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诊室的门被突然敲响。

    刚脱下绿色长袍的西尔维亚皱了皱眉。按理说病人都看完了，她也去了分管的病房转了一圈，一切无恙。临近下班，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呢？猜想也许是某个病人去而复返，于是西尔维亚又披上制服，对门口说了声“请进”。

    门开了，是莱姆斯·卢平。

    他斜倚在门框上，嘴角含着一抹狡黠的笑，榛子色的眼睛里罕见地跳动着顽劣。

    “嗨，西尔维亚。”

    这个称呼从莱姆斯·卢平口中喊出，西尔维亚的手不自觉抖了一抖——几天前的冒牌货也是这么开场的。她急忙后撤，念出“盔甲护身”。山毛榉木魔杖尖迸出的火星落到门口，但除了照亮了来客翻卷的旧大衣下摆外，似乎没有起到其他作用。

    莱姆斯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袖口滑落露出结痂的伤口。“梅林的三层睡袜啊，”他恢复原本的温润声线，“别像看到巨怪那样瞪着我，我是真的莱姆斯·卢平。”

    西尔维亚盯着他的眼睛，迟疑片刻，默念一声“原形立现”，对面的人没有变化。

    “你第一次受伤是哪只胳膊？”

    “左胳膊。”

    “第二次见面时，我给了你多少瓶白鲜？”

    “三瓶。”

    “Fine. ‘真的’莱姆斯·卢平先生，”西尔维亚收起魔杖，耸耸肩，“请进吧。”

    “抱歉吓到你了，只是个拙劣的玩笑。”莱姆斯说，“我听西里斯说了你在翻倒巷的遭遇，莱姆斯·卢平本人深表歉意。”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被自己的教名吓到，”西尔维亚撇了撇嘴，“不可思议。”

    “说真的，如果下次有人用教名称呼你......"

    “就说明是冒牌货？”西尔维亚下意识接话。

    “不，”莱姆斯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明我们该抢先注册真正的教名称呼权。”

    他从包里抽出一张羊皮纸，念起咒语，纸上现出一行小字：*认证通过者可使用教名——莱姆斯·卢平（附：本次建议未受任何掠夺者教唆）*

    “我同意。”西尔维亚用魔杖轻点纸面，点点头，故作正经道，“这样就不会被食死徒抢注了——无与伦比的战术，莱姆斯。”

    “谢谢夸奖，”莱姆斯也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顿了顿，字正腔圆地叫她的名字，“西尔维亚。”

    “梅林，”西尔维亚起了鸡皮疙瘩，她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也许脱敏治疗还需要几天。”

    莱姆斯绷着嘴角维持着正经神色，却在西尔维亚夸张的搓手臂动作下破了功。西尔维亚没忍住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哦对了，还有正事，”莱姆斯说，“我来拿复方汤剂。”

    西尔维亚顺了顺气，起身打开魔药柜的隐藏格，把复方汤剂推给莱姆斯，“我加大了浓度，每次只需要喝两茶匙，千万别多喝。”

    “有副作用？”

    “这倒没有，只是我可不想再去翻倒巷了。”

    “收到，西尔维亚，”莱姆斯从善如流地帮助西尔维亚脱敏，“我会转告他们的。”

    “还有，这个给你，社里人手一个的——”莱姆斯从他的兜里掏出一个玻璃制成的陀螺，亮闪闪的，放到桌上，“窥镜。”

    “谢了，”她朝莱姆斯眨眨眼睛，“这样我准不会把冒牌货认成你了。”

    西尔维亚的眼眸闪着笑意，像一汪蓝色水泊，荡漾着水波。飞鸟扑簌簌掠过，夕阳透过窗，倾泻满屋，将她笼在光晕里。

    莱姆斯一时忘了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失神，不自然地扭开头。

    “所以，呃，”他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姿势，“你怎么会在博金博克碰见他，呃，我是说，那里很危险......”

    “哦，说起这个，我差点忘记了，”西尔维亚突然凑近，放低声音，“我当时去翻倒巷买制作复方汤剂的药材，突然注意到博金博克的橱窗上，有一枚戒指，样式和詹姆那次捡到的戒指很像，所以我就进去瞧瞧，然后就碰见了他。”

    “看来那枚戒指上肯定有什么黑魔法，”莱姆斯施了个悄声咒，皱起眉头，思索着，“我到时候回社里问问詹姆——你还记得那枚戒指的具体位置吗？”

    “大概是......从左手开始的第二个橱窗里，正中央摆的就是。”

    “看来我们得去一趟博金博克了，”莱姆斯点点头，见西尔维亚略显惊恐的眼神，宽慰地笑道，“不用担心，那个‘我们’里不包括你。”

    西尔维亚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忽然门外一阵脚步声，有人路过，她惊觉手心的小玩意儿开始发亮、旋转。莱姆斯见状猛地站起，快速施了一个铁甲咒，闪到门后，打开一条门缝，向外看去，左右瞧了瞧，走廊上空无一人。

    “是谁？”西尔维亚的声带发紧。

    “没看见人。”莱姆斯顿时严肃起来，“——刚刚没来得及跟你说，西里斯追了你见到的那个人半天，最后他溜进了圣芒戈，但圣芒戈人太多了，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所以，”西尔维亚感到一阵后怕，脊背发凉，“那个人还在圣芒戈？”

    “目前还不清楚，”莱姆斯顿了顿，“但窥镜刚刚有反应的话——他甚至有可能就在魔咒伤害科。”

    “梅林的胡子啊，敌在暗我在明，”西尔维亚回想起她毫无威力的铁甲咒，苦笑道，“而且我的黑魔法防御术全还给维吉兰特教授了，遇上他恐怕毫无胜算。”

    莱姆斯促狭地笑了，“也许我可以教你，铁甲咒？”

    治疗托盘里的银镊子随着咒语余震微微嗡鸣，西尔维亚的山毛榉木杖尖抖了抖，咒语在离魔杖尖两寸处溃散成萤火虫似的光点。

    莱姆斯走近几步，旧皮鞋跟轻叩地砖，与她并肩。

    “铁甲咒的关键，在于心中要有坚固的意念，配合咒语的发音，才能迅速在你周围形成一层保护罩。”他的柏木魔杖轻点空气，划出淡蓝色光弧，“听我念——‘Protego’。”

    西尔维亚点点头，学着他的动作，把手腕抬高，念道，“Protego.”

    很不幸，她的咒语只持续了几秒——这在实战中甚至抵挡不了几个缴械咒，她有些沮丧地看向莱姆斯。

    莱姆斯拍拍她的肩，循循善诱，“看，你已经掌握了第一步，至少已经有了防护罩的雏形。”

    “手腕放松，”莱姆斯虚虚地捏住西尔维亚的手腕，“嗯......想象你手里拿着的是魔药的搅拌棒，像信任它一样信任你的魔杖。”

    西尔维亚深吸一口气，魔杖在掌心转了个圈，她感到咒力从她手臂流到杖尖，凝出冰晶般的蓝光。莱姆斯射过来的连续几个飞来咒都被无形的屏障反弹。

    “哇哦！”莱姆斯冲着她鼓励地笑，“再多练习几遍，肯定可以出师了。”

    两人的影子渐渐西斜，西尔维亚拨开黏在颈侧的发丝，揉着发酸的手腕，脱力地倚在桌边——她刚刚向莱姆斯·卢平教授求得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现在！”莱姆斯突然出尔反尔地挥杖，打来一个缴械咒。

    西尔维亚本能地举起魔杖，咒语迸发，蓝光如涨潮般漫开。咒语相碰的瞬间，发出一声闷响。几支镇静剂从药架震落，被莱姆斯的悬浮咒定格在半空，又重新飘回架子上。

    “西尔维亚同学，你已经学会了。”他把魔杖插回旧大衣内袋，“很有天分，拉文克劳加十分。”

    “谢谢卢平教授......”西尔维亚有气无力地扯出一个笑容。

    诊室里的石英钟嘀嗒了七声，门被上了锁定咒。西尔维亚不放心，又叠加了好几个加固咒语。确认万无一失后，西尔维亚转过头，却看见他若有所思地驻足。

    “怎么了吗？”

    “你听。”

    走廊尽头隐隐传来咆哮声，“第三次搞错恶咒残留清理顺序——霍华德，你以为所有咒语的治疗流程都一个样？赶紧滚，别耽误我下班！”

    西尔维亚闻声缩了缩脖子：“又开始了。”

    “这是？”

    “我们科的主治医师达尔林顿先生，”西尔维亚拽了拽莱姆斯，示意他赶快走，“有时候他就像被施了狂躁咒——就像这样。我前阵子还感觉他变好了，看起来还是太乐观。”

    “他经常骂你们吗？”

    “是啊，我们这些实习生都经历过，尤其是刚刚在挨骂的那位......”她突然噤声，莱姆斯眼见一个男人匆匆跑来，领结歪斜，气喘吁吁地停在他们面前。

    “嘿，西尔维亚！借用的你的实习记录——”

    “你又被训了？”西尔维亚接过笔记本，放进包里。

    “是啊，我耳朵都快聋了，”霍华德撇撇嘴，长出了一口浊气，“可算放我走了......”

    霍华德顿了顿，眼神瞟向一旁的莱姆斯·卢平，很快又落回西尔维亚身上，“这位是？”

    “莱姆斯·卢平。”莱姆斯朝他微笑着点点头。

    “你好，”霍华德也礼貌地笑，“我是霍华德·卡文，西尔维亚的......同事。”

    他没再多说，向前半步，转向西尔维亚，“对了，谢谢你的实习记录，为表谢意，我请你吃个饭吧？”

    “要不改天？”西尔维亚同情地拍了拍霍华德的肩膀，“我觉得现在咱们俩还是赶紧溜比较好，明天见。”

    离开圣芒戈时，天已经擦黑，路灯亮起来了，西尔维亚与莱姆斯告别。

    西尔维亚走出几步，忽然驻足，从包里翻找着什么。然后她回过头，小跑到莱姆斯跟前，栗色的头发跟在她身后一蹦一跳。

    “差点忘了——”

    “学费。”她将一捧榛子巧克力塞进他掌心，倒退几步，向莱姆斯挥手，发梢在晚风中轻轻颤动。没等莱姆斯回答，嘭然一声轻响，她消失在街角。

    莱姆斯怔怔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指腹轻轻碾过锡箔纸上的烫金猫头鹰，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低头，巧克力醇厚的香气钻进鼻腔，金色锡箔纸在路灯下泛着光泽。

    还是这个牌子，他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