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这种东西从不随着人的意志而转移,周末匆匆过去,周一如期而至。
刚在建桥杯上崭露头角,意外爆冷出局裴舒八段的姜鹤二段此刻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门口处忽然传来了防盗锁转动的声音,转头看去,一对中年男女的身影依次出现,是她爸妈回来了。
刘红梅女士看到姜鹤像是见鬼般地大叫一声,眼睛瞪得像铜铃,连纹的青黑色眼线都展露得清清楚楚。
“姜鹤,你怎么没去道场?!”
姜建国男士稍落后半步,恰好低着头换鞋,两人相隔不过半臂,比坐在客厅沙发最远端的姜鹤近得多了,自然也受荼毒更多。
他虽然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已经接受并习惯自己有个大嗓门且喜欢一惊一乍的老婆,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心脏是铁打的。
快打120。
他刚才差点就要喊出口了。
“妈,小点声儿行吗?”
姜鹤显然是已经锤炼出来了,狂风急雨当前亦是泰然自若,面不改色,颇有大将之风。
“爸都要被你吓出心脏病了。”
“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
刘红梅女士气得连外套都没脱,直接冲到了姜鹤面前,将电视屏幕挡得严严实实,“你知道建桥杯你自己闯进半决赛有多不容易吗?接下来的比赛有多难吗?怎么好还在这里浪费时间...你要知道你这次进本赛完全就是运气好,抽到了裴舒这样的神经刀...”
“妈妈!”
姜鹤蹭地站了起来,表情严肃地说道:“裴舒八段就是现役最好的女棋手,请你不要这样说她。”
终于意识到在这个家里生存地位的姜建国不允许自己在这么被母女俩再这么继续无视下去了,他要拿出长辈的威严,或者说...单纯地站队自家老婆。
“鹤鹤,不可以和妈妈这么说话。”
话是这么说,他的手也同时拉开了伫立在小女儿面前,不断积蓄着怒火,咄咄逼人的女士。
“妈妈是关心你。大赛经验这么宝贵,你怎么能因为一点小小的成绩就自满懈怠呢?”
姜鹤看了眼爸爸,又瞧了眼爸爸,尚在初三年级的小姑娘纠结了片刻,嚅嗫道:“对不起,妈妈。”
鲜少有父母会真性情地同儿女置气结怨,像刘红梅女士这种本就疼爱孩子的更是如此。
但父母从不会把本意宣之于口。
“你对不起的是自己。辛辛苦苦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定上了段,现在遇到这么好的机会又不珍惜。刚有点成绩就连道场也不去了…”
姜鹤道:“我不是骄傲自满所以不想去的!我是想看比赛的回放解说,就在今天上午。”
姜父怔了几秒,反应过来道:“是裴舒和你的那局吗?”
她点点头,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听到姜母的声音迫不及待地道:“都比完了,你也复盘完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她的嗓音偏高,听在耳中有种金属刮擦的质感,“更何况她又不参加接下来的比赛了!研究她还有什么意义?”
“妈妈!我说过很多次了,裴舒输棋的原因没有那么简单!”
姜鹤急切道:“她的起手和布局都很精妙,算力也远在我之上。”
“是又怎么样?还不是输给你了!”刘红梅女士怒道。
“那是因为她忽然下错了好几手棋!把她自己的布局全都打乱了。而且这几手棋在复盘研究的时候被发现并不是一般的恶手,反像是一种更高阶的解法,她下出来了,但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要怎么驾驭并和布局融合。”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你想表达什么?”
“裴舒的棋非常有研究价值!那几手是与我的对局中产生的,肯定和我下法相关。所以我必须要知道其中的奥妙!道场的老师们再怎么复盘也未必能理解,但是解说可是卿远九段,他和裴舒师出同门,是最能理解她下棋思路的人了!”
母女俩再度陷入争锋相对的局势,声量一浪高过一浪。
“好、好、好。”
姜母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原本因收到道歉而稍息的怒火在此时彻底反扑,转化成了熊熊烈焰,“你现在是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就喜欢研究裴舒是吧,行,你看吧!我看你最后能看出个什么花来!”
对于自己成为了别人家庭矛盾冲突的风暴眼这件事,裴舒一无所觉。
不过按照她的性格,估计听到后也不并会太当一回事儿,因为就现下焦头烂额的情况来看,身上再多背一桩“罪孽”仿若也无关紧要了。
将时钟拨转回到周末的傍晚。
沈乔在对她进行无情地逼供,让她说出与这位“神秘棋友”认识相处经过,要求细节到每一次见面。
“……”
裴舒抱着双臂,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她不喜欢撒谎,尤其是对沈乔编瞎话,绝对光速露馅。但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窦简的事情,一通思虑之下,索性使出最可耻也最有用的一招。
沉默是金。
“你行啊,裴舒。啊,现在也和我来这套了是吧。”
沈乔接过赵迟递来的凉水一饮而尽,多少缓解了些因持续对牛弹琴式地说了近小时导致的口干舌燥,最后豪气干云地将玻璃杯重重落在茶几上。
“那咱们就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乔乔。”
眼瞧着这两人大有相对枯坐到天亮的态势后,赵迟轻叹口气,无奈地唤了声沈乔。
“就这么坐着是棋手的基本功…”
沈乔剜了他一眼。
“小舒向来都有自己的心思考量的,不说应该也是有不说的原因。我们这么做,你不好过,她也难受。”
“赵迟,你怎么和稀泥啊!”沈乔立马表达了对男友拆台行为的不满。
叮咚!
门铃声响得突兀。
意外的降临让三人相互各看了一眼,在无果的眼神交流后,全场唯一自由人赵迟兼成年男性责无旁贷地肩负起应对这个陌生来客的任务。
他谨慎地在猫眼里探了探,长眉微皱,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门。
叮咚!
又一声门铃声响起,赵迟从间隔时间判断,来者是位焦急但克制的人。
他很有礼貌,也很有目标性,百分之百知道这屋子的主人是谁。
既然如此,也的确是没什么拖延的必要了。
防盗门在应声而开,门内门外的人初一打照面,心中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些隐秘心思。
“您是?”赵迟以一种防备警惕地语气向这个陌生英俊男子发问。
他从没见过这个男人,但是这个男人却知道裴舒的住址。
沈乔和裴舒也不约而同地望去。
在看清了来人的相貌后,她霍然从沙发上站起,脸上出现了丝丝惶诧,紧接着便以一种极为僵硬地姿势同手同脚地朝门口走去。
“赵迟九段您好,我是…”
话说到一半,裴舒忽然从赵迟身后冒出,神色不善地压着眉眼看他,“你怎么来了?”
窦简一见她就笑了起来,似乎根本没发觉主人家的不悦,反而自顾自地提了提手里的布袋,解释道:“小殊…老师。您上午走得急,说好要借的棋谱忘了拿走,所以我就擅自做主给您送来了。”
他的态度谦和,话说得礼貌得体极了,加之这张顶级皮相,完全一副文质彬彬的正人君子形象。
“小舒就是去你那儿下棋了?”
沈乔也跟了过来,以一种审视打量地目光在眼前这个不知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
窦简倒是坦荡,被这样瞧来瞧去也不着恼,只冲她略一颔首示意,答道:“是的。”
“我们好像之前都没见过您。”
沈乔谨慎地望了赵迟一眼,见他点头便继续道:“您不是职业棋手吧?”
“在下只是爱好而已。”窦简说道。
“爱好?”
沈乔不知在过去的一句话时间里脑补出了什么剧情,脸色突然变得很差,生硬地挤出了个诡异的微笑,“如果是爱好围棋的话,那么和谁下都差不多吧。”
她一掌拍在赵迟背上,霎时唤醒了快熄灭的楼道感应灯,“这里有个职业九段,水平应该还能过得去。主要是对战经验丰富,以后您要是想下棋的话可以找他。”
“是啊。”
赵迟心有灵犀般地接过话茬,“您应该也是很关注小舒的吧,她最近的状态不太好呢。马上要全锦赛了,还是多给她一些学习时间吧,相信您也十分希望小舒实现三连冠这个伟大成就吧。”
这俩人一前一后,话里话外都夹枪带棒兼阴阳怪气地透露出一个观点。
别以为我们不清楚你心里那点小九九,这么多职业棋手里为什么偏找裴舒一个女棋手?还把人叫去家里下棋?
如果这结论下觉得冤枉,那现在换个职业九段来陪你切磋技艺,但凡是真心喜欢围棋的,应该没道理拒绝吧。
两人协力把窦简给架起来了。
若是窦简同意和赵迟下棋,估摸着以后便不好再约裴舒;若他不同意,这无异于做实了他心怀不轨,怕是想再人一面都难。
更诛心的是,退一万步讲,如果窦简当真是从一个棋友的角度喜欢裴舒的棋而已,就更应该懂得全锦赛对于她的重要性,至少在这段时间不该再对她多加打扰。
否则……呵呵。
“如果能得到赵迟九段指教,当然是一种荣幸。”
他笑盈盈地说道:“但我觉得小殊老师也足够优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