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

    扶桑此人,外表柔柔弱弱,温柔体贴,像白糯糯的米团,任谁都可捏上一捏,实则有的是一身蛮力,扒开雪白外皮往里一瞧,焉黑!

    怪物跟她冷战的那些天,孟昭昭爹娘带着他登门道歉。

    扶桑微微蹙眉,本就莹白如玉的面庞笼上淡淡的愁,她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脸不红气不喘地讲述了一对苦命姐弟相依为命的过往。

    那个叱咤风云的怪物,硬是被她说成脑子短路的傻子,甚至小时候跟狗抢食,抢不过还被狗咬了大腿。

    真是听者动容,闻者落泪,孟昭昭的娘亲恨不得当场认她当义妹。

    而被吓到的孟昭昭,也吸溜着鼻涕,两眼汪汪道:“没想到,大哥哥这么惨,姐姐也好惨……”

    扶桑揉揉他的小脑袋,叹气道:“可他做的也不对,他不该吓唬你,昭昭放心,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你可以原谅他吗?”

    孟昭昭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当然可以!”

    孩童心思单纯,不会计较太多。

    他们走后没多久,孟昭昭忽然折返回来,攥紧衣角,扭捏道:“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是我害他被姐姐打屁股,姐姐,你能不能跟他说,昭昭知道错了,也希望他能原谅我。”

    仿佛也体会到那种痛,孟昭昭的小手捂紧屁股,眼巴巴地望着扶桑。

    在孩童眼里,没有什么比这更狠的教训。

    扶桑忍俊不禁地勾唇,存了坏心思,没有否认。

    “好,我会跟他说的。”

    *

    顾时安觉得扶桑坏透了。

    他回过头来看她,眼神已经不能用哀怨来形容了。

    扶桑浅浅的笑着,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惊慌失措,她凑过来,明净的眼眸像是盛有一汪清泉,她眨眨眼,温声软语道:“好啦好啦,是我不对。”

    她靠近时,一缕青丝垂落,发尾轻轻在他的手背上扫来扫去。

    有些痒。

    怪物抿紧唇,不动声色地攥紧拳头。

    他不是很敢直视她明媚的目光,像是生活在恶臭阴沟里的老鼠,恐怕被炙热明媚的日光所灼伤眼睛。

    那些怨气如风似地散了。

    只是,从孟昭昭的口中,他隐隐约约得知,凡间的孩子闯了祸,爹娘就会打他们的屁股。

    怎么打?

    用手吗?

    要……要脱掉……

    怪物悄摸摸地抬起些头,恰好撞上扶桑温和的目光,她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怪物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红晕攀上脖颈脸颊,他利用仅有的廉耻心,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赧。

    他低着头,小声嘀咕道:“那也不该那样讲。”

    孟昭昭坐在一侧,好奇地歪着身子伸着头,想听清他们说话。

    但是大哥哥很凶,他始终不敢离得太近。

    顾时安感觉到衣袖被扶桑拽了拽,她眼神眼神示意他靠过来,他乖乖照做。

    下一刻,她靠过来,顾时安鼻息间充斥着幽幽的香气,她附在他的耳畔。

    朱唇轻启,她说:“那还不是你那几天不理我。”

    声音婉转,语调拉得长长的,似埋怨,似轻嗔,可细细听来,又像是在平静地阐述事实。

    温热的气息落在敏感的耳廓上,引起触电般的颤栗,怪物瞳孔骤缩,似丛林间蛰伏的毒蛇发现猎物。

    不。

    他想,若他真是毒蛇,那一定被扶桑牢牢地紧紧地捏住七寸,那是他的致命点。

    毒蛇会克制不住地扭动身子,缠上莹白如玉的手腕,吐出殷红色的芯子。

    毒蛇会求饶,又或者,会享受这种濒死的快感……

    他还未想太多,她却倏地退开了。

    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温柔笑意,她对他的变化一无所知,笑意盈盈地问:“怎么愣神了?在想什么?”

    怪物抿抿唇,低下头去,眼底是不曾平息的惊涛骇浪,眸色晦暗。

    他怕吓到她。

    他不愿说话了。

    冬日昼短夜长,两人从私塾回到家不久,夕阳便没入远山之间,光线渐暗,眨眼间墨色天空便出现三三两两的星星。

    今日天气极好,即使到了傍晚,吹拂而过的微风也夹杂着白日残留的缕缕暖意。

    吃过晚饭,两人便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观星赏月。

    院中的白菜生长茁壮,白绿色的叶子已经从两片长到五六片,长势喜人,不枉扶桑日日清晨以灵力灌溉,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就能收获一番。

    扶桑满意地笑笑,又将视线落在顾时安身上。

    怪物不喜欢人,倒很喜欢花草树木,日月星辰。

    他常年困于魔宫,第一次见满天星河,不由得被眼前的美景所惊呆。

    这样痴痴的眼神,总让人觉得没见过世面一般。

    可这却是天下万民最习以为常的东西。

    扶桑暗自叹气,她倒杯温水递过去:“喝口水,润润嗓子。”

    今日做的是辣子鸡,辣椒段是最缺少不了的,如果口味淡了,反而失去辣子鸡又麻又辣又香的精髓。

    顾时安就算吃得再矜持,也不可避免地出了一层汗,多吃了几口米饭压制辣味。

    瓷杯是孟昭昭爹娘送的赔礼。

    拿在手里,热意透过薄薄的瓷体传达到指腹,明明是温水,顾时安却觉得像是被火焰燎到指腹,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不是很理解世人口中的对错,但他明白公平两字。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忽然站起身。

    扶桑问:“你做什么?”

    “摘枣。”

    “摘枣做什么?”

    “送人。”

    “送给谁?”

    “孟昭昭。”

    “为什么送给他呀?”

    他正欲回答,抬头,却撞见她眼底未散的笑意,分明温婉,却像只狡黠的狐狸。

    被抓包的羞意迫使他急忙低下头,后知后觉的,他慢慢反应过来,再次抬头看她,眼里多了几分委屈。

    “你明知故问,你又欺负我。”

    扶桑只笑不语,这反倒让他脸颊发烫,面红耳赤,像是熟透了的蜜桃。

    甜枣大而饱满,夜里冷风寒霜,表皮变得冰凉。

    顾时安去厨房端了一盆清水将它们洗干净,再小心翼翼地拿布帕擦干,放入布袋。

    怪物还不懂得该如何同人打交道。

    他躺在床上,盯着墨青色的纱帐,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索性起了身,去敲扶桑的门。

    扶桑还未睡,她刚刚沐浴过,墨发半干,发尾湿漉漉地垂在胸前,洇湿单薄的藕粉色纱裙。

    纱裙是睡时穿的,并非平日的衣着整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而是随意至极,选择更舒服的面料。

    怪物的眼神缓缓下移,落在她的胸口。

    他感到困惑地歪着头,面露不解似地抬起手,指尖拂开她的墨发,挑动微微敞开的领口。

    若是旁人,早就被骂一声登徒子,且好好教训一番,但扶桑也只是略微无奈地抓住他作乱的手指,“时安,不要胡闹。”

    她泡过热水,平日里白皙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色,面庞更是白里透红,唇色比往日还要红润,像是精心涂抹过胭脂水粉般。

    可她不喜欢那些,她向来是不施粉黛,淡得如青竹幽兰。

    他有片刻恍惚,随即道:“你和我,不一样。”

    扶桑忍俊不禁道:“男人和女人怎么能一样?”

    “是吗?”怪物不是很懂,迷茫道:“我没有见过。”

    扶桑可不会满足他的一切需求。

    男女有别,他总该要懂一些。

    她提起他的来意,问:“睡不着?”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怪物其实骨子里是藏着骄傲的,他不想让扶桑知道,自己是因为不懂得明天怎么给孟昭昭送甜枣而失眠的。

    “桑桑。”他小声地询问:“陪我说说话吧。”

    扶桑很少拒绝他,见状只是点头,慢声道:“好,我们走吧。”

    怪物没动,“我想去,你屋里。”

    仔细想想,他还从未去过扶桑的屋里。

    里面会是什么样的摆设,他一无所知。

    怪物的行为处事,趋向于野兽。

    野兽领地意识很强,他也同样如此,不允许外人靠近,甚至无法接受外人留下的气味,所以在魔宫,他总是一个人,宫人们行动如鬼魅般,不敢发出半点动静,留下半点痕迹。

    可这样的怪物,这样的野兽,却盛情邀请扶桑在他的领地里来去自如,随意自在。

    他向她展露了一切。

    反观扶桑,似乎一直都不太喜欢他进入她的地盘。

    他还记得,那天他去她屋里寻她,说话间,却跟着她走了出来,等反应过来,那扇门已经紧紧闭上。

    她似乎很抵触外人的闯入。

    他也是外人吗?

    有一瞬间,他觉得扶桑有些令人琢磨不透。

    他想得入神,又听见扶桑笑起来:“我的床很小的,你若是睡着了,我就没地方去了。”

    怪物沉默不语。

    又是这样,扶桑巧言善辩,总会找出许多他无法反驳的理由。

    顾时安屋内冷清,光是站在其中,都能感到地板散发出的冷意。

    扶桑坐在榻上,顾时安侧躺在她身边,手里捏着她的衣角摩挲。

    她看出他兴致不高,却仍然保持笑意:“时安想听我讲什么?”

    顾时安摸布料的动作慢下来,他小声:“我想知道,你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扶桑喃喃道,微微眯起眼,她说:“太久远了,都不记得了。”

    有些事,隔得好像有上辈子那么远,扶桑不愿去想。

    她在记忆里翻来覆去地找,望着顾时安如海藻般的乌发,终于想到还算得上可以说的回忆。

    “我以前,养过一只黑猫。”

    “其实,也不算养,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猫,病恹恹的,偷偷溜到我家的柴房,动弹都费力,我看它实在可怜,就把它养在身边,每天好吃好喝的哄着它。”

    “它还是很乖的,会用毛茸茸的脑袋蹭我的手心,小心翼翼地舔我的手指,我很喜欢它……”

    闻言,顾时安抬眸,不知哪来的胜负欲,他闷声问道:“比喜欢我还要喜欢吗?”

    话音刚落,他忽地攥住她的手腕,撑着床起身。

    首先是脑袋,浓密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剧烈地抖动着,他屏住呼吸,亲昵她的掌心蹭了蹭。

    其次是……

    他下意识舔了舔唇,慢悠悠靠近她纤细的手指……

    扶桑猛地推开他,手指上还残留着湿热的触感,她脑海一片空白,难得露出无措的神情,“你,你怎么!胡来!”

    他跪在榻上,目光如刚才那般虔诚,他仰头认真问她:“如此一来,会更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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