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黎明

    翌日清早,西尔维亚早早转醒,手脚莫名有些冰凉。今天是辛西娅出庭的日子,她感到自己的右眼皮跳了几下,再闭眼也睡不着了,干脆翻身起床。

    “起这么早?”亨利听见西尔维亚房间的开门声,闻声看去。

    她假笑:“我热爱上班——对了,《预言家日报》上有什么大事吗?”

    “你热爱上班?”亨利夸张地笑了,“还有,你怎么最近突然关心起这些新闻了?”

    “没事。”西尔维亚默默摇了摇头,继续小口啃着手上的三明治,盯着桌上的茶壶发呆,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这很不对劲——她竟然没有和自己拌嘴,亨利狐疑地皱起眉,和安娜交换了一个眼神。两双眼睛同时盯着西尔维亚看上看下,希望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西尔维亚感受到他们在自己身上扫描的目光,猛地回过神,快速塞完最后一口三明治,站起身,“我真的、真的没事,我去上班了,拜拜!”她一溜烟走了,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清晨,康沃尔郡①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上空。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一辆小轿车,载着辛西娅和西蒙驶向郡立法院。

    西尔维亚心不在焉地擦拭着银镊子,她已经尽力不去想父母那边的情况,但那种不安的感觉始终紧紧缠着她。她啪地放下手中的镊子,抬起双面镜,镜面却死水无波。别瞎想了,她告诉自己。她放下双面镜,又拿起镊子,虽然它早就被她擦得锃光瓦亮了。

    郡立法院前,西蒙和辛西娅手挽着手,沿着步道缓缓前行。辛西娅佩戴假发,身着一袭黑色的律师袍,怀抱白皮书和一沓厚文件,步伐坚定。

    突然一声尖啸划破寂静,食死徒如鬼魅般从四周的暗影中窜出。他们身着黑袍,头戴兜帽,标志性的银色面具闪着冷光。为首的食死徒身形高大,他手中的魔杖顶端跳跃着诡异的绿色火焰,那光芒映照在麻瓜们惊恐的脸上。

    “西蒙·艾博,我知道你掌握着溯影剂的配方。”为首的食死徒油腻腻地拖长音调,“把配方交出来,否则......”

    西蒙下意识地将辛西娅护在身后,暗暗思索着脱身之计。辛西娅紧握住西蒙的手,向前一步,站到丈夫身侧。她不动声色地把一只手背到身后,给法院的众人打撤退手势。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中却透着不屈,不卑不亢地振声道,“我知道你们的《保密法》,任何可能引起非魔法界成员注意的魔法活动,均属严重违法行为!②”

    食死徒们似乎觉得“法律”这个字眼很荒谬,哄笑起来,如同夜枭的啼叫,令人毛骨悚然。

    另一个食死徒挥舞着魔杖,恶狠狠地威胁道,“少废话!再不交出配方,你们今天都得死!”

    西蒙深吸一口气,开始信口编造起溯影剂的配方,试图拖延时间。“这配方的主材料是深海鲛人泪,需在月圆之夜采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留意着食死徒们的动静。

    “哼,你别想耍什么花招!”为首的那人突然打断西蒙,手中魔杖一挥,一道黑色的咒语如毒蛇般向西蒙射去。

    西蒙迅速侧身躲避,咒语擦着他的衣角飞过,击中了一旁的路灯,路灯瞬间炸裂,碎石飞溅。

    “看来你们也不是很想要这个配方啊......”西蒙冷笑一声道,同时悄悄握住了口袋中的门钥匙。

    就在这时,西蒙瞥见为首的食死徒微微抬起手臂,魔杖顶端凝聚起一团刺眼的红光——是爆炸咒。他心中一紧,来不及多想,猛地转身拉住辛西娅,对着周围的麻瓜大喊:“快跑!是爆炸咒!”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法院瞬间被火舌吞没。

    窥镜骤然开始旋转,发出蜂鸣,走廊响起密集的脚步声,西尔维亚大感不妙,连忙起身察看。三具担架被风一般推过,空气中弥散着焦糊味,病床滚轮摩擦地面发出尖啸。治疗师们绿袍翻飞如惊鸟,来回穿梭,忙得不可开交。

    达尔林顿先生的咆哮在每个治疗师耳边炸开:“全体急诊区集合!”

    西尔维亚踉跄地把从她身旁飞过的霍华德拉回来,“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康沃尔郡法院那边爆炸了,很多人受伤,梅林啊......”

    “法院?”她手里的镊子当啷掉在瓷砖地上,西尔维亚猛然被钉在原地,心脏几乎停跳。她感到一阵眩晕,颤抖着手去够身侧的门把手才勉强站稳。她忍不住想象父母满身血痕地躺在自己面前,焦黑的脸庞已经辨不出面容......

    “你怎么了?”  霍华德试探着问。

    西尔维亚强作镇定,低声回答,“没……没事。”

    “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

    达尔林顿先生一声怒喝,西尔维亚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她使劲摇摇头,把糟糕的预想甩走。她来不及去问父母的安危,只能强忍内心的慌乱,脚步踉跄地跟上大部队,匆匆踏入手术室。

    手术室里,惨叫与呻吟交织,伤者们痛苦的样子和流淌的鲜血刺痛了西尔维亚的双眼。达尔林顿主任正在给一个胸口嵌着碎玻璃的男人施再生咒,血沫喷溅在主任的金丝眼镜上。

    “三号手术台!立刻!”

    手术台上的老人奄奄一息,身躯几乎被爆炸的力量撕扯得不成人形,衣物破碎不堪,大片血肉外翻,腹部的伤口正在渗出黑色黏液。

    “愣着干嘛!”达尔林顿的咆哮震得她耳膜生疼,“把白鲜换成双倍剂量!”

    西尔维亚抓起手边的白鲜,药水泼在伤口上发出“滋滋”声。白鲜对付黑魔法伤害收效甚微,西尔维亚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颤抖的双手稳定下来,她举起魔杖,施展净化咒语,魔杖尖冒出的银色光雾与黑液相撞。老人胸口喷出黑血,魔力波动仪③的红光开始疯狂闪烁。

    “止血剂!”

    达尔林顿先生的手伸到她面前,一枚戒指明晃晃地套于食指上,西尔维亚怔了一下——样式和花纹和之前那枚几乎一样。可还没等她仔细看过,面前的手就被抽走了,手的主人恼怒地回头吼道,“止血剂呢!”

    西尔维亚急忙点点头掩饰自己刚刚的失神,飞快地拂去鬓角的汗,手心湿滑,忙中生乱,药瓶摔到地上,砸个粉碎。她顾不上脚边的玻璃碴,又拿了两瓶止血剂,战战兢兢地候在病床旁。

    “艾博!”达尔林顿夺过西尔维亚手里的药瓶,“再慢点你就害死他了!”

    西尔维亚施展着治愈咒,一刻不停。魔杖顶端光芒闪烁,可老人的伤势却不见好转,伤口张着血盆大口,不断吞食着治愈的力量,夺走他最后的生机。

    “强心剂!”达尔林顿扯开老人的衬衫,焦黑的皮肤下血管像枯萎的藤蔓。西尔维亚的手颤抖着,针尖差点扎偏,老人抓住她的手腕——那手掌的温度让她想起埃莉姨妈临死前她握过的、逐渐冰冷的手。

    魔力波动仪红光仅灭了几秒,又突然发出尖锐的嗡鸣,水晶球里的金色涟漪逐渐变得紊乱。病床上的老人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浑浊的蓝眼睛瞪得极大。

    “不......”西尔维亚机械地重复着复苏咒,她的双手颤抖得愈发厉害,拼尽全力地加强咒语的威力,可一切似乎都无济于事。

    红光骤然亮起,水晶球里最后一片金色也消弭殆尽,老人的右手垂了下来。西尔维亚的魔杖还悬在半空,治愈咒的金星像断线的珍珠滚落在地。她看见自己映在止血钳上的脸,惨白得好像被摄魂怪吻过一般。

    西尔维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手术室的。她眼神失焦,脚步虚浮地走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慢慢变僵硬,生气从他身体里一丝丝抽离、凋落,最后死亡,彻底断气,就在她面前。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老人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渐渐停滞,而她却无能为力。

    若不是自己分神,是不是能拖延一点老人生存的时间,哪怕一点点?你真的有能力当好治疗师吗,她痛苦地诘问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而且如此近距离地直面死亡,赤手空拳与死神的镰刀相对。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自责如汹涌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几乎要窒息。

    诊室的门在身后重重关上时,西尔维亚终于撑不住,腿一软,瘫倒在椅子上。她的膝盖狠狠撞上桌角,但她顾不上了。她颤抖着手翻开双面镜。

    一秒、两秒,镜子那头仍旧杳无音信,她的心脏跳得仿佛要冲破胸膛,每一下跳动都伴随着无尽的恐惧。

    终于,母亲辛西娅满面尘灰地出现在镜中——她平时一丝不苟的发髻落着灰尘,金发发尾焦黑卷曲,她最爱的珍珠耳环只剩下一只。背景里西蒙正给浑身煤灰的麻瓜施愈合咒。

    西蒙听见女儿的声音,三两步凑到镜子面前,露出半边脸,眼镜歪七扭八地挂在鼻尖上,镜片不知道碎到哪里去了。

    西尔维亚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了,“你们还好吗,受伤了吗,现在安全吗?”

    “我们没事,只受了点小伤,现在就在贝壳小屋,目前还算安全,”辛西娅柔声一一回答着,尔后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些许哽咽,“但旁听席上的人......”

    “食死徒埋伏在法院台阶,他们想要溯影剂配方,西尔,”西蒙声音沙哑,“我尽可能拖延时间了——但他们还是引发了爆炸,我启动了门钥匙,但爆炸咒波及了旁听席,那些麻瓜,离咒语中心太近了。”

    “西蒙,我不该坚持出庭......”

    辛西娅突然捂住嘴,啜泣起来,泪水在煤灰覆盖的脸上冲出一道痕迹,镜面映出她颤抖的肩膀,西蒙搂过她,一下一下轻拍着她,"It's okay, it's okay..."

    西尔维亚看着母亲颤抖的手,想起那个没能救回的老人,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

    现在父亲母亲和麻瓜们还没脱离险境,食死徒时刻可能会追到贝壳小屋来。西尔维亚翻出一枚金加隆,这是邓布利多教授上次送来的众多金加隆中的一枚特制硬币,她也是后来才发现,可以通过它与邓布利多通信。

    她按住加隆中间的图样五秒,硬币在她手中发烫,花纹变成了录音机的模样。

    「教授,或许您等会有时间吗,我想找您一趟。西尔维亚·艾博。」

    诊室门突然被敲响,霍华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西尔维亚,你还好吗?达尔林顿让我来叫你开会。”

    她把加隆收进兜里,清了清嗓子,拍拍双颊,对着门口喊道,“就来!”

    深吸一口气,西尔维亚走向门口,霍华德递来一块巧克力蛙,“你脸色不大好,看着像被施了夺魂咒。”

    西尔维亚定了定神,朝霍华德勉强微笑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短语:“谢谢,我没事。走吧......”

    治疗师们站成一排,达尔林顿先生一个接着一个数落,唾沫飞到西尔维亚脸上,她魂不守舍地握着发烫的金加隆,全然听不进去任何人讲话。

    得到达尔林顿先生的赦免之后,她拒绝了霍华德共饮咖啡的邀请,飞快奔回诊室,急切地摁住金加隆中央,邓布利多的声音从中传出。

    「当然,西尔维亚,你可以随时来我的办公室。今天的口令是......」

    “‘太妃手指饼’。”

    下一秒,石兽向两边跳开,通向校长办公室的螺旋楼梯出现在墙壁之后。沿着楼梯缓步上行,校长办公室没有关门,邓布利多正站在桌后给福克斯喂食。

    细长腿的桌上,稀奇古怪的小银器们不断喷出烟雾。墙上历任校长的画像们见她踏入办公室,好奇地打量着她,七嘴八舌地讲起话来。她一瞬间变成了他们谈论的话题焦点。

    “哦这位年轻的女巫,你看起来脸色可不大好。”

    “可不是吗,阿不思,你该给她一点儿提神剂!”

    “当然啦,戴丽丝④,”邓布利多教授微笑道,示意西尔维亚坐在他对面,将一个精致的小碟子推到她面前,“西尔维亚,来点儿约克郡布丁吗,它会让你心情好一些。”

    西尔维亚点点头,可她实在没胃口,拿着叉子一下一下戳着布丁,把它戳得满目苍夷。

    “哦!不要糟蹋食物啊!”又是不知道哪一位校长在惊呼。

    “好了菲尼亚斯,你要允许年轻人心情不佳,”邓布利多微微探身,用那双平静的眼睛注视着她,“是什么让你如此烦恼,西尔维亚?”

    “也许您知道,今天早晨,康沃尔郡发生了一场爆炸吗?”

    “哦,当然,那可是一场不小的爆炸,”邓布利多点点头,“我知道,你的父母住在康沃尔郡的丁沃斯,对吗?”

    “是的,食死徒想要我父亲的溯影剂配方,埋伏在法院门前,他们施了爆炸咒,不少麻瓜遇难了。我父亲通过门钥匙带着一些麻瓜逃离了,但我还是害怕食死徒会找到门上来,所以......”西尔维亚咬了咬下唇,深呼吸,抬头看向邓布利多,“教授,您能为我父母的房子施加赤胆忠心咒吗?我知道这个咒语很复杂,所以只能来请求您的帮助了。”

    邓布利多还是云淡风轻地微笑着,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当然没问题,你父亲如果受伤也是魔药界的一大损失呢——而且,这并不是个大麻烦。”

    “教授,我还有一个请求......”西尔维亚说。

    “我想加入凤凰社。”

    tbc.

    *注释

    ①康沃尔郡(Cornwall)是英格兰的一个郡,位于大不列颠岛西南端半岛的顶端。丁沃斯村位于康沃尔郡。贝壳小屋位于这里郊区的海边;

    ②摘自《国际巫师联合会保密法》第13条;

    ③本人私设,可以类比为麻瓜世界的心电图;

    ④戴丽丝·德文特 (Dilys Derwent),逝于1768年。她于1722年至1741年年间在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当治疗师,之后于1741年至1768年间担任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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