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林千愿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掌心,语气轻飘飘地继续,“当然也有可能活下来。”

    裴兰清花了几秒钟的时间理清她在说什么,注意力下意识地集中于她的耳朵上。

    林千愿抬起眼睛,不出声,相当于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裴兰清不自觉地攥紧她的手腕,转瞬觉察到,他卸了力气,松开手。

    林千愿扬了下眉,手自然垂落在身侧,没过多久,她抱手端详他,整个人不见丝毫颓丧,取而代之的是漫不经心与悠然自得。

    裴兰清说不清楚自己此时是何感想,万般思绪缠绕于心脏之间,理不清剪还乱,再往深处探究,无非仅是林千愿这三个大字。

    他沉下心思,心知肚明的安慰话依旧要说,【不要害怕。现在这医学技术如此发达,你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哦,”林千愿拖长声音,满不在乎地澄清,“我不害怕啊。”

    她本来的确有些心慌,但如今见到他满目愁容的模样,她突然就不慌了,心底竟还冒出一股难言的兴奋感。

    林千愿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垂首笑起来,而后,她耸耸肩,“大不了……”

    裴兰清蹙了下眉,不太礼貌地打断她,【祸从口出。】

    林千愿瞬间笑得更加开怀,不反驳,“好,那我不讲了,”她慢悠悠地晃着步子回去。

    裴兰清看着她的背影,许久,他才跟着一起进屋。

    林千愿这回没有打开书本,躺在阁楼沙发里,言之凿凿,“活不活的还没个定数,不想学了。”

    “……”裴兰清无言以对,扪心自问,他今天也没有任何辅导的念头,脑子里没有笔记,只有手术与风险。

    林千愿拿起沙发扶手上的薄毯,随心所欲地盖在身上,“裴老师。”

    她叫他一声,侧过身子,手垫在脸下,顶着一张干净无害的脸蛋,特别纯良地道:“你陪我睡一觉。”

    她用词没轻没重的,听的人顿时烧红了脸,既羞且恼,可又拿她没办法,尤其是和她对视时,她那清白的眼神更是衬得他问心有愧。

    裴兰清注意到她眼下的那片青黑,低下头,缓缓打字,【睡吧,我就在这里。】

    林千愿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她昨晚一夜未眠,探望完妹妹和吴妈之后,她把家里重新逛了一遍。

    摆放在客厅电视旁的那个花瓶是宋代汝窑瓷器,天青色,价值近亿。餐厅边上的那个屏风中镶嵌着无数玛瑙,听说是清朝的东西,厚重的紫檀木折射出历史的光芒。还有挂在墙上的古老时钟,唐朝越窑青釉净瓶,林千愿依依不舍地各自抚摸一下,爱不释手。

    到了二楼,她先给自己化了一个淡妆,顶着完好的妆容,林千愿将衣帽间里没穿过的新裙子统统都试了一遍,没戴过的首饰也要一股脑地全往身上套,漂亮的包包一个一个地拎起,再逐个放下。

    最后,她穿着自认为最好看的那套紫色小香风走进画室,嗅到熟悉的松节油味道,她站定于此,良久,才回过神,退出房间。

    林千愿打开卧室里的保险柜,里面装着房产证明和《股权代持协议》,她翻了两页,随即把东西放回去,关上柜门。

    林千愿趴在床边,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无声哭泣。

    因为林千愿睡前没有拉窗帘,裴兰清不敢随意动作,只好站在阁楼窗户这里,刚刚好挡住照在她脸上的光线。

    他正在用手机搜索“血肿手术”的相关词条,无意听见细小的啜泣声,裴兰清抬起头,怔然望向声音来源。

    林千愿没有醒,眼睛闭得紧紧的,眼角却溢出清泪,安安静静地隐没进入头发里。

    裴兰清蹲到她身旁,“林千愿,”他柔声唤她,想起她听不见,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她的身体。

    林千愿像是走进梦魇,醒不过来,眼泪却一直在流。

    裴兰清用毛衣袖口替她擦去眼泪,入了梦魇的人彻底醒过来,防备地抓住他的手腕,确认是他,她放下手,感知到脸颊上的湿润,她深呼一口气,凝视着天花板。

    “裴兰清。”

    林千愿微微偏过头,看着他,除了眼角有些发红,她看起来如同往常一样,“我想喝水。”

    裴兰清下楼给她倒水。

    林千愿坐起身,失魂落魄地盯着毯子上的竹叶出神。

    裴兰清将手上的温水递过去,她垂眸抿了一口,泛甜,里面加了蜂蜜。

    林千愿顿时笑了,随手把杯子放在一边。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让他随意坐。

    裴兰清当然不可能坐得离她那么近,他就站在书桌旁,稍稍低下身,目光深邃地望进林千愿的眼睛里。

    她明艳张扬惯了,身边的人似乎都很惧怕她,潜意识地和她保持距离。因而别人总是忘记,她实际年纪并不大,面临的东西也和同龄人不一样,但她有着一颗很强大的心脏,偶尔,这颗心脏也会脆弱。

    他突然有些好奇,好奇她过往的生活,想要更加了解她。

    裴兰清收回视线,认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些荒唐,荒唐的理由便是他不该生出这般念头。

    林千愿以为他在准备问她为什么会哭,她本人磊落极了,坦率地先解释:“别误会,我确实是很难过,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种原因。”

    裴兰清没出声,林千愿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哭是因为我还有好多钱没花,”说完,她走到书柜边,弯腰取出一本杂志。

    林千愿翻到里面的信封,塞进他手里。

    裴兰清下意识地打开。

    林千愿按住他的手,正经说道:“这是遗书,”她眨了下眼,“像你这种要做律师的,是不是得替委托人保密?”

    “……”

    裴兰清忍不住纠正她,【我现在还不是。在我国,如果想成为律师,得先参加司法考试,然后,】

    林千愿不大乐意看下去,直接打断,“不管,反正我就信任你。”

    裴兰清心下一软,不禁多问,【为什么?】

    林千愿有模有样地沉吟半晌,好整以暇地反问回去,“你想听见什么答案?”

    内心的异样被人不经意地挑明,无处遁形,裴兰清顿时放下手机,不再追问。

    林千愿瞧清楚他这个动作,不免眼神探究地打量他。

    她这么说只是因为自己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要是有答案,她并不介意借用一下,现在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晚上,裴兰清陪她吃完晚饭,临走前,他想问她住在哪个医院?想了又想,这句话终究还是被他咽进了肚子里,他好像没什么资格。

    于是裴兰清只是笑着同她说,自己下午搜了不少文献案例,这种手术的死亡率很低,术后并发症的概率也很低,宽慰她尽量少想。

    林千愿不想送他,越送越像是以后见不到了一样,她闷头走上阁楼,独自坐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自己忘了问他一个问题。

    林千愿解锁手机,梁司禹的信息率先发过来,是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包。

    梁司禹:【你疯了?怎么突然给我转了这么多钱?】

    林千愿扯了扯嘴角,【对啊,我大发善心,企图积点德。】

    梁司禹摸着下巴,暗自琢磨她这句话是否具有某种深层含义,脑海倏忽记起自己昨晚发的朋友圈,梁司禹恍然惊觉,林千愿转的这笔钱刚好够买他垂涎已久的限量版手办。

    他慢吞吞地打字,【林千愿,你是不是想当我爸妈?】他昨晚可在文案里提到了,谁给他买,谁就是他再生父母。

    林千愿气笑了,按住语音键,紧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梁司禹,你是在找死吗?”

    反正他们俩之间还隔着一个屏幕,梁司禹贱兮兮地回复:【是又怎样?】

    林千愿没再理他,梁司禹一时心虚,暗想自己要不要做什么补救性措施,纠结许久,试探地发了个问号,屏幕上立即显示出亮眼的红色感叹号。

    他竟然被她拉黑了!

    林千愿以前只会设置消息免打扰,从不把人拉黑的。

    梁司禹气势弱弱地点开通讯录,发短信没人应,他干脆拨通电话。

    林千愿利落挂断,给他回了“有事”二字。

    梁司禹听话地没有打扰,再想起这事,已经是几天过后。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下楼吃早饭,梁夫人无心提到一句,“千愿什么时候做手术?”

    “手术?”梁司禹一秒清醒,瞪大双眼问道:“她要做什么手术?”

    梁夫人嫌弃他的一惊一乍,“你不是说自己是她唯一的朋友吗?”

    “怎么连这事都不知道?”

    梁司禹听半天没听见重点,一脸着急,“妈,你先说清楚,她要做什么手术?”

    “耳朵?是不是耳朵?”

    梁夫人被他吵得烦了,没好气地道:“不是耳朵还能是哪儿?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听林家老太太提了一嘴。”

    说完,她满头雾水,“我以为你会知道。”

    “我不知道!”

    梁司禹火急火燎地扔下这句话,快步上楼换衣服。

    和他擦肩而过的梁董事长抬手看了下表,对着身边的大儿子露出无比欣慰的笑容,“在距离高考不足四个月的日子里,他终于热爱学习了。”

    梁夫人语气凉凉地打断幻想,“不是上学,是去探病。”

    梁司旭坐到餐桌前,“探病?千愿?”

    “嗯,”梁夫人叹息一声,无意看见梁司禹套了件卫衣就出去了,她着急喊道:“不能再加件外套?”

    梁夫人追着到门口,“去,再穿一件。”

    她看他这副焦急的样子,回想起自己以前问过他,“你对林家的那个那么上心,是不是喜欢她?”

    梁夫人甚至都准备好一大堆苦口婆心的台词,尽管她认为林千愿大概率看不上自家的这个,但万一招架不住他狗皮膏药呢。

    于是梁夫人打算劝说梁司禹千万不要早恋,早恋误事,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人家姑娘着想,宋文慈可是严格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的林千愿,人家多优秀。

    谁料梁司禹听完,当即堵住她下面的话语,“妈,我们不是你想的那个关系。”

    他看着她,眼睛里头都是郑重,“您知晓林千愿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其实她人很好,就是嘴笨,习惯板着一张脸。”

    “我从小就认识她,说实话,她从小到大都是那副厌世模样,但后来认识的同学好像都不相信这个事实,总觉得她是瞧不起他们,因此她受到了不少恶意针对。”

    他们在林千愿本人身上挑不出错误,便换个法子欺负她,大肆谈论她的父母,但这和林千愿有什么关系,她又做错了什么?

    梁司禹每每听见这种屁话,都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林千愿倒是笑了,“没事,他们说的也是事实,我不在乎。”

    她嘴上这么说,可他分明看见她向来不肯弯下一点的脊骨低了下去。在这件事情上,她无法做到高傲。

    梁司禹沉默了一会儿,“妈,我就是觉得这世上真正关心林千愿的人很少很少,少到我都想不起来有谁,所以不能缺我。”

    梁司禹换好鞋,转身回说:“不用,我不冷,”他笑得讨好,“妈,您记得帮我请下假。”

    梁夫人一看见他,头就疼,“不能不去?”

    梁司禹坦坦荡荡地点头,“能啊,那我等会儿逃课。”

    梁夫人不禁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滚吧。”

    梁司禹讪讪地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就缺一天,我晚上能补回来。”

    梁夫人没眼看,直接把门关上,叫他赶紧滚蛋。

    梁司禹坐进车里,手上不停地给某人发短信,不回就直接打电话。

    林千愿把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半睁着眼睛看向手机。

    梁司禹:【你为什么还不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林千愿眉头微拧,切换到另一个软件,恢复和他的正常聊天,【哦,那晚临时有事,后来我就忘了。】

    有事?梁司禹扬了扬下巴,冷哼了一声,【能有多大的事?】

    林千愿拉上病房的窗帘,外面阳光太大,刺得她眼睛疼,【挺大的。】

    林千愿:【我当时在和裴兰清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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