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

    他眼神纯粹赤诚,并不觉得这种行为有多越界。

    似懵懵懂懂的小兽,笨拙地想要讨得她的欢心。

    扶桑慢慢冷静下来,她有些无奈,走到他面前,刚一抬手,他饱满的额头又抵在她的手心。

    扶桑没再躲开,而是顺手捧起他的脸,迎着他清澈明亮的眸,她说:

    “殿下,我喜欢你的。”

    没有试言蛊,她望着他的眼睛,仍然说喜欢。

    坦诚布公,她说喜欢他。

    怪物被愉悦的浪潮所淹没,耳边轰隆隆的作响。

    “我……”他说不出话来。

    扶桑又笑道:“不这样做,我也会更喜欢你的。”

    怪物倏地瞪大眼,扑簌簌的颤着睫毛,像把精致漂亮的小扇子,留下一小片阴影来。

    被她碰到的肌肤发烫,恍若在雪天行走的人乍一触及热源,带来无所适从的暖。

    过分的愉悦让他感到恐慌,条件反射般,脑海里刹那间蹦出无数画面,惨叫,哀嚎,殷红的血汇成长河。

    瞳孔微震,他忽地抬手攥住她的手腕,不轻不重,却足够摆脱她捧着他脸的动作。

    “时安?”

    扶桑本以为会哄好他,却不料他的反应却很奇怪。

    他原本挺直的腰忽地塌了下来,他环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剧烈的喘息。

    思绪混乱,他分不清过去和现在,也分不清这种灭顶的愉悦感,是因为渴望鲜血和杀戮,还是因为她的靠近她的喜欢。

    毕竟在过去,唯有杀戮能挑动他的情绪,唯有鲜血能让他感知到胸腔里的心跳声。

    他感受到扶桑温暖的体温,温软的身体,也闻见丝丝缕缕的香气。

    他有些沉迷,又克制不住地提高警惕。

    美好的东西往往最危险。

    怪物想起那些要刺杀他的人,曾伪装成顺从无害的舞姬,带着浓郁的香气。

    却骤然发动攻击。

    怪物牙关发颤,目光渐渐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上,近在咫尺的致命弱点。

    他尝到喉头涌上来的铁锈味。

    意识混沌间,他慢慢抬起手,眼看就要落在她的后颈。

    倏地,有温暖的掌心抚摸上他的后背,轻而缓地拍着。

    那是扶桑在安抚他。

    “不舒服吗?”扶桑关心道。

    怪物骤然惊醒,手无力地垂下来,他渐渐平息体内的戾气,恹恹道:“嗯。”

    扶桑动了动,从他的怀里挣脱出去,依旧是温柔的笑意:“是想起以前的事了吗?那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已经离开魔界了。”

    她没有发现他刚才起了杀心,怪物有些庆幸地想,否则,她会不会惊慌失措地逃跑呢?

    他乖乖点头,“嗯。”

    情绪剧烈波动,怪物感到困倦,躺下没多久,便沉沉地陷入梦乡。

    烛火燃到尽头,屋内登时漆黑无光。

    扶桑守在榻边,盯着怪物的睡颜,良久,她渐渐收敛了唇边温和的笑意,慢慢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后颈……

    *

    翌日清早,私塾外的长街便人来人往,孟昭昭刚刚告别爹娘,便背着小书囊,蹦蹦跳跳进了私塾。

    直接跟顾时安撞了个正面,小身板“唰”的一下挺直了,走路姿势也变得中规中矩。

    顾时安挡住他的去路,抱着胳膊神情严肃地俯视他,“你来了。”

    孟昭昭磕磕巴巴地问:“我不能,不能来吗?”

    顾时安抿唇,一言不发。

    他抬手望向躲在不远处的扶桑,对方冲他笑着,眼神鼓励着,抬抬下巴示意他对孟昭昭温柔些。

    少年紧蹙眉头,这其实是他无措的表现,但在孟昭昭看来,其恐怖程度远远胜于街角的大狼狗。

    倏地,少年伸直胳膊,朝他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布包。

    “接着。”

    孟昭昭接过来,布袋敞开,露出里面的脆枣,孟昭昭的表情瞬间变得呆傻。

    但很快,他又被天大的喜悦给砸的晕晕乎乎的。

    好多枣,又多又甜又大又好吃的脆枣!

    孟昭昭吞了吞口水,转眼就把怪物的可怕抛在脑后,他眼巴巴地问:“给我的?”

    顾时安点头。

    只见原本苦皱着的一张小脸登时舒展开来,双目炯炯有神,大放光彩,孟昭昭乐得咧开嘴直笑,小孩子心性让他忘记了过去的不愉快。

    “谢谢你。”他脆生生地说道。

    顾时安不适应地攥着拳头,“这样,公平。”

    孟昭昭可听不懂,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好似被天大的喜事砸中一般。

    怪物瞧着,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间,怪物已经适应了私塾的生活。

    这日休沐,温暖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顾时安端着木盆,去屋后面的小溪边洗衣服。

    这条小溪贯穿整个虞城,天气好的时候,会有妇人在溪边洗衣。

    起初,她们忌惮着男女之别,对于顾时安还有些避而远之,时间久了,看他闷不吭声的在那一个劲儿的洗衣服,慢慢的又觉得他的背影孤零零的,看着十分可怜。

    所以几家大娘大婶,聊着聊着都会问他几句。

    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顾时安都认认真真一板一眼的回答,这倒逗笑了她们。

    “顾小哥,你别这么害怕啊,婶子我又不吃人。”

    妇人们笑起来,看他就像是在看自家的小辈。

    顾时安也被她们的笑意感染,他低下头,盯着湖中的倒影,缓缓勾起唇角,眼尾上扬,稍稍眯着眼睛。

    可惜他模仿的不到位,面部僵硬,像是戴了诡异的人脸面具。

    怪不得,扶桑不喜欢他笑。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溪水湿凉,他对着脸又是搓又是揉,白皙的肌肤被弄的泛着烟霞般的粉。

    等感到面部表情没那么紧绷,他又尝试着勾起唇,这下子模仿了七七八八。

    他总算满意起来。

    眼睛亮亮的。

    倏地,耳畔忽地传来一声惊呼。

    原来是有水蛇在溪边的草穴里冬眠,被洗衣的妇人不经意间唤醒,咬了人。

    那蛇头呈三角,花纹鲜艳,被发现了也不怕,吐着信子发出危险的警告信息。

    是条毒蛇。

    顾时安离得最近,那蛇游走在枯黄的草丛里,眨眼间便到了跟前,猛地发出攻击。

    毒牙还没咬住猎物,就在半空中被人眼疾手快地掐住了命脉。

    “嘶嘶嘶……”毒蛇张着嘴吐着信子,蛇身扭动着缠绕上他的胳膊。

    色彩靓丽,不仔细看,倒像是什么环着手臂的装饰品。

    有妇人吓得大喊:“顾小哥,那是条毒蛇,你可得小心。”

    顾时安凑近看了两眼,毒蛇对他来说也是稀罕物,他摸了两把,滑溜溜的,比溪水还要冰凉。

    纵使蛇身不断地绞着他的手臂,他感到胳膊酸疼,却依旧面无表情。

    他在这边玩蛇,那边却闹成一团。

    被蛇咬的妇人的嘴唇不过片刻便变得乌青。

    腿上两个紫黑色的血窟窿看着十分渗人。

    如果不得到及时救治,恐怕性命担忧。

    偏偏在场的都手无寸鸡之力,平日里做些烧火做饭,打扫家务的轻活还算擅长,抬人就难了。

    “顾小哥,别玩蛇了,快过来帮忙。”有人焦急万分地向顾时安发出求助。

    他虽看着柔弱,但终究是个男子,力气总比她们要大。

    顾时安眨巴眨巴眼,手上稍稍一使力,便轻而易举掐断了毒蛇的脖子,蛇身软塌塌地垂下来。

    他面不改色将蛇扔到一边,抬步走过去,眼睛里流露出茫然来,“我吗?”

    “这离王大夫家最近,咱们赶紧去他家里。”有人指挥着,大家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等顾时安从茫然中回过神,背上已经多了个人。

    他弯着腰,下意识伸手托着伤患,迷迷瞪瞪被推着往前走。

    他外表柔弱,力气却大得惊人,即使背了个肥胖壮实的妇人,走起路来也健步如飞,稳稳当当。

    王实是当地有名的大夫,妙手回春,就算半条腿迈进鬼门关也能捞回来,他没有开设医堂,便在自家建了个专门看诊的屋子,平日里热闹得很,看看病的人不绝如缕,门槛都快踏破了。

    恰巧,这人就住在顾时安隔壁,一行人拐了俩弯,就到了地方。

    “王大夫,这有人被蛇咬了,人快不行了!”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几个人帮忙把顾时安背上的人扶下来,搀扶着坐在院中的木凳上。

    王大夫走过来,一看情形严重,立马拿麻绳绑住血洞上方防止毒液扩散,又吩咐着小童拿剜肉的刀具和温水。

    几个妇人都是家里做活的好手,该拿东西的拿东西,该烧水的烧水。

    顾时安杵在角落里,看他们忙里忙外,因触碰溪水而变得冰凉的手渐渐回暖。

    他攥了攥手心,脑子里混沌一片,这是预料之外的事情,他有些不知所措。

    等毒素排尽,又喂了解毒的汤药。

    伤患脱离性命危险,乌紫的唇色渐渐变浅,成了虚弱的肉白色。

    一行人重重的松了口气,王大夫擦了擦汗,又叮嘱几句注意事项,便回过头,望着顾时安舒心一笑:“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啊,这蛇毒性强,要是再来晚一步,等毒液扩散全身,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

    其他人也纷纷望过来。

    “是啊是啊,多亏了顾小哥。”

    “顾小哥看着瘦,这力气倒是大得惊人。”

    “要不是他,咱们这些力气小的哪能把人抬进来……”

    她们朝着顾时安绽开笑脸,目光柔和,眼底里荡漾着最真心实意的感谢。

    顾时安无措地后退半步。

    暖意由掌心向上蔓延,他浑身如同置于春日暖阳下,暖烘烘的,胸膛里的心沉稳而又有力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咚。

    咚。

    咚。

    脚下的土地好像变成了松软软的棉花,他感到眩晕,有些难以站稳。

    扶桑这时从外面进来,她听说有人在溪水边被毒蛇咬了一口,还以为是顾时安,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幸好没事。她松了一口气。

    顾时安的掌心摁着胸口,他对这种新奇的感觉感觉无所适从。

    “桑桑,我的心好暖。”

    他能分辨出,这是愉悦。

    可是,这同杀人带来的愉悦感不同。

    前者温暖,如流水潺潺,后者冰凉,带着毁天灭地的欲望。

    他更喜欢前者。

    扶桑轻轻地笑着:“因为你做了好事。”

    顾时安眨了眨眼睛,他似懂非懂:“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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