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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醇风(三)

    这日用饭心不在焉者再添一人。

    裘明几乎是几下就把饭菜扒拉完,漱了漱口,提刀来到馆舍外,摩拳擦掌地等候方湛用饭完毕,好带他去缉拿那个在州府内几番暗中作怪的“内鬼”。

    其实按照他的性子,早在掌握第一条线索实证时,就好直接将人拿下审问个水落石出,可他那位上司明显有着与其年龄经历极不相符的沉着冷静,更想借机放长线、钓大鱼。

    裘明想不通能钓上来哪条大鱼,但在云州的短短几日内,他早己建立起对方湛的高度信任,知其行事有度,自己只需服从执行,以及培养出更多的耐心。

    然而这次,方湛好似故意与他的耐心作对,饭食过后,仍未作出令人激动的拿人命令,而是转身又去往狱中,提审了一个快被大家遗忘的人——赵二。裘明则被命令过问张金龙的那些个手下,几番盘审画押的流程走下来,大半日时辰也就过去了。

    至于州府老爷那边,几人聚在知府公廨内等了一个下午,也没等到预想中御史大人的大发雷霆与传讯质问。

    黄谦量心有惴惴,认为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假象。韩立煜则宽抚说,想是张金龙突然出事对整个案情影响并不大,毕竟供状画押都已在手,方大人或许不想追究太多,以免浪费结案的时间。而徐醇风自从说了那句让大家以为他不堪重负、以至于神经错乱的话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

    诸位老爷就这样各有心绪地等到日落时分,最终只等来了方湛命人来传的一句“散衙”,之后便面面相觑,只好遵命各自归家去了。

    日暮西沉后,冬夜吸尽了最后一缕亮光,黑暗与刺骨严寒慢慢侵噬着整座云州城。

    位于城东的徐家宅邸早早亮起门前两盏灯笼,在冷风中吱呀摇曳着,灯中的幽火便也跟着明明灭灭。

    须臾,一顶双抬小轿缓缓落于灯下,徐醇风从轿中下来,如往常般走进家门,却不见门房出来相迎。他暗骂一声门房偷懒,径自绕过影壁,穿过回廊,直往书房走去。

    他在云州乃孤家寡人,每日回家便直奔书房,因而下人都会提前在那里备好茶水小食和家常衣物。

    这日的书房也是如常亮灯,可他越走近,却越觉得哪里不对。消失的门房,空无一人的庭院,以及每日在书房外提灯等候却唯独今日消失的书童……

    他缓缓停步,弯腰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悄步靠近房门,趴在门缝处,试图觑看内里情形。

    可不及视线清晰,突然房门哗啦一声大开,从里头闪出个满面胡须的脑袋。

    “哟,徐大人回来了!”

    徐醇风被吓得心惊肉跳,手中匕首掉到地上发出清脆一声,他颤声:“裘、裘校尉?”

    裘明弯腰拾起地上的匕首,举在眼前正反一看:“好刀啊,只是徐大人回自己的家,手里拿刀作甚?”

    徐醇风面露尴尬,忙赔笑道:“误会误会,下官回家见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恐怕遭贼,所以才掏出匕首防身自保。”

    “让徐大人受惊了,”这时从裘明身后闪出一道颀长清俊的身影,正是方湛,他温笑道,“本官冒然造访,不曾提前知会,倒引起误会了。”

    徐醇风自然惶恐下拜:“哪里哪里,是下官不知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裘明将其虚扶着:“徐大人在自己家中,不必如此客气,外头天寒,赶紧进屋落座说话。”

    徐醇风只得入内,进门就见管家曹叔、家中侍从俱在,几人都垂头站在角落里不敢乱看。而门边则左右侍立着两名佩刀玄英卫,金漆刀鞘在幽暗中泛着肃杀冷光,叫他不由庆幸方才不曾持刀冒然闯入。

    二人落座。徐醇风硬着头皮问道:“不知大人入夜造访是为何事?”

    方湛看了眼裘明,后者立时挥手,将闲杂人谴出屋外。

    方湛慢条斯理地品茶,白如霜雪的釉瓷茶盖与杯盏在他手中发出清越响声。“顾渚紫笋,产自湖州的上好贡茶,我记得上京有几位大人颇爱此茶。”

    徐醇风立即堆笑:“大人若喜欢,下官明日叫管家给您送些去,下官乃湖州人,每年回家省亲都会带几包茶回来,得来还算容易。”

    方湛却不说好,也不说拒绝,只随意问道:“徐大人在云州做官也有许多年了吧?”

    “回大人,十年有余。”

    “本朝有规定,地方官员三年一考,九年一调,根据考绩或升或降,或依繁依简,互换其官。过去十年,云州知府都换了三任,徐大人却在这一个地方待如此之久,不得不叫人好奇缘由。”

    徐醇风双手一拱:“下官惶恐,无能拙钝,政绩平庸,幸得圣恩守一方十数年,遂亦恬然。”

    “是吗?”方湛语气轻飘,“我还以为,徐大人一直待在云州不走,是因为此地有你难以割舍之人呢。”

    徐醇风勉强笑了一声:“大人说笑,下官在云州孤身一人,妻子常年留守湖州老家侍奉双亲,含辛茹苦,下官可不敢再有旁的牵挂之人。”

    方湛无视他的顾左右而言他:“哦?徐大人的双亲在湖州?”

    “正是。”

    “那便怪了,住在云州胥宁坊双花胡同的尤老太太又是谁?”

    此问令徐醇风脸色大变,好在他一直垂首答话,神情不曾落于方湛眼中,便强装镇定道:“此人下官不曾听说。”

    方湛转面看了他一眼,笑道:“不要紧,但我想有一个故事,你或许听说过。”

    他搁下茶盏,缓缓开口讲述:“话说某地有一大户人家,家中正妻出身高门、强势专横,自己多年无所出,仍禁止丈夫纳妾。丈夫某次宠幸了一名婢女,使其有孕,他怕此事被妻子发现,便将婢女偷偷带出府,养在别院。随后婢女产下一子,养到五岁上时,才被正妻发现此事。”

    “那夫人隐而不发,趁丈夫出远门办事,先将孩子哄诱回家,又把婢女骗卖到几百公里之外的一户农人家中做妻。待男人回来,木已成舟,慑于妻子的威力,只能默认此事。”

    “数十年过去,当初那个孩童在嫡母的教养下长大成人,金榜题名、入仕为官,可谓一帆风顺。可他心中却仍念着那个生养自己的亲娘,待有能力后,便几经辗转,四处找寻,终于打听到她的下落。”

    “巧的是,当年母亲被骗卖的地方,正是他外放做官之处。可怜那妇人命苦,再嫁生育一子后,丈夫又早早得病死了,只能靠做针线过活,为了供幼子上学,把一双眼睛都熬瞎了,可生活仍然困苦。他与母亲相认后,自然尽全力接济,对于同母异父的弟弟也极力帮扶,甚至为了能长久尽孝,不惜牺牲官场前程,只为不用动迁,好与母亲弟弟团圆相守。”

    “故事至此便算告一段落,”方湛轻轻转动着手中茶盏,“不知徐大人听后作何感想?”

    屋内一时悄静得异常,他有些意外,便转头去看身侧人,霍然瞧见正襟危坐的徐醇风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良久,他听到身侧人呐呐开口:“大人不知,这个故事中,嫡母待他确实不曾亏欠,但也从未有过一声嘘寒问暖的温情。那孩子骤然失去了亲生母亲,此后便只有嬤嬷与先生相伴,父母对与他的存在,只有每旬一次遥远相隔的请安。就算病得最厉害时,迷迷糊糊中睁眼也只能看到守床的大夫。”

    “人生长路孤独寂寥,能支撑他的,从始至终唯有五岁前那段在母亲身旁的温暖回忆。想必大人听过一句话,‘未经他人之痛,莫评他人之过’。那个孩子长大后,他的为人、他所做的一切皆可被非议,独此一事,世人都不能做任何指摘!”

    向来唯诺寡言的人,说此话时却斩钉截铁、不容撼动。

    方湛点头:“生养之恩大于天,徐大人赡养娘亲,乃人伦之常,确实无可指摘。”

    徐醇风低了低头,话已至此,也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他抬手用衣袖拭去泪痕,恭然一揖:“大人恕罪,是下官失态了。不过是一桩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罢了,方大人日理万机,不会是专门来此打探私人过往的吧?”

    “我倒没这个癖好,”方湛笑道,“不过既然徐大人都已爽快承认,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方才的故事中,那个命苦的妇人正是你的亲生母亲尤老太太,而她二次嫁人后所生的孩子,就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尤谨。”

    见徐醇风默然听着,并不反驳,他继续道:“你与母亲相认后,不仅接济供养她,还帮弟弟尤谨在叶阳县谋下胥吏一职。”

    “尤谨对你这个天降的哥哥甚是感激,从小因为没爹而备受欺负的他,突然有了给自己撑腰的手足,自然欢喜万分。只是他秉性贪财好利,并没有好好珍惜你的一番苦心,反而徇私弄权,甚至眼红攀附矿监的好处,不顾你的劝阻,整日与刘百盛、张金龙等人结交苟混。”

    “你很清楚田青一干人手脚并不干净,定是竭力劝他别蹚浑水,只是他早已被利益蒙蔽,全然不能明辨是非。”说到这里,方湛露出一丝嘲弄的意味,“看来徐大人为官清正廉洁、两袖清风,没能满足弟弟对于奢靡生活的需求呀。”

    徐醇风冷冷一笑,并不言语。方湛便继续道:“叶阳县民乱事发,尤谨死里逃生跑来找你求救,诉说自己差点被张金龙暗害的遭遇。听完前因后果,你此时愕然意识到,尤谨是因为不小心撞破田青等人在银矿的惊天秘密才遭灭口。”

    “你深知自己不能与张金龙背后的田青抗衡,便想出一个法子,让尤谨自首贪墨下狱,以此躲避追杀。之后,你凭借身为州官的便利,在民乱案审判时顺便给尤谨定了流放罪名,计划待人出城后便可寻机替身,来个李代桃僵、金蝉脱壳。”

    “不过徐大人向来谨慎周全,此计实施中不定因素难测,所以你与尤谨提前商定好危急情况下的越狱方案。只是你未能料到,民乱案判决已下,圣上居然又派人来重查。你担心尤谨遭不住玄英卫的严刑拷打,又或怕他被判重罪,惊慌之下,只好铤而走险启动越狱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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