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画锦脑袋嗡的一声,重复了一遍:“你一直奉命跟着我?”
事情峰回路转,她最宝贵的团龙补烧毁后,得知恩断义绝的李逸霖居然私下偷偷拍人保护着自己。
屠画锦想起李逸霖不苟言笑的脸,好气又好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她心口像一阵和风吹过,送摇摇欲坠的风筝又冲上云霄展翅翱翔。
屠画锦仅开心了一秒,清醒过来所剩无几的力量统统化为委屈宣泄出来:“你为什么才来?!”
曹彬心虚地抽一鞭子,摆出官威道:“这是大人的命令。能救你救不错了,别找事。驾——”
不提倒好,一提屠画锦更生气了:“明明是褚甜儿救我,提审前一天我被梁秀英带走时你在哪儿。大人就这么交代你照看我的?”
屠画锦恨曹彬明明在暗处却袖手旁观,眼睁睁看梁秀英烧了团龙补一切无可挽回!
曹彬被戳中,声调一下子低了不少。这事确实怪他疏忽。
李逸霖赶回沿海后特意命他留下暗中保护屠画锦,并强调绝不能让任何知道。
曹彬求李逸霖带他一起上战场打倭寇,主上冷脸一瞥,曹彬只得忍气吞声留在丹陵。
他不懂一个织女有啥要紧的,屠画锦在别院呆着有滋有味,既见亲友又能织锦。曹彬越发气自己一生功夫不能上前线反而困院听机杼嘎吱嘎吱响。
院里除了田同辉有几次想带人走均被他暗中拦截,一直没发生什么大事,曹彬慢慢放松了警惕。
唯一一次令他差点露馅时,是屠画锦跟她手下背后碎嘴大人,在窗外偷听的曹彬气得差点现行。
林闯来袭后,曹彬日夜牵挂沿海战况,屠画锦一直好好活着心想也不算违背了大人的命令,松懈了守护。
偏偏在提审倒数一天让人钻了空子带走了屠画锦,第二天提审后又左找右找找不到屠画锦,这才惊慌失措。幸亏偷摸去了一趟藩台府,发现气急败坏的田同辉正在下令追杀,这才跟着杀手摸到了人。
曹彬此时内心有些忐忑。
大人临走前脸青得吓人,再三强调不许现身,不许拿他名头办事。
若让他知道了屠画锦不仅知晓他的秘密部署,还差点丢了命,回去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他强词夺理道:“听清楚,是大人命令不许露脸。你也不想想,不是我背后护着你,你能安然无恙偷摸织锦活着上堂,没有我,你现在有命跟我呛吗?”
屠画锦负气闭嘴懒得再吵。他们只有两人一马,屁股后还挂着一堆追兵,现在不是吵嘴的时候。
这回田同辉派了大量追兵铁了心要屠画锦的命。两人下了林道又上官道,身后的追兵怎么甩也甩不掉。
上了官道后,忽然前方远远听见敲锣打鼓唱着:“官府出行,闲杂人等避让——”
屠画锦和曹彬看见远处正面走来一队浩浩荡荡的车列,车架宽敞豪华,两旁侍从举旗执兵威武气派,占据了全部官道,死死堵住了他们去路。
屠画锦绝望哀嚎:“怎么办,后面快追上来了!”
“避你个头、老子这辈子避过谁的道!他官大能打过巡抚。”曹彬大骂晦气,抓紧缰绳向前直冲大喊,“巡抚府出行!让开!让开!”
车队护卫立即举起长枪抵住去路:“竟敢冒犯我家主人车架,劝你识相点,退下!”
曹彬抽出腰上的长刀叫嚣:“好大的架子,你家把路堵死了不让人走,老子今天非要过,看谁敢拦。”
屠画锦着急远眺后面的追兵急忙劝架,曹彬浑然不理左右开弓击退两边侍卫。
浩大的车队惊动,周围侍卫像蚂蚁一般冲过来举兵缠斗。
就陷入混乱之时,车队正中央最豪华精致的车门打开,传来一声少女娇斥:“平时怎么教你们的?退下。”
侍卫们听了立即住手听侯训斥。
屠画锦好奇到底是哪家千金如此尊贵,全队的汉子听她好令。她隐隐瞧见车厢里左右各坐两三个丫鬟正经危坐扶着正中间一个白皙贵气的少女。
屠画锦想再看一眼,门已经关上了。
这是大家闺秀的规矩,玉容深藏,不容外人亵渎。
曹彬收回长刀,喘着怒气正了正头冠,心想主人到算个识相的。斜瞥过去看到少女面容,怒容瞬间化为灿烂的笑脸,拍腿大笑道:“我当是谁。得了,不用逃了。哈哈哈。”
——
布政使司府内堂。
田同辉气得倒仰,梁秀英刚听杀手回来汇报本来快追上,结果人让一位来历不凡的大小姐救走了,安慰田同辉道:“小蹄子命大让她逃了也不止一回。属下下回一定把她抓到让大人消气。”
田同辉越想越气,不顾儒师风范叉腰大骂:“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她撞上谁不好,偏偏撞上赵启升的女儿。人名门千金平日京城呆着,这都能让她撞上。她是妖精变的吗,难道要请法师才能收了她!”
梁秀英听了不以为然:“一个啥都不懂的娇小姐,大人至于怕成这样。”
“不,你不懂。她不是一般的千金,是京城权贵的第一宝贝疙瘩。”田同辉捻了捻胡须,眉头轻拧,叹了一口气。
说来也奇怪,自十年前京城被鞑子攻陷之后,上至皇室主大宗下至三品大员,凡家里有显赫爵位的都生不出一个孩子。
战乱烽火,骨肉分离。
幸存的各家后代里属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赵启升的小女儿赵晗年纪最小,时年只有六岁,又长得圆头圆脑粉雕玉琢,于是成了京城权贵的心头宠。
王妃夫人们见到粉嫩可爱的小赵晗都抢着往家里抱,争着做她干娘沾沾儿孙气。最后还是当时最得宠的袁贵妃凭借身份,把小赵晗接进宫里认作干女儿,了结了各家之争。
袁贵妃没几年就生下了小皇子,也就是当今的皇帝。
京城里人人都说,袁贵妃是沾了赵晗的福气才生了天子,更把赵晗视若祥瑞,人人都捧着宠着。
赵小姐虽名为官宦小姐,实际待遇与公主无异,走哪儿都备受荣宠。
梁秀英笑道:“说到底都是看在太后的面子而已,可是太后还要仰仗梅阁老住持朝政。大人怕什么,她爹官再大,大不过内阁。”
“你懂什么!他们京官自成一圈,我永远是个挤不进去的局外人!”田同辉暴怒像一声闷雷穿透安静的内堂,眉头拧成川字,眼睛红得充血,“若她也是来帮李逸霖的,我一个御史不够对付,还来两?”
梁秀英自觉失言,连忙认罪。
她跟随田同辉这么多年,第一次见田同辉这般失态,拱手退后一步道:“大人请息怒,下官失言。”
田同辉乜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恢复镇静儒雅的模样,转头望向窗外:“你知道,我混官场几十年悟了什么道理吗?”
“下官不知,还请大人赐教。”
“人分三六九等,生下来命数天定,谁也改变不了。”
“大人何出此言哪。”
“你看那个草包御史,考不出科举,从小长在京城凭借祖宗混到了御史。我寒窗十年苦读高中进士,我得到了什么?银子一箱箱往京里送,还是一个狗都不要的破藩台!”田同辉捏紧拳头,恨道。
“大人言重了,您不是一般的藩司,是掌管天下钱粮的江南藩司啊。多少京城一品大员住的比不上您园林一角呢。”梁秀英连忙奉承道。
田同辉冷哼一声,梁秀英说的一点不错,朝廷国库大多出自江南。田同辉在此经营多年,手头财富令不少宰辅眼馋。
梁秀英见他消了点气,试探问道:“大人打算接下来如何,赵小姐来了有何打算,下官这就去准备。”
“派人盯着赵晗打探清楚她来此的目的。”田同辉揉揉额头,忽然眼神陡然阴森,“我听说提审前你去见了屠画锦?”
梁秀英低头沉声回:“并无此事,大人不要听信谣传。”
“她的身世背景挖出什么东西没?”田同辉问。
“启禀大人,这人出身低贱又是天煞孤星,档案簿白的跟张纸似的,下官还在查。”
“继续查!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祖宗十八代挖出来。”
——
遇到赵晗后,最开心的当属曹彬,两人同为京城出来的旧识,见到故友分外亲切。
赵晗一到,李逸霖剿灭五千倭寇的捷报立即传来,朝野上下沸腾庆祝沿海大捷。
府内传闻李逸霖不日班师回丹陵,曹彬大赞不愧是京城有名的福星,人一到,胜利也跟着到了。
曹彬大操大办迎赵晗入巡抚府,府里大大小小的人都好奇去看皇宫里来的无冕公主长啥样。
见了的人都夸赵晗长的美若天仙、为人温柔可亲,不一会儿溢美之词充斥府邸。
阿花、小詹也跟着去看热闹。屠画锦心情低落,独自留在房内闭门不出,只有薛姿衡来探望她。
院子前段时间还被人挤破门槛,如今冷冷清清,人都抢着去看赵晗,前后对比更显寥落凄凉。
屠画锦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让薛姿衡自行招待。
薛姿衡听说团龙补没了事十分心痛。现在距离交织品不过五日,就算神仙下凡也变不出一副织品。
她不忍心看屠画锦消沉,轻声劝慰道:“今年不成大不了还有明年,你别伤心了,咱们都年轻。锦署的师傅们都上了年纪,拼不过咱们的。”
屠画锦苦笑一声:“你不懂。”
薛姿衡见她双眼无神了无生趣的样子急在心头,问道:“一次失败就让你认输了吗。以前天不怕地不怕押着我上山闯虎穴的织造官大人哪去了。你若垮了,谁能领导南局?你说过要打败锦署都是空话吗。”
屠画锦无力辩解,翻了个身,昏睡过去。
薛姿衡不容许她逃避,上前对着她贴耳急切说道:“我们去求求李大人吧,他不是皇亲国戚吗,一定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