子,裴灵衣咧开嘴,笑道:“是渡心剑法,但这些日子我要去将军府了,别担心,我会回来的。”
楚卿云:“……”
待裴灵衣走后,楚卿云吐出一口浊气,那双好看的眉眼罕见地有些阴沉。
“来人。”
一个穿着黑衣的暗卫听见命令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属下在。”
“看着她,若有危险,直接将人带回来。”
“主子,是要活的?”
以往他做的都是杀人灭口的事,还是头一次接到保护人的命令,以至于他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了一下命令。
楚卿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她手落在插在花瓶里的桃枝,轻轻用力那细细的分支便断成两截。
看见此景,她轻叹一声。
再等等,丞相府便会彻底消失在世上了,届时她便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进。”
楚卿云用手撑着额头,没有看来人。
街上的那个小乞儿见状不敢吱声,直到楚卿云睁开眼,他才敢小声说道。
“主子,那个姐姐去了丞相府。”
楚卿云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我是不是很没用,求您不要抛弃我,我不想再回那个地方了。”
这些日子他都没能带回什么有用的情报,被抛弃的下场他再清楚不过,小乞儿惶恐地跪了下来,不住磕头,盼望着这个救他于水火的人能够宽容一些。
谁知楚卿云并没有责备,而是喊出了他的名字。
“小虎,尽力而为便好,你的情报已经有其他大人替你收集了,如果害怕的话,就尽力追上他们的脚步吧。”
楚卿云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但小虎能从中听出安慰的味道。
身为楚钧南的子女,一直以来小虎都很害怕眼前这个主子,每次汇报时都要鼓足了勇气才能迈出步子。
但现在看来,他的这位主子似乎和相府的其他人不太一样。
“院子里的其他孩子还好吗?”
小虎连连点头:“他们都很好,渐渐能开口说话了。”
“嗯,需要什么便传信给我,不要害怕麻烦。”
和往常一样,他每每来一次,便会获得一笔钱财,虽不多,但足够他温饱,有时他还会疑惑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干,但还是能拿到俸禄。
现在想想,这是那位大人自愿为他们贴补生活的吧。
这次小虎走时,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小虎道:“您和那位姐姐都是好人呢。”
楚卿云抬起头,有些恍惚。
她这样一个双手染血的人也能够被称为好人吗,当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