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知道他逃走了,文子怡没想过能再见到天养义;结果他突然出现在她门前,眼中写满思念。
天养义小心翼翼抱起小杰,颠一颠,摇一摇,笑了,迅速看文子怡一眼,夸赞般地评价道:“他好小。”
“他喜欢你呢。”文子怡用手背蹭蹭小杰的脸颊,“其他人,他都不给抱的。”
“是吗?”天养义的笑很深,“小杰,是吗?”
“他不会答你啦。”文子怡说,“他还小,不会讲话。”
“他还小,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也快呀。”文子怡想了想,“小孩子,总是一下子就长大了。”
见小杰要哭了,文子怡从天养义手中接回他。
“小杰乖。”文子怡哄着,“妈妈在呢。”
“你瘦了好多。”天养义看了心疼,“他是不是很累人?”
“不可以讲小孩子的坏话。”文子怡对天养义眨眨眼,“他都听懂。”
“你待我像待一个小孩子。”
文子怡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有了小孩子,待谁都像小孩子。”
天养义却失落,只几个月里他没尽到他的责任,就好像在他们的生活里错失去一大截——不知道要付多少努力才能弥补。
把小杰放回婴儿床,文子怡问天养义:“你还好吗?”
“还好。”
文子怡找出两只茶杯,又找茶包。天养义双手去接。
文子怡笑他:“对茶杯不用这么小心。”
天养义被讲的不好意思,脸红低头。
文子怡再捧出一只饼干盒,要天养义吃几块垫垫肚子——她记得天养义喜欢甜食,但家里没有糖果。
“你买了很多东西。”天养义拿了一块饼干,捏在手里,没吃。
“家具是房东的。”文子怡自然明白天养义的意思,“生活用品还是要买。”
“是我食言了。”天养义声音沉重,“对不起。”
“傻瓜。”文子怡抚摸天养义的脸颊,“已经逃走了,为什么要回来?”
“有事没做完。”
“不要做了。”文子怡催促,“快走吧。”
“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呕心沥血,刻骨铭心。是他此行能诉说中的全部交代,是他历久弥新的爱。天养义不期待得到回应,他眼下湿润,发现那是懦弱卑怯摇尾乞怜无地自容的泪。
“我也很想你。”
饼干落地,他的吻送给她的唇。世间最动人的话莫过于此——心爱之人的爱。他已知道她曾经因何而爱他了,可现在呢?不重要了,天养义只希望所有以语言无法说明的能用吻告知。他因此吻得很久很深,天地如果不能为此刻驻足,请在此刻毁灭,他比以往更需要她的爱,在她的爱又现身的时候。
“阿义。”文子怡同样流泪,“阿义,离开香港,好吗?”
“我们一起离开,我们一家人。”天养义说,“只是再给我几天。”
再给他几天,天养义想,等他拿回属于他的钱,他们一起走,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组建生活。他不会像训练他的人所做的那样去养育小杰,小杰可以在他面前哭,可以在他怀里闹;受了欺负,他不会让小杰自己打回去,他会为小杰撑腰。小杰随子怡姓了,这很好,小杰有了姓氏,仿佛他也有了姓氏,如此他再不是遭人遗弃的孤儿,他有了世俗的家……世俗的家,她是他的母亲,她是他的妹妹,她是他的女儿,她是他的爱人……世俗的家。
“我不会有事。”天养义向文子怡保证,“这次一定顺利。”
但是他的人生如若有顺利,他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一步错,步步错,穷途末路。警务处激战惨烈,美金一袋袋焚烧殆尽——无暇顾及通货紧缩。
没有未来了,天养义放弃抵抗,任由卫景灏拿枪抵住他额头。
“我是贼,你杀我是应该的,没有人会怪你。”天养义看着卫景灏,似乎看到小杰长大成人,“你这样做会对得起你哥哥。”他也算是偿还小杰一条性命。
“我跟我哥的责任,是拘捕你,不是杀你。”卫景灏没有动手,“我是警察,你已经被捕。”
大批警员此时赶来,却颠倒身份,一枪击中卫景灏。
“你们打错人了!”天养义拉卫景灏至车后,开枪回击,又冲卫景灏吼道,“笨蛋,你为什么不开枪!”
卫景灏喘着粗气,没讲话。
天养义点了一支烟,“你哥,以前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以前,以前的经历和小杰的哭声混绕了,在天养义的脑海里,他一时理顺不清。以前,他、子怡、景达,他们三个一起,在小餐馆吃叉烧饭,景达抱怨叉烧饭难吃,他不觉得,他饿肚子的时候树皮沙土也吃过。好不容易他能吃饱了,又有人来和他抢——卫景达是不缺少子怡这一个的,可他只有子怡。
可他只有子怡。那么多个白天,那么多个黑夜,他只有文子怡。
天养义想,其实他也自私过;其实他也可以让文子怡安睡在他的记忆里,不同谁诉说。
但他还是把子怡让给卫景达。
但他还是告诉卫景灏。
“西贡区,大澳村,你去找一个叫文子怡的女人,她是你哥哥的未婚妻,她和她的小孩住在那里。本来我想,拿到钱就带她一起走,现在看来不可能了。你帮她申请殉职警员家属的抚恤金,她一个女孩子,活得很苦,我不想她的小孩活得像我一样苦。”
开枪的瞬间,天养义有种顿悟:不用下辈子,他可以为文子怡做个好人。
从一开始。
到故事结束。
END.
天养义死了,文子怡是在新闻里看到的。
如果不是陈晋和方奕威来,文子怡不会知道卫景达有个弟弟,更不会知道他是卧底警察。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文子怡平静地说,“我会好好把他扶养长大。”
她会守着秘密活下去;她的故事,永远无法给人讲一遍。
想起生日那天,她问卫景达:“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抱着小杰,文子怡觉得这也是一种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