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姜照几乎是拽着金茉莉的衣服就立即回头,她终于知道最不对劲的点在哪了。哪怕金茉莉这一路带着她可以说是过五关斩六将了,但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反而顺利过了头。
他们是被人故意放到了这里的。
审判庭出入口附近。
等到第二天姜照横死,他们就终于能大张旗鼓地说,姜照是因为越狱才死的。而金茉莉,作为她的同伴,更是死不足惜。
“我连累你了。”金茉莉在审判庭待了很久依然是个闲职,他没有很高的人生追求,对自己的停滞不前也没有埋怨。
事实上,他有很多次升职的机会,不过永远有人走在他的前面——比如不知道哪个世家的关系户,比如看他不顺眼的同事有意排挤。
或许是因为他的名字,或许是因为他的位置很低,金茉莉的朋友很少,故而他非常珍惜与姜照这段缘分。
这个世上,果然还是有人愿意与他纯粹地交个朋友。
但金茉莉想,他好像连累了自己的朋友。
姜照不知道金茉莉为什么突然愧疚了起来,如果没有他,姜照也会因为其他原因被处死的。而金茉莉,反而给她争取了一个可以逃脱的机会。
她应该感激他的。
“是我连累你了。”姜照和金茉莉站在拐角的缝隙里,“你现在被视为我的同党,别说升职了……”
“马上被踢出审判庭也不是没可能。”
金茉莉探出头,希望已经躲过了刚刚那波人的追击。
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睛沉思片刻,金茉莉低声说:“其实我很会侍弄花草。”
“我可不是白叫金茉莉这个名字的,之前觉得要是我卖花养草可能会被人笑话。但是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一直在乎别人的看法有多可笑。”
哪怕被视作勾结闻人皇室的叛徒,姜照也没有自怨自艾,就算二度进入审判庭也一直在找破局之法。金茉莉想,他也该到了改变自己的时候了。
“或许你愿意给我挑一枝适合我的花。”姜照很喜欢这个世界的植被,很多植物都比她原本生活的地方高大许多。不过实在忙于修炼,她没有多少时间真正地去欣赏。
金茉莉:“如果你不嫌弃的话,给你一大捧都可以。”
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回廊,姜照能想象到审判庭的设计者有多怕犯人越狱。直到金茉莉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们才终于离开了审讯处。
而这里,是……
“我还没找到你,居然被你先找上门来了。”
“姜照。”
抬头,姜照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努力搜寻记忆里那张熟悉的面孔,姜照发现他其实和禹煜衡长得很像,不过个子更高,面容也更加阴鸷。
“你想杀我,就因为你禹煜衡没能进学院?”
他是禹煜衡的表兄,禹捷。
“当然不是,那个废物进不了学院也是正常的。”禹捷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那种人是他的堂弟时常让他觉得烦躁。哪怕他总是说对方废物,禹煜衡也不能真的连外院都进不了。
禹煜衡没能进内院,而毫无世家依托的姜照顺利进了。
那简直相当于打了禹家一巴掌。
“世家宗族势力盘根错节,你一个被家谱除名的无灵根,凭什么敢骑在我们头上?”禹煜衡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点,“没有人能让世家蒙羞。”
“更何况你一个,毫无依托仰仗的人?”
这个原因比他为了堂弟而报复更让姜照觉得可笑。
因为她的出现打断了世家对那个名额的垄断。
因为她让世家发现自己多年经营原来并非无孔不入。
因为她让世家觉得丢脸了。
姜照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禹捷在这里打辩论,对方已然筑基中期,在审判庭也工作了不短的时间,姜照和金茉莉对上他暂时没有优势。
“走。”姜照转身,却见金茉莉待在了原地。
见姜照回头,金茉莉忽而对她露出了一个笑。
“我也想……”
“让我的人生更有价值一些。”
“我再怎么说也在审判庭工作那么久了,我知道这里是审判台的地方。”
什么?
姜照认识的人里很少有金茉莉这种性格的,她难得有一瞬间大脑宕机,但金茉莉已经扑向了禹捷。
“这里一般会有一到两个人留守,姜照,今天我们很好运,只遇到了他一个。”
“因为从别的地方进入审判台很困难,所以从这里出去反而容易了不少。再见,姜照,希望我……”
希望我这个朋友对你有用。
对于禹捷来说,金茉莉的反击和螳臂当车没什么区别,所以他连嘴角的笑都还没压下,只用一只手就想轻松地捏死被他视为蚂蚁的底层士卒。
姜照原本也没准备独自逃走,同样是筑基,她未必敌不过眼前的禹捷。但她和禹捷都没有想到,就是那一瞬的时间,金茉莉做了此生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他扑向禹捷,在离禹捷距离最近的时候选择了自爆。
穷寇莫追。
这是禹捷第一次那么深刻地领会到这四个字的意思。哪怕自己死也要重伤这个满嘴世家公卿,视他们底层人命为草芥的上等人。
也要……
为姜照争取一丝机会。
金茉莉同样没给姜照选择的机会,如果她在这时留下来,相当于浪费了他的一条命。如果他是姜照,一定会在那一刻,毫不犹豫地,头也不回地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而他,将永久地被埋葬。
“我的名字啊……金茉莉。”
“母亲生我时难产死了,父亲为了让人记住她,就让我随了母姓。”
“她最喜欢的话是茉莉。”
“我现在很喜欢我的名字。”
“你记住了吗?”
“我是金茉莉。”
姜照抹掉骤然落下的泪珠,现在没有片刻时间是留给她用来伤感的,她必须跑,用尽全部力气,马不停蹄地向前跑。
就算他不做这些,姜照也会记住金茉莉这三个字的。
*
“你怎么伤成这样?”
江再回到审判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狼藉的景象。
面容毁了大半的禹捷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却还是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那个该死的疯子居然扑过来自爆了,底层的老鼠果然一出生就该被捏死!”
“该死,我好像闻到他肉的焦味了,我要把他丢进泥沼……”
“行了。”江再挥挥手,让身后的人把禹捷带去医修那里。
她则是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金茉莉最完整的身躯前,声音里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为了一个认识几天的人,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把他埋了吧,再怎么说,他也是审判庭的人。”
比起金茉莉,或许更该被丢进泥沼的应该是禹捷,应该是……她自己。江再看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嘲弄地笑了起来。
“主刑官大人,要去追吗?”
要去追姜照吗?
江再点头,其实她的动作并不重要,早在这里的动静刚刚传出去的时候,世家那些人就已经派人继续去追杀姜照了。她添不添这一把柴,不会有任何影响。
“怎么样,他们找到姜照了吗?”江再问刚刚进来的人,见他神色慌张,不由得疑惑起来,“怎么,遇到麻烦了?”
“大人,还请随我来。”
这么神秘?
江再不徐不缓地跟在后面,直到看见季知节才终于停下了步子。
难怪世家派出来的那些人没能找到姜照,有季知节这个熟悉审判庭的人在,姜照想要逃走想来也不至于难如登天。
在一堆眉头紧锁的人中,季知节几乎是嘴角上扬到快要笑出来的。谁不知道铁律使素来没有表情,什么事能让他这么开心?
“江大人。”
很快有人给江再让出了一条道,浓厚的血腥味让她蹙眉,直到白色的墙底上出现了一行字,江再才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什么是那种表情。
那是一行血字。
会是姜照的血吗?
还是她杀了什么审判庭其他人后流下的血?
“她竟然挑衅我们到如此地步。”
“是啊,这简直太猖狂了。”
“要我说,她勾结闻人皇室已是板上钉钉,不若让皇主下令……”
“咳……”
他们平时怎么说怎么做怎么想是一回事,真闹到皇主面前结局如何可还真不好说。
“天街踏尽公卿骨。”
就在那异样的沉默中,季知节读出了姜照留下的那一行血字。
等从江再的口中知道金茉莉是如何死去,季知节才重新沉下了面容。
难怪,他原以为这行字是姜照为自己而留。
原来是为了牺牲的金茉莉。
“天街踏尽公卿骨。”
江再在这几个字中,又读出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
或许,这不只是为了金茉莉而留下的。
审判庭旧案的数万冤魂,此时好像都聚集在了这行字后面泣血,叫嚣着要他们全都陪葬。季知节忽而晃神,他能确保自己在审判庭十余载没有办过冤假错案。
那么其他人呢?
季知节看不到的审判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一直以来所坚守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