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画事拂尘 > 徐醇风(四)

徐醇风(四)

    “尤谨的牢房墙内包有立柱,墙外则有透风花砖,你早己利用此掏出一条可秘密递送东西的通道,入夜后便将牢房钥匙和一包蒙汗药从花砖处投送进去,并释放你二人事先约好的越狱信号。”

    “那牢房的位置也是你精心挑选,不仅角度偏僻,还靠近狱卒休息区。他拿到东西后,寻机打开牢门将药投入狱卒的水罐中,再回到牢中装作无事。待几个值夜的狱卒喝了水沉沉倒地睡去,再加上有夜色遮掩,他便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了出去。”

    “出狱后,尤谨来到事先约好的地点,也就是你的值事房内,躲过搜查并等待时机出府。很快,这个时机到来,我下令要求临时组卫队护送韩小姐回家,冼少监怠懒推辞,你便自告奋勇接下此事——”

    说到这儿,方湛淡淡扫了眼徐醇风:“不知徐大人有没有意识到,事情进展到此时,你已经被动了。”

    徐醇风缓缓抬起眼皮,露出阴沉不定的眼神,张了张嘴,却又无声。

    见他如此,方湛继续道:“安排卫队是我故意设局,只为请君入瓮,没想到你也很是配合。我让沈参领暗中留意你,纵容一名卫兵被你骗走并喝下掺药的茶水。之后,你将卫兵的着装扒下来交给尤谨换上,让其混入护卫队中,顺理成章跟队出府。”

    徐醇风的神色渐渐僵硬,可方湛却并不停下:“从州府去往韩家的路你甚是熟悉,而卫队中的边军却对周遭街道布局十分陌生。你提前告知尤谨走到何处适合悄悄溜走,尤谨亦如法执行,若不是我布置玄英卫暗中尾随,想来他那晚必能成功逃脱追捕。”

    最后一句话犹如尖利的冰锥,深深扎入徐醇风脑海中,随又彻底化开渗透,他兀地打了个寒战,只觉有无数道荆棘正阴森森缠上后背。

    他缓缓开口,声音却已嘶哑:“什么意思,我弟弟他……”

    “没错,你弟弟当晚就被玄英卫捉拿,未能逃脱,否则,我怎会对你二人的故事知晓得如此清楚?”

    方湛平静肃朗的声线无情夯实了他的不好预感,一时间心中惊骇,但他毕竟是官场老人,表面尚能维持得声色不动。

    半晌,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开口:“大人既抓了人,为何却又装作追捕失败?”

    “敌在暗我在明,我不喜欢,双双暗中各有底牌,如此较量才算公平。”

    徐醇风无声一笑,很快便想明白另一些事:“所以说,后来大人大张旗鼓追查逃兵不过是演戏的一部分,而查明真相后,沈参领当众跪地请罪也是做给我看的?”

    “不错。”

    面对这样一位有备而来的对手,徐醇风此刻很清楚,抵赖狡辩毫无用处。他自嘲地认下一切:“大人算无遗策,是下官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只是,”他顿了顿,终是低声问出口,“不知那罪吏尤谨如今是何境地?”

    方湛倒不隐瞒:“你弟弟落到玄英卫手中免不了吃些苦头,不过他很快就学乖听话了,自然未再为难他。”

    得知人还活着,徐醇风似是松了口气,又像认命般垂首默然。半晌后,他对着正端茶慢饮的方湛试探开口:“既然大人已知真相,人亦捉拿,却一直到今日才来对质此事,恕下官愚钝,不知大人有何用意?”

    方湛唇角微弯,隔着案几,倾身对他一字一顿道:“自然是想与徐大人坦诚相待、推心置腹。”

    徐醇风哑然失笑,模仿他的语气回了句:“但愿。”

    方湛并不计较,切入正题:“审问尤谨时,我心中有个疑问。他既已告诉你张金龙骗他入县衙一事,相信以你的能力不会看不出,张金龙与叶阳县大火以及县令的身死有很大关系,为何在府衙查民乱案时,你却刻意隐瞒这条重大线索?”

    “还有,尤谨说出他在榆水坡撞破张金龙运银,你定然猜到了田青团伙在皇家银矿做手脚,如此重大案情你为何对朝廷知而不报?”

    “大人,”徐醇风微微抬身一揖,“您说的那两件事,下官不掌握任何确凿证据,再者,田青势大,不是我等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官员能与之抗衡的,恕下官怯懦,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敢轻易得罪。”

    “这个理由确实说得通,”方湛点头认可,“更何况张金龙出入银矿也有你弟弟的罪责所在,你贸然揭发田青,他作为唯一的线索必成为众矢之的。”

    “可徐大人身上的谜团不止这一件呢,”他话锋一转,“紧接着刘百盛身死,张金龙成为嫌疑凶犯,在查证的过程中,有一人居然又一次意想不到地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他转面看向徐醇风,而后者早已迅速垂眸,隐在灯影之后,神色晦暗不清。

    于是他收回视线,继续道:“刘百盛的案卷你还未看过吧,我不介意再帮你回忆一遍凶手的作案过程。”

    “用‘黄不老’这样不起眼却又含剧毒的颜料原材杀人,利用其溶于水后似葡萄酒的特性选择与死者用饭的场地,又根据‘黄不老’中毒延迟发作的特点设计马车半路抛锚的环节,可谓是环环相扣、步步缜密,最终成功营造出刘百盛醉酒倒在雪中冻死的假象。”

    “能设计出这样精确巧妙又无声无息的杀人手法,定是聪明至极的人,只是这人疏忽了一点,这种杀人手法的风格与张金龙有勇无谋的性格毫不相符,叫人不得不怀疑,一介武夫是如何能想到一种鲜少人知的颜料生粉可以杀人的?”

    “我一面查案,一面命冼牧川紧盯你,他发现你极力避免提审赵二与刘家车夫,但又很留心他们的供词,如此矛盾之处,不得不让我怀疑。”

    僵坐着的徐醇风终于有了反应,肩头一动,无奈嗤笑一声:“原来冼少监莫名奇妙与我一见如故,实乃大人授意监视于我。”

    方湛不以为意:“别说得那么难听,毕竟那时我已经从尤谨口中得知你的存在,多对你费些心思也是应该的。”

    “总之,我把你的画像拿给刘家车夫看,他几乎瞬间确认你就是买通他给马车做手脚之人。而后在西山颜料铺的查访,证实购买‘黄不老’生粉的人乃徐府管家曹叔。毋庸置疑,你就是帮助张金龙毒杀刘百盛的幕后之人。”

    徐醇风听到这儿已经没有了惊讶,他既不不承认亦不反驳,突然很好奇座上那位年轻的钦官还知道些什么。

    “犯罪推演之术,最重要的便是确定凶手动机。”方湛搁下茶盏,起身缓缓踱步,停在一排博古架前,“刘百盛与你毫无交集,张金龙乃追杀你弟弟之人,而你费劲心机暗中帮助后者杀掉前者,着实叫本官想不明白,徐大人如此行事究竟是何逻辑?”

    徐醇风安然坐于椅中,看着对面墙上映出的博古架前的身影,反问道:“方大人觉得呢?”

    “若叫我分析,那就不得不提本官在西山榆水坡的遭遇了,”方湛赏看着博古架上一块太湖奇石,幽幽说道,“冼少监被掳,本官为救他差点被炸死在矿洞中,这些都有赖于徐大人向张金龙及时透露我们的行踪吧。”

    “如此想让我这个钦官殒命,那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你是田青的人。这样一来便能说通,你屡次暗中维护张金龙、协助他除掉不肯交出账册的刘百盛和试图揭露银矿秘密的我,都是出于田青授意。”

    徐醇风突然发出一串莫名又干涩的笑:“大人洞幽烛远,却想岔了最重要的一点,向张金龙通风报信,只为引他现身,好叫大人尽快捉拿住他,其余的皆是意外。”

    “徐大人所说究竟是抵赖狡辩,还是事实真相,我想很快就见分晓了。”方湛转身踱回,挑了个徐醇风对面的位置撩摆落座。

    “接下来,不如说说张金龙服毒一事吧。身死士,为不被严刑拷打攀咬出主子,多会提前□□,一旦被抓便会寻机自尽。张金龙入狱时,玄英卫早有提防,对他细致搜身,以确保万无一失。只是没料到,他在狱外还有徐大人这样强有力的帮手。”

    “你再次上演给尤谨递送钥匙的那一套方法,将毒药送到张金龙手中,助其服下自尽。只是我又想不明白了,若徐大人当真效力于田青,不应该在张金龙招供之前送到才对吗,为何偏偏选如此时机?”

    徐醇风定定望着地上虚空一点,良久,他长出一口气,抬眼说道:“适才大人讲,今夜来此的目的是要坦诚相待,下官对此深信不疑。否则此刻下官岂能在书房与大人安然对坐,怕不是早就大刑伺候了。下官能得如此优待,再藏着掖着,反倒辜负大人一片苦心。”

    方湛听出言外之意,唇角弯起一丝弧度:“本官洗耳恭听。”

    “那就从我弟弟阿谨入狱后说起吧。”徐醇风突然觉得屋内炭火不足,双手冰冷,便袖起手,垂目讲述起来,“阿谨入狱,我怕母亲受到邻居风言风语的干扰,也为了方便照顾她,便帮她搬了家。可阿谨长时间不出现,母亲难免日夜忧心。此时我也开始思考弟弟出狱后该怎么办,只要张金龙在云州一日,他就只能在外东躲西藏,如此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我想到,或许应该彻底除掉张金龙以绝后患。我先是假装有意攀附田青,主动与他接触,获得信任后,便试探他是不是对阿谨起了杀心。不出所料,他说尤谨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必须得死。就在我焦急想办法时,钦官一行突然到达云州,我便动了心思,我虽无力与田青抗衡,但圣上一定能。”

    “但我不想阿谨被牵扯进去,便冒险做出越狱假象放他远走高飞。之后,我找到张金龙,透露钦官来云州重查民乱案的消息,暗示刘百盛此次难逃牢狱之灾,又夸大田青在朝中的处境。情急之下,张金龙坦白他此次回云州,便是受田青之命找刘百盛索要账册,但后者三番四次拒不配合。”

    徐醇风轻蔑地笑了一声,道:“田青识人用人的能力着实堪忧,那张金龙草莽一个,我不过煽风点火了几句,他便对刘百盛起二心信以为真。我又从中挑唆,说眼下要账册不如直接灭口,让钦官查无可查,那姓张的当场就求我帮忙想个万全法子。”

    “这个活可不简单呐,杀人手法不能容易暴露,否则姓张的不会采纳,但若太过隐蔽,又怕钦官破解不了。不过现在看来,此担忧实属多余,方大人洞察秋毫、英明决断,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真相。只是在抓捕张金龙时不太顺利,我便助大人一臂之力,向他透露你去西山游窟祈福的消息,引其现身,好叫玄英卫迅速捉拿。”

    “之后的事如我所愿,张金龙下狱。当初商定杀人计划时,我便问他,此次对手是玄英卫,不容小觑,若事情败露他该如何应对。他当时交给我一包剧毒,说万一被抓,只需我及时将毒药送到监狱,让其自我了断,少些皮肉之苦。”

    “可你递送得并不及时。”方湛打断提醒道。

    徐醇风点头:“确实,张金龙被抓,我的目的已成,只要他服毒自尽,威胁我弟弟的人便从此不复存在。然而这个时候,我隐约意识到,大人在云州的举动似乎是冲着田青而来。于是我想,事已至此,不如给大人送个顺水人情,让张金龙将田青的所有罪行交代完,然后再死也不迟。”

    方湛冷冷道:“可你让他死了,我查办田青就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证。”

    “可他若不死,押送到上京就有机会见到田青,说出我在暗中所做的一切!”徐醇风语气急促,但转瞬间又平静下来:“大人明鉴,就算他好好活着到了上京,自有人还会想办法让他身死,于大人而言,结果都一样。”

    这次方湛未再反驳,只静静注视对面之人的神情微动,然而燃到深夜的烛火已开始飘忽,不算煊亮的光线之下,那人也平静地回视他。只是那眼神中,全然不见往日的小心谨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峙与等待。

    片刻后,方湛最先偏过头,起身走到连枝灯前,从袖中掏出那把徐醇风的匕首,用刀尖拨了拨烛火,瞬间屋内重又明亮起来。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待刀尖上的蜡凝固住,便用指尖挑剥下来,重新送入刀鞘,随后顺势坐到上首。

    “按照徐大人的意思,张金龙交代田青一事倒是你送我的人情了?”方湛嗓音冰冷,言辞犀利,“可若真追究起来,刘百盛之死、张金龙服毒都与你有极大干系。原本我有把握对田青一击必中,如今却因你损失两个关键人证,导致局面难收,无法向圣上交待。徐大人,看来本官只有将你所作所为如实上报这一条路了。”

    面对这一番试探,徐醇风只是张了张嘴,随即又陷入沉默。

    方湛猛然提高音调:“哦对了,徐大人的弟弟还在我手上呢,这样的小人物,生死不过本官一念之间,我该怎么处置他才好呢?”

    终于,徐醇风缓缓起身,朝着方湛跪伏下去。他声音颤抖高昂:“下官罪行累累,生死全凭大人做主,愿肝脑涂地,为大人驱使!”

    方湛摇头轻笑:“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我不够聪明没能察觉你暗中动作,你便成功借我之手除掉张金龙,保住弟弟尤谨。而今被我全盘揭穿,抓住了把柄,便立即投诚效忠为我所用。只是你愿意,我还不敢用呢。”

    他起身踱至徐醇风的身后,与他相背而立:“不如我也提个建议,我可暗中放还尤谨,对外只说逃跑中意外身亡,至于你费力策划的一切,也可全部隐瞒,但前提是——”

    他突然转身,脾睨着徐醇风下跪的背影,沉声道:“我需要你从实交代,你暗中推动这一切,究竟是受谁的指使?”

新书推荐: 我家小青梅 [咒回]我拒绝了纯爱战神的告白 和我绑定室友委屈你了? 一湖月 暗恋有风险[校园] 长眠于云巅 万事皆有逻辑,除了喜欢你 摄政王的在逃王妃 序列执事 男主白月光要断情绝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