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与狼妖苦苦缠斗之际,血海的包围之中,莲花台上安静跪坐着的人影,也像是有所察觉一般盈盈抬眼。
这人衣衫华贵,描金带玉,黑发如瀑,正是温升竹。
这两日,神殿之中他所在的地方,每到固定的时刻就会出现滔滔血海,血海之中人影翻滚,苦痛呼号,叫他救命。
与此一同而来的还有龙神的声音,龙神告诉他,正是因为他多年在凡间蹉跎,才导致鱼谷中的人失去了与自己的联系,备受苦难也无人问津,这一切都是他的错。现在他终于回归,就要学会将自己的魂魄奉献出来,挽救这些沉沦血海的魂魄,送他们早入轮回。
温升竹即便受制于人,不了解什么龙神、神子之说,但依旧头脑清醒。他并不相信自己本是鱼谷之中的人,而与崔冉不是同路。
他有名有姓地生活了这么多年,是温家的孩子,有自己的父母,怎么会是龙神的化身?
龙神也不再劝说他,偃旗息鼓之后,血海继续翻涌,一寸寸侵袭着他的魂魄。若他意志不坚,恐怕真的心神失守,甘愿献出自己。
血海出现两个时辰便会消失,接着便是鸾凤和鸣的秀丽景象,叫温升竹时而觉得自己是在阴曹地府,时而又像是在仙山蓬莱。
只不过无论场景如何变幻,崔冉都没有出现,表哥也没有音信。
原本他以为,今日还会像往常一样,在挣扎与痛苦中耗尽心力,可就在他抬眼的那一瞬,他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扯住了他的袖子。
温升竹眼神一凝,心中漫出一阵慌张,鸡皮疙瘩慢慢地爬上来。果然,他低头,一张身上绘制着一个硕大符文的纸人踩住了他的衣摆,并且正一步步地向上爬。
纸人的脸上是僵硬的笑容,双眉弯弯犹如一柄锋利弯刀,眼珠动也不动却凭空而来一阵阴寒。它从温升竹的脚边爬上他的膝盖,又沿着手臂向上,温升竹就像被蜘蛛爬过身体一样,毛骨悚然。
这是逍遥子放在神殿用来监视他的纸人。一开始只是远远看着,做一个沉默的影子,一夜过后,温升竹发觉它的位置变了,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它,可它却没有再动一下。结果第二天一早醒来,它的位置又变了!
他们的距离被缩短了一半!
它在黑夜中,一步步地向他靠近。
而现在,这个纸人正慢条斯理地挥动手臂,抚了抚他的侧脸。从脸颊到眼角,温升竹睁着眼,突然感受到了当时在乱石顶时被藤蔓缠住的恐惧。
它会干什么?
挖掉他的眼吗?
可是纸人却停住了,它没有什么动静。温升竹就这样与它对峙,背后冷汗直流。
终于,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小纸人收回了手。它僵硬的脸上第一次没了笑容,而它死板的眼中却第一次现出情绪。
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呢?感叹、惋惜、欣赏,还有嫉妒,疯狂地交织在一起,像是要盯穿了他。
“神子,我的神子,你的魂魄、身体、容貌,甚至这双眼睛都这么合我心意。”它说话了,声音犹如锈蚀的铁,呕哑嘲哳。
温升竹听得恍惚,此时他早已沾湿的衣襟泛起凉飕飕的寒意。他忽得想起,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
在哪里呢?这个念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他脑袋里回荡却抓不住。
“你是谁?”开口时他已经没有这么害怕,想要找出这个声音究竟是谁的想法占了上风。
“我是谁?”那纸人又笑了,笑了之后他的声音清亮了些,“我是龙神,你自然是我的儿子,我是你的父亲。”
他说得理直气壮,可惜温升竹却不会被他轻易迷惑。他只觉得可笑,还有被羞辱的愤怒。他的父亲是为了保护他一家子才死在山匪口中的,那样温暖勇敢的父亲,他决不允许有人装神弄鬼,假借他的名义来哄骗自己。
“一派胡言,你决不可能是我父亲!”温升竹咬牙,字句从他口中迸出,“我的父亲是永嘉温氏,他已经故去了,绝不可能是你。”
可是那纸人闻言却笑了。
它没有被揭穿的惭愧,甚至有着嘲讽之意,他说:“那算什么父亲,不过是我给你找的有资格抚育你的凡人罢了。”
“而我才是创造了你的那个人。”
纸人一语石破天惊,它歪歪头,摆出一副大为不解样子,又继续说道:“他只不过是一个替代品,你为什么要对他有这么深的感情,你不是凡人,却沉迷于凡人生活,我真的很失望。”
它说话又更清晰了,甚至如美酒般醇厚。而随着它的话语,这里的空气振动,仿佛真的发生了变迁似的。许许多多个身影突然出现在温升竹面前,将他团团围住。
走马灯般开始一起一坐,一动一止,他们都长着一张脸,都长得跟温升竹一模一样!
“这个是在永嘉的你,这个是在吴郡的你,这个是在梁溪的你……”小纸人一一向他介绍,“还有这个这个,都是你啊。”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温升竹只觉得神如游入太虚,昏昏然难以分清,这些人都长同个模样,身量也差不多,都是小小一个的懵懂幼子,可他明明记得之前自己一直在临安生活,后来才迁到平城住进沈家,哪有什么永嘉、金陵的!
“哈哈哈哈,你听不懂吗,你这般聪慧,一点就通,我不信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纸人仰首大笑。
“不妨事,我来告诉你。你是我的一段奇遇,我在那一天差点死了,却偶然遇到你,诞生在竹林中的小娃娃。旁人要是见了必定不识货,认为是有人遗弃的,可是你长得那么好,钟灵毓秀,怎么可能是寻常凡人?”纸人颇为得意道,“我一眼便看出你是这片竹林的灵,我将你带走分成好几份,你猜怎么着!”
纸人抚掌,温升竹却恶心欲呕,他胃中翻腾,身上又极冷,眼前一阵阵炫光,他能猜到它做了什么。
“你啊,真的不让我失望,竟真的长成了许多个娃娃,你说是不是比造化之术还要神奇?”纸人脸上露出狂热,它的唇角又提了起来。
“脱胎换骨,是为我们泥人准备的,而你天生天养,压根不需要这些。我为你们都找了父母呀,都是顶好的人家,他们养着你,就是为我养着你,有朝一日……”
温升竹懂了,有朝一日他就会成为这个纸人的承载者,叫它脱胎换骨,夺舍了去!
“逍遥子,原来就是你。”他几乎恨透了他。
这是迟来的一句,却也不算晚,他几乎是骤然响起了这个声音为何熟悉,当纸人慈爱地看向他的时候,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脑海中。
是平城主簿!沈父的知交好友,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早有这么一个人日夜阴毒地盯着他,窥伺他!
“真是好大一盘棋啊。”温升竹冷笑一声,“你要什么,要我这身皮?”
逍遥子现在突然出现,是要杀了他夺走这个躯体吗?
被打断的逍遥子也不恼,反倒摇头:“非也,非也,你知道那些你为什么都死了吗?”
“因为都做错了,种植是个很复杂的事,差一分一毫都不行。”
“他们都死了……他们都被你害死了。”温升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还有什么比他竟有许多分身更令人惊骇的事,又有什么比那些都死了更令人感到荒诞的吗?
他就像他豢养的一只蛐蛐,在他设定好的小罐子里闯来闯去,斗来斗去,而那些失败了的就都死了。他做了二十年的人,却在此刻知道了,自己原来不是人。何其荒唐!
闻言纸人又道:“错了错了,他们是死了,却也没完全死了,他们都在一起呢。”
说罢它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向下一跃。
温升竹十分疑惑,他现在已经不能思考,若是这些“他”都还活着,他们会在哪里。若是他们相见,那他还是不是他,他是谁?
他是温升竹吗,还是仅仅是逍遥子捏造的一段谎言,一个容器,又或者是一个假人?
他的父母是选择好的,生活是选择好的,甚至现在正在经历的常人想也不敢想的诡异场景都是选择好的,那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他该怎么继续?
一个个问题袭上心头,他的心门大开,神殿里的罡风、浓香以及数不清的原本沉寂下来的不甘与痛苦统统冲入他的身体,他成了一个空荡荡的袋子,载着沉重的肮脏的魂魄,颓然倒地。
他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犹如一个提线木偶那样,在仪式上跳一支舞。
纸人向外走去,他颇为自得,他能感受到温升竹已经岌岌可危,先是在血池放了血,又是在此刻被攻击了心防,好啊,这样他便可以更容易地拿到他的魂魄,他等待了几十年的竹林之灵。
越想他的脚下越是轻飘飘,轻到他以为自己将要飞升成神,步入上界了。上界也是这样美好吗,他生杀予夺,主宰凡人性命,珍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寿命齐天。
突然,一枚铜钱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他哀叫一声倒地,被铜钱压得动弹不得。
“什么人敢在此处放肆!”他想也不想,厉声喝斥。
“是姑奶奶我。”另一个纸人不知从何处跳出来,踩着他的脑袋,居高临下道。
是刚刚靠近此处的崔冉。
只见她的纸人身体已经破破烂烂,原本硬是心脏的位置破了一个大洞,一条胳膊无力地垂下,只有一点还连在身体上。
“真想杀了你,你洗净脖子等着吧,等我将你千刀万剐。”崔冉道。她虽然身体残破,但脚下力道不松,狠狠地踩着逍遥子。
逍遥子看着她,犹如被一条毒蛇盯着,被缠绕着呼吸不得。他奋力想要收回自己这一部分魂魄,却发现崔冉早就抢先布下拘魂咒,此刻见他要跑就使劲一抓,将他的魂魄抓了出来。
小小一个,黯淡无光,透着浑浊的血色。崔冉揉捏着他,手下不断变化力度,将他碾压成各种形状。
而在神殿最深处的逍遥子也感受到了来自一部分魂魄的痛楚,从他的骨头中透出,侵入四经八脉,叫他面容扭曲。
这是崔冉第一次对上他,也是第一次对他正式宣战。
可是她不过是个小丫头,现在木已成舟,温升竹不堪一击,仪式万事俱备,他的祭器,他的目光一一掠过眼前的人皮、血池、妖树……他早就准备好了。
到时候他会服用温升竹的魂魄,以血池中的精华为自身血液奔流,以妖树为骨架,以人皮为皮,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谁还能奈他何?
可惜,可惜,那条倔强的半龙骨头和蚌珠都没能拿到手,否则他的躯壳将会是最完美的一个。
只要再等等,再等等就可以了。这部分魂魄他可以不要,到时候自会滋养回来。这样劝慰了自己之后,他忍着疼揉按着自己的头,闭上眼睛,颤抖着吐出一口浊气。
露出衣袖的那节洁白手腕已经布满了裂痕。
无意中看到自己手腕上的斑痕,逍遥子眼中划过一丝厌恶,但是很快那抹厌恶又被怀念所取代,他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这具身体是师父给他的,用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很多地方都已经出现裂纹,就像没有烧制好干裂的泥俑一样,这是他跟常人最不同的地方。但是也正是这具身体承载着他的前半生,承载着一些美妙的回忆。
他曾跟着师姐一起上山,看着她在水里扑腾,溅了一头一脸的水拼命地扯着他的衣摆往下拽。清澈的河水映照着她同样清澈的眼睛,几乎让他无所遁形。不小心触及到河水的部分已经变软,他的双脚无法像师姐一样真正的踏入水中。但是他又不愿承认他跟师姐不同,他咬着牙像往常一样笑着安抚师姐,手中用力将她从河水中拽出来。
他们双双跌倒在岸边,师姐湿漉漉的少女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身上的热气清晰地提示着他,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一时间愣了神,忘记自己不能沾一丁点水,呆愣着任凭师姐压在他身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充满歉意地给他施了一个净衣术。
他慌忙推开师姐,怕她看到自己的窘状,背过身去将自己的身体烘烤干。他很擅长用火,转眼间他也跟师姐一样暖融融的,只不过他的身上还残存疼痛,那是泥巴化开的感觉。
“我的净衣术比你用的好,师姐。”看着师姐错愕的脸,他还是欲盖弥彰地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解释了一句。他暗中祈祷师姐没有因为自己推开她而感到恼怒。
不知为何,无涯松了一口气,她脸上的红晕早已褪了下去,只不过灼热的耳垂还有淡淡的红意。这出卖了她,他脑袋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但是紧张的却是他自己,他的心越跳越烈,无法平息。他想他的这具身体大概是坏了。
回道观的路上,无涯一反常态没有围着他说话,甚至也不看他,一路上看看树看看鸟,甚至连掉了朵花她都会惊讶地跳起来,仿佛只是一个没出过门的小女孩,而非一个前一天还降妖除魔的道长。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却又不敢信真的是这样。于是他也沉默了一路,好像在跟人较劲一样。他能跟谁较劲呢,除了师父和师姐谁都不会在乎他,他在跟自己较劲。他有些讨厌他自己了。
最后无涯踏入道观的院子,终于没忍住发出喟叹:“回家了啊,好累。”
其实她怎么会累呢,她是一个有护体金光的道长,无所不能、坚不可摧,能追着妖怪翻三个山头气都不喘一下。
“是啊,好累。”他如蒙大赦般回了一句。
他们一起推开门,无涯要回去换衣服,在她转身离开时他问了一句:“你觉得我丑吗?”
无涯诧异回身,将他上下打量:“你脑子坏了,全天下没有人比你更好看。”
你看,师姐总这样夸他,将他夸到盲目,盲目到以为这幅光彩夺目的皮囊能够一直保持下去。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发现我变了,变丑了你会不要我吗?”他又问。
他觉得自己很愚蠢,愚蠢的像是凡俗中陷入爱恋的凡人男女,等待着心上人的评价,问一些虚无缥缈的事,企图得到一个誓言。
“算了,当我没问。”他又改口。
“说什么呢,”无涯皱着的眉还没有松开,“最近没人给你送花你不开心?”她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理由。
逍遥长得俊,胜过仙人,每次下山都必引起旁人驻足,有胆子大的会朝他扔果子扔鲜花,堪比潘安在世。他什么都不接,板着脸也不笑,躲在她身后,最近干脆不出门也不见客。现在是……不习惯了?
无涯实在难猜透少年心思。
果然,逍遥眉眼间浮现一抹生动的怒意,他也拧起眉,剜她一眼拂袖而去,并放言:“师姐什么都不懂!”
“哎哎哎,别忘了煮饭,今天师父不在。”她在身后连连呼唤。
傍晚,还是他冷着脸挽着袖子作羹汤。他不能碰水,所以洗菜刷锅是由无涯做的,她边洗边举着一根油绿的黄瓜凑过来看他。
“还生气呢?”
师姐脾气好,被他莫名其妙地甩脸子都不恼。但其实他不知道,无涯觉得美人含怒也颇有一番风情。她只当逗他玩的,从小到大她最爱干这个。
“我没生气。”他解释道,开口还是有些委屈。难道师姐觉得他在意那些凡俗女子的仰慕?
“逗你玩的,我知道你怕人多,喜欢清静。”无涯洗完掰了一节黄瓜尾巴放嘴里嘎巴嘎巴的咬,“那个谁,山下小书不也是这样,白白净净的,不爱说话。”
逍遥默默翻了个白眼,“人家小书不是不爱说话,是怕你。”
小书今年十八岁,早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斯文男子,多少人没见过,唯独不愿意见她。还不是因为她小时候抓毛毛虫吓唬人家,大了带他去别人家抓鬼玩。
他怀疑小书也欢喜师姐,要不然小时候被吓过长大还死性不改跟着她去抓鬼,吓得高烧三天。只是他又爱又怕,又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丢脸了。
想起自己干过的“缺德事”无涯就嘎嘎乐,“对啊,他们都怕我,就你不怕我。”
对啊,就他不怕她。
“所以师姐,你只能对我好,知道吗?”逍遥子接过黄瓜手起刀落,刀身凛冽间折出一道白光,映亮无涯讪讪的笑。
“知道了,知道了,我肯定对你好。”无涯边说边比划出一根手指,“今天让你多吃一碗。”
逍遥子继续做饭了。
师姐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他根本不需要吃饭,只是看她喜欢才学着做,看她吃得开心才假装也开心。
吃完饭无涯翘着脚在院子里乘凉,目光追着乱飞的萤火虫跑。无意间她突然发觉熟悉的身影在屋后颤抖不止。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窜过去却没看到逍遥。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人,毕竟这边常有树影婆娑造成误会。屋后漆黑,只有零星几只萤火虫和一线月光吝啬地游荡,她看了看,没看到逍遥于是又回去了。
等她走后,逍遥才从另一边转出来,他刚把吃掉的食物再吐掉,吐得恶心,他刚才是有意叫师姐看到他这幅狼狈样子,可是当她的脚步真的近了,他又突然后悔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她终究要知道。
于是逍遥想了个胆大妄为的计划,他拿活人做实验,给他们炼一具新的身体,他把一切他能找到的材料全用在了他们身上,看哪一个效果最好。
他想要造出永生不死的神。他要在上界先一步等着师姐,与她长长久久。
可是师姐却说她不想成神。
怎么会呢?逍遥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世间修行者千千万,他们到处奔波,降妖除魔,行善积德,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飞升上界,成为与天同寿的神仙?
怎么会有人不愿意成神?
“你骗我!你骗我!你答应我的要跟我永远在一起!”逍遥第一次形象全无,不顾一切地朝无涯大吼。
无涯被他吓了一跳。她正在擦拭自己的桃木剑,那上面沾了妖物的血,乌黑一片,正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她手一哆嗦,就碰到了血,满手腥气。
“你怎么怪怪的,被妖气入体了?”无涯紧张起来,以为小师弟着了道,魔障了。
逍遥此时已经很不对劲,他双眼通红,原本冷静的仙人面仿佛快要支离破碎,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我不信,你一定是骗我,别开玩笑了师姐,”他凄然地笑起来,“难道你要跟凡人一样,只活短短几十年,就白了头?”
“有何不可?”无涯反问。
“我这一辈子已经够了,再继续下去,等我翻完了所有能翻的山,我的生活里就什么都不剩了。”这是无涯最近一直在想的事,她发觉自己好像永远在做同一件事,奔波在同一条路上,妖是除不尽的,鬼也是抓不完的,可她生活的终点在哪里呢?
你还有我啊……逍遥想说,却又说不出,他哑然失笑,发现原来无涯并不爱他。她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哄着他、骗着他,让他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让他以为天地之间之后他们相互依靠。
无涯擦净了手,见他没有其他异状就也没有下束缚咒,只是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探了探他的心跳。
很正常,正常到有些怪异,他这么激动,心跳却还是不急不缓,一下下跳动着。
突然逍遥捉住了她的手道:“师姐,这只妖是好妖。”
“我们都被骗了。”
无涯惊愕回身,发现她刚才苦苦追杀的狼妖竟然慢慢变成了一只同等大小的狗。它还枉然地睁着眼,眼里清亮透明,盈着一汪没有留下的泪。
她杀错了妖。她被障眼法骗了!
无涯心痛难当,惭愧非常,她也顾不得什么,挣脱逍遥的手,重新蹲在犬妖尸身前。
这当真不是狼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