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节,姜照怎么样了?”
季知节很少看见谢明月愠怒的样子。
若说姜照有股莫名的不屈,总能绝处逢生,化险为夷;那谢明月就真应了她的名字,似乎真的高悬天上,对谁都冷漠疏离,此刻却独照一人。
“她没有回学院?”季知节看见审判庭和世家的人忙活了半天,却没有一个找到姜照的踪迹。他以为姜照的第一选择一定是学院,就算找不到院长,浮丘秋水也一定会庇护她。
浮丘秋水。
浮丘。
是了,季知节恍然惊觉,最喜欢姜照的老师浮丘秋水也是出自浮丘氏。哪怕浮丘家没有参与此番对姜照的围追堵截,她也不愿让老师为她深陷泥泞。
那姜照还能去哪?
“宋书鲤。”谢明月想起了宋书鲤,他那枚玉佩至今还在姜照的手中,或许让他调动灵力能大致得到姜照的位置。
自从宋妍术成为新生里最早一批筑基的,宋家把目光和精力更多地投入到了她的身上。宋书鲤也难得感觉到了轻松,兴许是前些时间太过压抑,久未突破的宋书鲤竟然一举晋阶,成为了青云榜上第五个到归藏境的。
正因如此,宋书鲤可以直接感应到玉佩的大概位置。
“那个方向……”
宋书鲤并未因突破有多惊喜,反而是对姜照的担心压过了其他所有情绪。在其他人焦急的等待中,他终于指向南方:“如果我猜的没错,姜照准备去海牢。”
海牢。
虽然世人提起世上最坚不可摧的地方时,往往会同时提起山牢和海牢。但和山牢比起来,海牢的入口更难打开,在海牢里的也几乎都是永远无法重见天日的重刑犯。
包括……
一位已被缉拿的甲等通缉犯。
谢明月曾对姜照说过,算上她,世间还活着的甲等通缉犯不过五个,三个不知所踪,一个身在海牢。
*
“咳……咳咳……”
姜照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先前因禹捷的缘故,她刚刚晋升到筑基就被封锁了大半灵力。此刻姜照强行突破限制,这才导致诅咒一并反噬到丹田,让她在这河边吐了不少血。
披星戴月地跑了这么久,金茉莉最后的几句话依然盘旋在姜照耳边。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格外真实起来,普通人的性命对修行者而言,就是草芥。
除了她,还有谁会记得金茉莉呢?
他有一个很好的母亲,他擅长侍弄花草。如果生在更加和平的地方,或许会成为一个不错的花店老板。
时间紧迫,姜照不知道审判庭和世家的人什么时候能找到她,便又一股脑地吞了几颗丹药,往着原本计划的方向拼命奔跑。
还好她已经筑基了,姜照有些庆幸里辰极突然给她注入那么多灵力,若她现在还是刚刚炼气的姜照,恐怕是躲不过那么多人的围追堵截了。
“禹捷。”
直到看到了海平面,姜照才终于放慢了步子,一低头就能在海面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相貌模糊,风尘仆仆,连衣服都破破烂烂的,若是此时海边还有其他人,一定会以为姜照是哪儿冒出来的疯子或乞丐。
“审判庭。”
“世家。”
“我还真该感谢你们,让我想起来那么多事。”
抹去嘴角的血渍,姜照往前快走了几步,直到远离浅滩才一头扎入水中,睁开眼看着泡沫从周身漂浮而去。
那些泡沫好像突然有了生命一样,夹杂着有关姜照过往的碎片,开始倒放她在这个地方生活的一些断断续续的回忆。
其实姜照最应该感谢的还是宿栖乐,她制作的草药的确能慢慢唤醒被封存的记忆,但是远不会这么早见效。直到姜照最近频繁受到刺激,那一口黑血吐出,筋脉疏通,记忆也如潮水倒涨。
成为泡沫,钻入姜照手心。
啪——
“小照,来这。”
姜颂,她的母亲。
在姜照的回忆里,母亲是高大温柔的。就算她偷偷跑到邻居的院子里摘果子吃,母亲也会让她跳到自己的怀里并轻声对领居道歉。
“这孩子精力太过旺盛,给你们添麻烦了。”嘴上说着埋怨的话,姜颂看向姜照的眼睛却满是怜爱,哪怕……
其实姜照根本不是她的女儿。
是,姜照是姜颂捡回去的孤儿。在这陌生大陆,她原本该是一片孤独的浮萍,父母生下她后不知为何随意丢弃在了路边,被刚好路过的姜颂捡了回去。
“她是谁?”记忆里还算年轻的江仲楷这么问。
姜颂只是笑着哄怀里笑起来的姜照,丝毫不顾江仲楷的想法:“我的女儿,姜照。”
日月凌空,福星高照。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呢?姜颂刚刚做了个这么好的梦就让她看见了这样可爱的小孩。
她可没有偷孩子哦。
姜颂站在姜照旁边问了好几声是谁家的孩子,没人养她就带回去养了。
就连姜照自己也没有拒绝她做母亲。
“你要是喜欢我就笑笑,不喜欢我就告诉我你生父生母叫什么,住哪里,告诉我你想不想跟他们回去。”
那时的姜照伸出手,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子轻轻笑了起来。
她们是命中注定的母女啊,姜颂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姜照甚至一点痛都没让她受就降生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她的女儿。
至于江仲楷喜不喜欢她?姜颂不在乎,只要姜照是自己的女儿就够了。
“没事,孩子喜欢果子就多摘几个。”领居阿嬷笑得脸上的皱纹都绽开,浑浊的眼睛里多了点亮色。
“小白啊,你不是很喜欢妹妹吗?把你摘的果子分几个给她。”
小白。
白灼。
姜照看清了邻里小孩的模样,他还当真是等比例长大的,从小就肤白貌美,灼灼其华。不过那时的白灼后退了一步,在阿嬷背后露出一只眼睛,看着被姜颂抱在怀里的女孩。
姜颂走的突然,以至于姜照都没能见到她的最后一面。此后的很长时间,江仲楷都把她锁在了房子里,不让她见外面的任何一个人。
除了白灼。
他好像很会钻洞。
江家毕竟也居世家行列,看门的也不是白养的。可偏偏白灼永远能找到看守的漏洞,偷偷见上姜照一面。
“想吃吗?我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才买到。”
“我看见你的继母了,怎么样,她有没有虐待你?”
“你说,江仲楷为什么不让你见人呢?”
“……”
没多久,姜照连白灼的面也见不到了。
世家本来就不是铁板一块,突然有一天,白灼被抄了家。
那是一个雨夜。
“我做错了什么吗?”
小小少年冒雨而来,额前的碎发悉数被打湿,贴在了额头上。猫眼般的眼里满是死气,那是白灼第一次在姜照面前落泪。
“姜照,我该怎么办?”
他原本不觉得姜照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毕竟她比白灼还要小几岁,又整日被关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白灼只是想对她倾诉自己的心事,或许有人陪着,这段时间也不会那么难捱。
“去罗刹鸟。”那时的姜照说,“去罗刹鸟,为你阿娘和阿嬷报仇。”
那时的罗刹鸟已经不算是新兴组织了,白灼觉得姜照知道罗刹鸟也不算什么。可凭他的年纪和阅历实在……
“喏,换身下人的衣服,去泥巴里滚几圈。”
“罗刹鸟有专门找小乞儿带回去培养的部门,不过进去可能要挨打,你要去吗?”
“听说审判庭也有人会收留被打击的世家遗孤,但你家的事情指不定就和审判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去了也是给仇人打工。”
说不定就是认贼作父。
这句话被姜照咽了回去,她看见白灼懵懂地对她点了点头。
太多记忆在脑中重现,姜照闭上眼睛,想要抓住零星片段,发现头疼欲裂,只好顺其自然。
能想起来多少是多少吧。
“白灼。”
“我发现了闻人皇室的末代帝皇遗址,我想山牢或是海牢里那些因为与闻人皇室有勾结而入狱的犯人应该会有线索。”
“我当然知道普通的罪名进不去,勾结闻人皇室的罪名够不够?”
“万一?”
“如果遇到了万一,你就帮我想想办法吧。”
哦……
那枚带血的玉佩是她故意放在桌子上的。
她就说嘛,自己怎么可能蠢成那个样子,让江仲楷发现那么明显的证据。可闻人皇室的遗址,姜照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差点当真就以为那些世家是因为姜照这段时间锋芒毕露才要杀她的,原来是早在那时候,姜照就调查出了不少真的与闻人皇室有勾结的世家之人。
他们从那时起就想灭口了。
可惜,哪怕身在山牢沦为试验品,姜照也只是失忆而保住了一条命。
哪怕直接要求对姜照执行死刑,她也能突然爆发出巨大的潜力,将整个山牢都夷为平地,让山牢里的一切都毁于一旦,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猛地睁开眼睛,姜照发现某件事情突然串通了起来,清晰的时间线一一浮过……
在白灼被抄家之前,世家的明争暗斗还未摆在台上,第一个被献祭的家族,姓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