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路边客栈。
裴灵衣靠在床檐,半睡半醒,在被子碰上她的肩颈时,她惊起拍开了楚卿云的手。
“啊!我不知道是你。”裴灵衣赶紧收回自己的手。
自从楚卿云暴露自己的男子身份后,他们二人间便一直是这种古怪的气氛。
甚至她讲话都开始斟酌用词。
“我不太会跟男人相处。”裴灵衣低下头,弱弱地说,“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
楚卿云浅浅笑了笑:“我在门外守着你。”
他默默退出房间,淡定自若,毫无怨言。
现在整个房间除了陈旧的家具便只留下了一个皱着眉头的少女
事情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裴灵衣不明白,她揉了揉眉心,头疼的厉害,偏有一个熟悉的不善之客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男人。”
裴灵衣竟能从伞玉那张黑不溜秋的脸上看出面如死灰的样子,她张了张嘴,补充道。
“严谨一点,是美男子。”
伞玉惊声尖叫:“这不可能,他可是男主的大老婆!”
啪!裴灵衣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巴掌。
“什么大老婆,说话放尊重点。”
感觉脸上灼热的疼痛,他不可置信道:“你维护他?他可是装女人揩了你不少油。”
“呃……”
裴灵衣陷入了沉默,回想起过往种种,好像她才是那个上下其手的人。
她羞耻地敲了敲床板,却又赶紧收了回来,打量起门外的那道影子。
她长呼一口气:“好险,应该没被发现。”
伞玉冷哼一声:“我的领域可没人能看见或是听见任何东西。”
“是是是,你最牛。”裴灵衣翻了个白眼,“说吧,这次找我什么事。”
伞玉一出现准没好事,裴灵衣十分不喜欢他这神出鬼没的作风,但无奈自己受制于人,不得不低头做事。
伞玉开门见山道:“灭魔教现在被一个新来的堂主搅得天翻地覆,看起来教内马上就要易主了。”
“无所谓啊,教主这个位置又不是我想要的。”
“什么无所谓啊,灭魔教是要留给男主的。”
看见裴灵衣摆烂的样子,伞玉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给她来了一爪子。
“你还想不想回家了!”
裴灵衣现在俨然是一双死鱼眼,她呵呵了一声:“你确定这个故事还能到大结局。”
见无论如何也说不动裴灵衣,伞玉一字一句道:“你不出去,这不正好如了那群衣冠禽兽的愿了。”
裴灵衣正起身子,不解道:“什么意思?”
伞玉看了看裴灵衣,又望了望上空,似乎在忌惮着什么,他咽了口唾沫,尝试道:“你再不醒过来可真要成为公司的肥料了。”
轰隆——
雷声震如锣鼓,电光亮犹如白昼,正好映出伞玉骤然缩小的瞳孔。
就在裴灵衣因为反常的天气而感到疑惑时,她震惊地看了眼抵在胸口的短刀。
啪,下一秒那顷刻的威胁被一片绿叶打落在地,伞玉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外那道依旧平静的影子,若不是看见窗纸被捅破留下的痕迹,他定不会承认有人能够意识到他的存在。
“又想将她从我身边带走吗?”人未动,声先至。
伞玉作为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此刻却从心底生出一抹恐惧,为了维护自己为数不多的颜面,他抬高声音,刻意嘲讽着外面的影子。
“哈哈哈,就算能发现我又如何,你不还是什么都做不到,我今日要她死,你断留不到她至明日。”
裴灵衣抽了抽嘴角,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个直男癌作者,要知道他刚才说的话可是实打实的反派发言。
门被轻轻推开,楚卿云阴翳的目光围着屋内一圈最后停留在站在衣柜上的伞玉。
他眯了眯眼,朝裴灵衣伸出手:“到我这里来,灵衣。”
见裴灵衣不动,他几乎用强硬的姿态拉拢了眼前僵硬的少女。
“那只黑猫很危险,不要再靠近它了,好吗?”
平日里清冷自傲的美人用着哀求的语气乞求着她,裴灵衣心里一紧,楞楞地点了点头。
裴灵衣问道:“你能看见伞玉?”
楚卿云摇了摇头:“原本不能,但感受到你气息紊乱后那团迷雾便有了雏形。”
裴灵衣思索片刻,忽然松了口气,如果是从伞玉要杀了她的那刻起楚卿云才感受到伞玉的存在,那么她之前说的那些话想必楚卿云是没有听见的。
伞玉大声叫嚷道:“我刚刚就算把刀插进你的心口,你也只不过是换个身体,喂,裴灵衣,可不要见色忘义啊,要知道我跟你才是一伙的。”
裴灵衣沉默着摇摇头:“我跟你不是一伙的,我只忠于我自己。”
她抬起头,仰视着身旁的男子:“方才你的神情,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楚卿云垂眸浅笑:“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裴灵衣双手叉腰,冷冷道:“敷衍我可是没用的,直觉告诉我那很重要,你不说我便自己想起来……”
裴灵衣挑了挑眉,伞玉接收到她的信号,两人间出现一道浅蓝的屏障。
“让我再看看吧,你方才的样子。”
一直藏在袖中的枪支重见天日,这一次它要对准的目标是其自己的主人。
裴灵衣的口中溢出黑红的血液,那粘稠的液体黏腻住还未说完的话语。
而伞玉勾起尾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的笑如同淬了毒的寒针一根根刺入楚卿云的心窝:“看来这个疯女人对你也不过如此。”
“告诉我,她去了哪里?”
伞玉勾了勾唇:“我凭什么告诉你?你现在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女主角,不过如果你选择做回女人的话……”
“呵……这种抉择我已经做过了。”
“是吗,那就免谈了。”
伞玉走后,楚卿云沉默地抱着裴灵衣,那双失去生机的眼瞳和自胸口扩散的红色在瞳孔里不断放大,直到最后他忽然清明片刻。
他松开了按住裴灵衣的伤口的手,那补不上的窟窿里不断流出汩汩的血液。
“你又一次背叛了我。”
满室寂静,没有人回应他,这是作为他欺骗裴灵衣的代价。
看着怀中的女人,楚卿云突然笑了,染血的指尖替裴灵衣合拢了双眼。
他低声呢喃:“没关系,我会再次找到你,无论要多久都没关系,这一次用男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你的眼前。”
意识消弭前,裴灵衣散掉的瞳孔倒映出楚卿云绝望的神情,而这一刻她终于回想起了什么。
十岁时的她曾在深山迷路时做过一场梦。
“你是哪里来的孩子?”
这是裴灵衣迷路的第三天,山上苦寒,又廖无人烟,凭借一个十岁小孩的力量,她根本就没办法走出去。
就在她以为要死了的时候,一双和她同样稚嫩的手牵住了她。
那个孩子生的很漂亮,白净的脸上嵌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虽然穿着朴素,但谈吐文雅,一看就是生在大户人家的孩子。
彼时的裴灵衣没见过古时的服装,只觉得那宽大的长衫很暖和,出于求生的本能她下意识靠了过去。
那孩子先是一愣,随即将她揽进怀里:“你是这个猎场准备的人牲吗?”
“我不知道。”裴灵衣饿得难受,只用着微弱的声音回答他,“我要找妈妈。”
那孩子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掏出匕首割下一块鹿肉塞进裴灵衣的嘴里。
长期不进食,裴灵衣先是感到一阵反胃,但适应后,她大口大口嚼着手里的鹿肉。
吃饱恢复了力气,她才眨巴着眼睛,问道:“你是谁?”
“我叫楚卿云。”
“卿云哥哥,我想喝水。”
知晓了对方的名字后,裴灵衣也只是毫不客气地提出了自己的诉求,但面对她的无理,楚卿云并不打算计较。
他摘下腰间的水壶递给了她:“这里很危险,跟我走一段路吧。”
裴灵衣摇了摇头:“我要回家。”
“你的家在哪里?”
“下了山,妈妈会来接我。”
楚卿云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小一团的孩子似乎还留了个心眼,不愿意将更多信息透露给他。
于是他摸了摸裴灵衣的头,轻声安抚:“现在山下都是围猎的人,再等等,我带你出去。”
“要等多久?”
“等我捕到十只猎物。”楚卿云低下头,眼神失落。
察觉到楚卿云的不对劲,裴灵衣仰起头问道:“这很难吗?”
楚卿云:“不会很难……”
“原来你在这儿,害我们流离失所的罪人!”
悲戚之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举起拳头向他们的方向冲来。
而下一刻他双膝被飞镖击中,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裴灵衣好奇地凑上前去:“大叔,你的膝盖在流血。”
男人啐了口唾沫,怒吼道:“滚开,你们这些朔国的畜生!”
“好凶。”裴灵衣默默退后了两步。
于此同时,楚卿云眉头紧锁,良久他掏出方才割鹿肉的刀子指向男人。
裴灵衣很快便反应过来,拦在了他前面:“妈妈说过不可以把刀对准人哦。”
楚卿云道:“他……不过是猎物罢了,你想回家的吧,凑够十只你就可以回去了。”
听闻此言,裴灵衣放下展开的手臂,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杀我呢?”
“因为你年纪太小了,根本算不上一只。”
“骗人。”裴灵衣定定看着他,“你本来就不想杀人吧。”
“我……”
裴灵衣毫不畏惧地夺下他手里的刀,笑道:“我来帮帮你吧。”
回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裴灵衣蓦然清醒过来,回想起手中尚有余温的刀柄,她害怕地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自己竟在小时候便已见过楚卿云,更要命的是她全然记不得最后那把刀子到底捅下去了没有。
她从镜中看见月白鬼惨白的模样,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附身在了这幅身躯上。
她自嘲地笑了笑。
这样看来,她的灵魂其实跟这位魔教教主大差不差,横竖都是坏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