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没几天,沈家在中秋宴上闹出的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不但京中世家贵族暗暗唾弃沈家的家教,就连同沈家一向交好的官家夫人也都纷纷疏远了沈家,坊间提到沈家也都是骂声居多。
沈家数年积累的好名声就这样一夕间坍塌。
这还不是最糟的,沈家不知惹上了什么麻烦,沈逸隔三差五的就遇上歹人被套麻袋狠揍,次次都去衙门报官,但就是逮不住那歹人,沈逸只得哑巴吃黄连,一连半个月带着满脸的青紫去上朝,忽视其他同僚眼中的好奇和戏谑。
同样倒霉的还有云阳候府上的公子周栎,每每夜里从花楼出来都会被蒙头打一顿。同样的抓不住背后下黑手的人,周栎横惯了,原本还不信邪,将府里得力的侍卫都带在身边,谁知还是没逃过套麻袋被揍的命,看着倒了一地捂着肚子直叫的侍卫,他终于怕了,之后乖乖缩在府里不敢再轻易出门。
沈棠知道这事,还是小蝶得了谢景星的吩咐,特意说给她听。
沈棠听了,心里暗道活该,眉眼间都忍不住带上了笑意,腕上的一对金镯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这对金镯就是中秋宴那日谢景星匆匆塞给她的东西,沈棠直到次日才发现那是一对实心的金镯,手镯外侧镶了一圈珍珠,内侧则是刻了一圈祥云。
沈棠没想到她前脚给了他一个金镯,后脚他就换了她一对,这么客气有礼的谢景星,属实让她有些不习惯。
沈棠兀自乐了一会,突然想到最近早出晚归的穆岁,心下一突,脑中没由来的冒出个大胆的猜测。
这事该不会是穆岁做的吧。
不会的,不会的。
沈棠连连摇头,赶忙将这大胆且离谱的想法晃出自己的脑海。
怎么会是穆岁呢?他可是个诚实守信的老好人,这事是那个渣爹做的可能性都比穆岁做的可能性大。
从那离谱的猜测中回过神来,小蝶已说到了沈家和云阳候府的亲事。
沈家和云阳候府的两家的亲事,云阳候夫人虽极不情愿,但碍于皇后娘娘发了话,她也只能捏着鼻子同沈家交换了庚帖,将日子定在了次年春日。
沈棠心下唏嘘不已,没想到她这蝴蝶翅膀一扇,最后竟成了真千金要嫁进云阳候府。
听过八卦后,沈棠又恢复了往日的咸鱼做派,她在家摊了不到半月,便传来圣上要去围猎的消息。
这次围猎圣上亲点了许多宗亲朝臣同行,穆家赫然在列。
沈棠虽对骑射一窍不通,但还是高高兴兴的收拾了许多行李,只当这是出去秋游,兴致盎然的踏上了去围场的路途。
路上虽然颠簸,沈棠却是满心的期待,谁知到了围场,她刚下马车就迎面遇上了周栎。
周栎和沈清婉站在云阳候的马车旁,二人不知说了什么,真千金眉眼带笑,面上瞧着并没有对这桩婚事的不情愿。
相较而言周栎就敷衍多了,他同沈清婉说话的同时,目光一直在四下乱瞟,在看到一旁的沈棠后,他当即眸中一亮,之后那黏腻的目光就一直锁在沈棠身上。
沈棠被他那目光看的浑身不适,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后便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被瞪了的周栎不但没有不喜,心下反倒更添了几分兴奋,他饶有兴致的盯着沈棠离开的方向,眸中划过一抹遗憾。
中秋那日母亲的谋划怎么就没成呢?
他院里可正缺这种呛人的美人,更别说她背后还有穆家的西北军。
真是太可惜了。
看着面前温婉的沈家千金,周栎在心中叹道。
没了同沈清婉继续交流下去的耐心,草草敷衍了几句后,他不耐的离开了。
转身离开的周栎没看到,被他留在身后的沈家千金的眼中并不是在他面前表露出的温婉小意,反倒是充满了打量和算计,看他的目光也不像是在看心动的情郎,更像是在评估砧板上猪肉的价值。
中秋宴后他她这几年苦心经营的好名声全没了,云阳侯府就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才不想嫁个穷书生过一辈子的苦日子,云阳候府家大业大,能让她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那在她眼中这就是门好亲事。
她不是看不出周栎眼中的敷衍,也没错过他看向沈棠的目光,但那又如何,无论他在围猎期间想做什么,她都不会叫他得逞。
能嫁进云阳候府的只有她。
周栎的衣角消失在沈清婉的视线里,她垂下头,眸中划过一抹势在必得。
路上对这次围猎充满了期待,可真到了围场,穆岁和穆重山都忙着打猎争头名,三娘则成日里和安阳候夫人腻在一起,落单的沈棠反倒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她有些郁闷的在围场边上散步,还没走多久就遇上了谢景星。
见沈棠无聊,谢景星骑马带她一路往高处走,最后停在了一颗大槐树的边上。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沈棠仰着头话刚问完,就被谢景星拉到槐树边上并排坐着,她们在的地方是个小山坡,从坡上望下去,能将大半个围场收入眼中。
秋日的围场从坡上看去是大片的红叶,风吹叶动,间或有穿着骑装的少年打马而过,虽是稍显萧瑟的秋日,可那些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却使得整个围场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沈棠一时看的有些入迷,耳边响起谢景星平静低沉的声音。
“我前几年病的最严重的时候连日常出行都是问题,更别说骑马打猎了,那时我最不喜的就是随行来围场,可躲得了一次,却不能次次都不来。后来我无意间发现了这里,每次他们在底下打猎,我就坐在这里静静的看。”
说这话时的谢景星面色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温和的笑意。
沈棠却想起了最初遇到的那个坐在轮椅上苍白消瘦的宛如男鬼的谢景星,一时有些难过。
“你现在也可以同他们一起骑在马上追逐猎物,你方才带我来的时候不是骑的很好吗?”
少女的话语夹杂着细微的关心,谢景星听的失笑,看向少女的目光愈发的柔和。
“我早就习惯了坐在这里看他们打猎,真要我去同他们一道强夺猎取我反倒觉得难受。”
“也是。”少女了然的点点头,“我也喜欢这里,这儿是整个围场的最佳观赏位。”
二人正说着话,斜后方冷不丁飞来一只冷箭。
“小心!”
谢景星拉着沈棠一个翻滚躲过了那箭,本以为就此逃过一劫,谁知紧接着而来的是更加密集的箭矢。
不用想也知道这次刺杀肯定是冲着谢景星来的。
也不知那杀手同她有什么仇怨,颇有种不死不休的架势,那箭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劲的直往他们这边放。
沈棠好几次险些被流箭擦到,她被谢景星护在怀里,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快跳出了嗓眼,看着密密麻麻飞来的箭矢,脑中有一瞬空白,再回过神来二人已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正好跌进了坡底的水潭。
秋日的潭水一路冷到了骨子里,沈棠被谢景星从水潭里捞出来后,整个人止不住的直哆嗦。
“我就知道,遇上你准没好事。”
她紧紧怀着双臂,湿漉漉的眼眸恼怒的看着同样湿哒哒的、一身狼狈的青年。
“是我连累了你。”谢景星苦笑一声,在周围找了些干枯的树枝堆在一起,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三两下就生起了火。
“在这生火,不怕他们追过来吗?”沈棠不自觉的靠近火堆,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问出的话声如蚊呐。
“什么?”谢景星闻声看去,这才发现沈棠抱着膝不知何时闭上了眼,整张脸都红通通的。
他心下一沉,伸手搭在少女的额上,果不其然入手是一片滚烫,万幸他从前倒霉惯了,身上常年带着各种应急的药。谢景星从怀中找出退烧的药丸喂她吃下,之后就坐在一旁静静的守着人。
没过多久,云松循着暗号气喘吁吁的找了过来。
“人都引过去了?”见到云松,谢景星不复在沈棠面前的柔和模样,面上什么神情都没有,垂着眼眸冷声问道。
“找人扮成您的模样,都引到国公爷那边去了。”
“恰逢国公爷身边围了不少宗亲,那刺客一箭射过去,当即就乱了套,慌乱间有不少人都受了伤。陛下听闻此事后大怒,下了死命令说是务必要将那刺客找出来。”
“是吗?”谢景星心情很好的笑出声来,“这下该换我那个好弟弟睡不着觉了。”
云松呐呐低头,不敢多言。便是没有这波刺客,他这个主子也多的是办法叫府上的二公子坐立难安。
二人说话间,扑通一声又有人掉进了寒潭。
谢景星和云松刚站起身,就见那人猛的从水中站起用力晃了晃身上的水,之后抬头露出一张凶狠的面容,竟是穆岁。
听闻有刺客出现在围场,穆家几人这才发现沈棠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怕她遇上刺客出了意外,各自分头找了起来。
穆岁根据那刺客用的箭矢,一路找到了坡顶,见到散落一地的箭矢,坡边还有人滑落下去的痕迹,他心下一急,顾不上多想就那么滚了下去,就这么一路掉到了水潭里。
“谢世子!”穆岁顾不上湿透了的衣裳,先是看到了谢景星主仆,之后目光一转看到了火堆旁的沈棠,当即快步走了过去,对着沈棠焦急的唤道,“棠棠……棠棠……你没事吧。”
沈棠闻声醒了过来,整个人仍旧烧的迷迷糊糊的,穆岁见状一把抱起她,脚步匆匆的往住的地方走去。
沈棠浑浑噩噩的回到围场时,围场里正闹哄哄的,听说是云阳候府的公子不慎从马上跌落,被踩成了重伤。
沈棠此刻却无心关注这些,她烧的混沌的脑中只剩方才谢景星和云松的对话。
她好像又被他骗了。
回想过去种种,从杏花村开始,他就总是在骗她。
她明知他的话不可信,也清楚他背后有许多的麻烦事,可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心软相信他。
想到自京中重逢后的种种,沈棠心底满是茫然,分不清究竟那个才是真实的谢景星。
这些日子,他在她面前好似真的成了端方君子,毫不犹豫的答应帮忙查沈家的事,耐心的带她梳理京中的人情世故,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及时出现救她于水火。她一度以为他这几年养好了病,也换了性子,真成了个温和良善的好人。
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照旧冷冰冰的筹谋盘算,分明还是从前那个冷声说要和她做交易的人。
她怎么就忘了,他是没有心的啊!
腕上的那对金镯叮叮当当的响着,沈棠却再没了当初的那份欢欣雀跃,谁知这对金镯的背后,又需要她付出怎样的代价。
一想到方才听到的对话,她就会控制不住的想,谢景星在她面前虚与委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当初他接近穆家,讨好三娘和穆岁为的是解除他身上的厄运,可她早都答应了帮他,他还在她面前作出这副好人模样,为的又是什么?
沈棠脑中昏昏沉沉的,怎么都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