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道凌琅作为道教先天之一，在苦境传统看法来说，有背负武林安危之责。
不过武林先天千千万，她偏偏是另一种不喜介入纷争，喜爱安于一隅，过着陶渊明诗文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安然生活的另类。
话是这么说，不过总有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比如同样出自道教的同修们。
灰紫色道袍的女子吹吹茶杯上的热气，缓缓喝一口，道：“找你帮忙，还要慎防你被对方欺骗，导致当场倒戈的惨事发生。”
道凌琅：……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道凌琅牙痛般问她，是说她都躲到黑暗道这里来了，怎么还能有人找到她。
一定是照世明灯干了什么 ！
“不是吾。”照世明灯否认的很快，几乎在她怀疑的目光刚落到他身上就开口，略有诉苦：“倒不如说，自从你来了之后，吾此处比以往热闹许多。”
她人缘好，嫉妒是吧？
道凌琅嘁了一声。
“你天天待在黑暗道自闭，不是我吐槽，身上都快长出蘑菇了，我这是给你增添一点人气。”道凌琅强行狡辩。
照世明灯很有风度，放在别人身上会以翻白眼回复的事情，他只是淡淡一笑，礼貌里带着小小的，对友人的抱怨：“敬敏不谢。”
每天天不亮就有人来这里八卦吃瓜，顺便把某人气的吱吖哇乱叫的日常，吵得他都睡不好了。
虽然吃瓜这件事确实让人感到心情愉悦。
果然，绝凌笙下一句就是：“吾听闻你成婚的事情，真好奇是哪个圣父这么有牺牲精神，眼神又不好，连你都敢捡回家。”
道凌琅：“你走。”
为什么每个人都来看她乐子，她成婚这件事有那么让人难以接受吗？
还有什么叫做牺牲精神，她也是……也是……呃，很有市场的好吧！
……至少在宣传诈骗的演讲会上很有市场，每次都有人叫她。
“或许那人乐在其中呢。”所有好友中难得见过阿修罗本人的照世明灯慢慢补充。
绝凌笙闻言缓缓放下杯子，换上一脸慎重的表情看向道凌琅：“骗婚？”
“你够了哦。”她敢怒不敢掀桌，猛猛磨后槽牙道：“别以为你是我好友，我就不打你。”
在他们心里，自己成婚就只可能是被骗婚是吧？
再说，这种状况，到底算谁骗谁啊？
可惜绝凌笙并未因为好友恼怒就收手，反而更加一针见血：“恼羞成怒更是证明你心虚。”
心虚什么的确实是有。
毕竟事情的发展的的确确……呃，难以吐槽，或者说很难向好友解释自己到底是怎么成婚的一件事。
导致所有人都听闻了她闪婚，却无人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道凌琅默默望天，决定接受事实：“算了，斗嘴胜不过你，所以我们能不能换个话题。”
对于道凌琅如此干脆利落的认输，绝凌笙嘲讽般“嗤”了一声，转头问照世明灯：“听你方才之言，你见过对方？”
照世明灯用手上的小叉子缓缓切开绵密如初雪的茯苓糕，露出内里浅褐的桂花蜜糖夹层。他耐心地分切三份，往每人盘中放了一块，才悠然地开口：“缘有一面。”
绝凌笙闻言挑眉：“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说是见了一面，实际并未和对方说上话，只是隔着距离相视一眼。
面容隐没于冷硬胡狼面具下，透不出一丝眸光，唯有双眼处镶嵌的一对红宝石，在光影交错的林下泛出血色幽光，犹如业火凝固，极富压迫性地打量着他。
照世明灯回过神，侧眼看低头认真吃茯苓糕的道凌琅一眼。对方好似完全不关心他们的话题，一昧就在吃。
心真大。
他想。
“看装扮不似苦境人士。”照世明灯略有试探地开口。
道凌琅敏锐的感受到照世明灯的电波，茫然抬起头，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点点头道：“确实不是。”
照世明灯正坐等下一句。
结果道凌琅说完，就继续低头吃东西。
绝凌笙一巴掌拍到她脑后，差点没把人拍进点心盘里，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忘了接着说下去。”
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子。照世明灯略有心累地叹气，干脆带开话题，免得道凌琅今晚顶着一个肿包睡觉：“别打她的头比较好，现在已经够好骗了。”
再打下去，怕是要从笨蛋变成超级笨蛋。
“……还真是谢谢你别出心裁的解围啊。”
照世明灯给她倒了杯茶，微微一笑：“不客气。”
道凌琅知晓照世明灯有意帮她隐瞒阿修罗出身死国的事情。免得过分正义的绝凌笙‘biu’地一声冲出去，找目前在苦境武林上搅动风云的死国去讨要说法。
两边都是认识的人，万一打起来，她都不知道要说“不要再打了”，还是说“要打去练舞室打”比较好。
所以最好不要。
她会很难做人。
不管是从社死的角度，还是从立场的角度，都难做人。
在场三人都处于退隐状态，只要没什么必要，都不会再次轻易涉入武林风云。
至于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传出道凌琅成婚对象就是阿修罗这件事，只能归功于‘阿修罗’这个名字在苦境上并不少见，什么阿修罗主宰、阿修罗王、夜修罗、修罗夜王……
总之，大家都当是同名。
感谢苦境修罗泛滥成灾，而部分真的知晓真相的道教高层，又很微妙的认识到道凌琅的好骗程度。
加上道凌琅本身很少在武林上行走，导致这件事竟阴差阳错的隐瞒了下来。
话说到这个地步，绝凌笙没有继续问下去。
毕竟道凌琅虽然十分好骗，却也不是什么小孩子，大事上分得出轻重。
她端起茶杯细细品尝，选择放过道凌琅，闲聊道：“慈郎你什么时候有这种好茶？”
照世明灯也想起什么，喝茶的动作缓了缓，突然心生不好预感，说：“这不是吾的收藏。”
说着，他看向唯一一个可能闯祸的傻白呆。
傻白呆·道凌琅叼着茯苓糕，含糊不清地回复：“是剑子送过来的呀。”
等等……
这下连道凌琅都有不好预感了，抬手拿下吃了一半的茯苓糕，盯着眼前的茶水陷入沉默。
这次补刀的依旧是毒舌之王绝凌笙，她开口打破沉默到几乎让人窒息的气氛：“……剑子仙迹？”
同是作为道教出身，各位同门是什么秉性其实都心里有数。
所以言下之意能表达出来的意思，几乎在同一秒就出现在了在场三人的心中。
——剑子仙迹哪来的钱买好茶叶？
考虑到豁然之境和三分春色距离并不远，而剑子仙迹唯一一个非常有钱的好友疏楼龙宿又是个很记仇的人设。
三方不约而同地抬起茶杯喝一口，决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享受这以自己的身家绝对买不起的茶叶。
顺便由此开启闲聊新话题。
“说起来，我最近通过讲价，半价买了个五彩斑斓黑的珠串！”依旧是傻白呆道凌琅开口，她得意洋洋的解释一番所谓从南蜀国来的珍稀矿料，“一两，我用一两就买到了！可惜不能给你们欣赏欣赏。”
毕竟都送给阿修罗了嘛。
作为难得靠谱又见多识广的照世明灯越听越不对，打断道：“店家是不是说触手温润，甚至能在寒冷地带会散发微微的暖意？”
“你怎么知道？”道凌琅惊喜。想着慈郎未卜先知啊，连连点头：“真不愧是道教十三道的天真君！”
照世明灯伸出手，扶了扶额头，“这种石头，崎路人住的黑湖不是到处都是吗？”
根本不值一两！分明是又被骗了。
道凌琅沉默。
照世明灯见状，想着也不是一次两次，他都该习惯才是。
他正想开口问道凌琅是在哪个摊子被骗，就看道凌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以拳击掌说：“我懂了，崎路人住在南蜀国遗址上。我们发财了啊慈郎，赶紧写信给崎路人，我们去那里捡多一些去卖。”
照世明灯手一歪，差点一头磕在桌子上。
绝凌笙没见过这么笨的人，忍无可忍，一巴掌狠狠拍在道凌琅头上：“你，无可救药！”
道凌琅被她一巴掌拍到桌子上。
最后事情以绝凌笙拖着道凌琅去当时买东西的摊子上找店家麻烦结尾。
可惜好像有人在她们之前就找过店家，店家一看到道凌琅，不等两人开口，便忙不迭地退回了当初买东西的一两，甚至附带送了不少自家种的瓜果蔬菜作为赔偿。
道凌琅抱着巨大的篮子一蹦一跳地回来了。
照世明灯看着没心没肺说今晚她做饭的道凌琅，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希望那个现在正在武林上忙碌的阿修罗，赶紧把这个笨蛋接回去，不然他要心累死了。
2．
借住黑暗道的期间，青阳子、玄真君、苍和冷别赋都来看了看道凌琅，发现她最近正在研究怎么在黑暗道种香菜后，又各个陷入沉默。当然，这几个同修比较正经，只是略微来打了一下招呼，顺便在道凌琅的热情邀请下留下来吃了顿饭。
短短一段时日，照世明灯见的同修数量比以往一甲子见得都多。
好在阿修罗终于忙完，有空来接开始研究怎么在黑暗道种韭菜的道凌琅。
这是照世明灯和阿修罗第二次见面，比起上次，阿修罗总算想起自我介绍，并简略解释自己是来带道凌琅离开。
看起来是个沉稳正经的性子。
照世明灯看人的本领自然不差，何况以近期武林上对此人的传闻，能确实知晓对方性格较为正派。
虽然好奇道凌琅会怎么找了个性格和她天差地远的人成婚，不过也正可以证明，就算是骗婚，这次骗人的怕也是道凌琅，而不是眼前这个一看就不会耍什么手段与心眼的阿修罗。
他稍稍松口气，在黑暗道门口向内唤了一声：“凌琅，你家那位来接你了。”
过了一会，里面传来道凌琅跑动的声音。
她甩了甩满手的水珠，一边快速小步跑来，一边吐槽：“慈郎你这话说得像个托儿所老师。”
照世明灯但笑不语，心想：这有什么差别吗？
阿修罗看见道凌琅身影逐渐显现面前，周身属于战神独有的肃杀之气突如冰消雪融，冰面下的情绪开始缓缓浮现。他微微摇头，阻止道凌琅往身上抹水珠的行为，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问：“在种东西？”
道凌琅顾及旁边的照世明灯，本还有些拘谨，却被他这一番话转移了注意力，点头道：“种韭菜，不过好像失败了。”
照世明灯没有打扰久别重逢的两人，体贴地离开。
“于此处？”阿修罗看了看黑暗道里面的风景。
该不会是又看了什么奇怪的书？
“对啊，很有挑战吧。”道凌琅得意洋洋的说：“我上次种出了香菜，不过慈郎说他不吃香菜。这么想想也对，道家讲究不食五荤三厌嘛，所以我改种韭菜了。”
她说着，动手比划了好大一个圈：“我种了那——么多，全送给附近的村民了。”
阿修罗沉默了一下，开口说：“道家的五荤应当是韭、薤、蒜、芸苔、胡荽。”
哦，特意研究了一下嘛。
道凌琅有些意外，点点头道：“是呀，但是我很无聊嘛。”
他顺便擦了擦道凌琅脸上沾到的灰沙，低声道：“抱歉。”
“不要道歉啦，你总这样，我下次都不好和你聊日常了。”道凌琅下意识歪脑袋蹭蹭手帕，微末的力道隔着薄薄布料落进他的掌心，几乎埋进了半张脸，“说起来你的事情忙完了吗？”
“是。”阿修罗收回手，面具下的眼神柔和起来，连声音都放轻几许：“吾来此带你离开。”
“好哦，不过要等我收拾一下东西。”道凌琅早就意识到了对方的来意，并没拒绝：“最近村民送了不少东西给我呢。”
“有什么？”他极其自然地跟在她身旁。
“萝卜、南瓜、胡椒还有对联窗花之类。”道凌琅嘀咕了一声：“刚好拿来装饰新房子。”
阿修罗听出重点，微微皱眉：“你找了新住处？”
“嗯嗯嗯。”道凌琅大力点头，高兴道：“青阳子说他有多的地产，让我不要找奇怪的中介买房子，先住在那里。我去看过了，好大一块山呢。”
至于为什么青阳子有那么多地产，她觉得自己不要细问比较好，毕竟他之前确实有不干好事的时期。
为什么只要不干好事就很多钱这回事也值得她吐槽，难不成她这么穷，是因为她太洁身自好吗？
“苍也有建议，叫我去道境住。但我觉得太远了，我还是喜欢苦境。”虽然苦境真的境如其名，有点过分多灾多难，可是没办法，谁让她比较喜欢家乡。
阿修罗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正想细问，便看到慈郎拎着一大兜布袋走来，一时闭紧嘴。
“慈郎。”道凌琅见提灯的人出现，火速溜达过去，眼神直直落在布袋上：“这花色……怎么跟崎路人的有点像？”
“好眼力，崎路人说是给你的新婚礼物。”照世明灯看着她脸上有几分心虚的表情，下意识扫过她身后慢慢走过来的阿修罗，忍不住道：“发生了什么？”
道凌琅背对阿修罗朝照世明灯挤挤眼睛，一副让他不要问的样子。
照世明灯见状，把声音压得轻轻的，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作口型道：[你骗婚？]
道凌琅：……
什么骗婚，说的真难听。
不过是把之前打算的事情提上日程，先和对方说清楚罢了。
她移开眼神，假装若无其事的吐槽：“东西收拾得真快，该不会是早就打算送走我吧。”
完了，故意带开话题，看来再不把人送走，接下来黑暗道又要迎来新一批热闹。
照世明灯火速把包裹塞到她手上，模式化地露出没有半点笑意的笑脸，真心道：“黑暗道不适合聚会。”
小气什么嘛，说得好像他们带来的糕点他没吃一样。
道凌琅不高兴扁嘴，手上包袱拎着没有一秒，就被跟上来的阿修罗接过。
阿修罗对他态度肉眼可见的友好，就是说话的时候，很自然的就把道凌琅放在亲密的位置对待，侧身挡在她身前：“这段时间，有劳你照顾凌琅。”
“根本是我照顾他啦。”道凌琅在他背后乱蹦，想露出脸。
可惜阿修罗高她太多，道凌琅完全白用功。
照世明灯看着阿修罗一拳可以打三个道凌琅的体型，确实有些担忧。以道凌琅带头不带尾的说话艺术，会把这位看起来性格就很执着的人给惹毛，忍不住道：“阁下客气，凌琅时常想一出是一出，看在她容易被骗的份上，还要请你不要太过计较。”
千万别生气，别被她的话带着走，一旦陷入她奇妙的论调，这辈子怕是都出不来了。
照世明灯经验丰富到很悲哀的想。
“什么叫做被骗！”忙碌了老久不管什么角度都会被阿修罗遮住的道凌琅，想出一个聪明的方法，一跃而起，扒在阿修罗身上露出头来，不满地抱怨：“谁知道现在套路那么多。”
——被骗了数甲子的你没资格这么说！
论起被骗的花样，多的都可以出一本书。
阿修罗身形动都没有动一下，点点头道：“吾知晓。”
道凌琅：……
“阿修罗你反驳他啊！”她恨铁不成钢，明明看起来很有说服力的外表，快用他之前连名带姓叫自己的气势说服慈郎呀！
照世明灯：……
看着阿修罗根本无意反驳的态度，就知道这个人已经成为道凌琅好骗个性下的受害者了。
“辛苦你了。”照世明灯露出同情的眼神。
自见面以来就显得非常沉稳可靠，甚至带着若有似无的威压的阿修罗，微妙的在此刻也露出经验丰富到有点点无奈的神态。不过他没有接照世明灯的话，而是维持着一贯的秉性，语气平静的说：“她是吾的责任。”
说完，他顿了顿，继续道：“这段时间多有打扰，如此，吾先带凌琅离开了。”
照世明灯如释重负：“请。”
道凌琅：……
你真的很迫不及待呢，慈郎。
可恶，等她安顿好了新住处，一定马不停蹄的过来再住一段时间，烦死他。
道凌琅松手从阿修罗肩头滑下来，他往后扶了扶，并顺手拽住她的手腕，问：“往哪边？”
哦对，阿修罗还没去过青阳子的地产。
“出门往左。”道凌琅乐滋滋地贴到他旁边，一只手比划道：“我上次送你的珠串还戴着吗？我跟你说，卖珠串的店家好可恶。他跟我说什么南蜀国出产的矿石，结果崎路人住着的黑湖那里到处都是嘛，还卖我一两。”
她嘀嘀咕咕地抱怨现在店家都不老实，卖东西就卖东西，怎么乱增加根本就不存在的来历，“然后绝凌笙就带我去找店家麻烦，你猜后面发生了什么？”
阿修罗稍稍侧过头看她，挡在面具下的眼神柔和有耐心：“发生什么。”
“不知道是谁先我们一步找了店家麻烦，他一看到我就火速滑跪认错，还赔了我不少瓜果。”对哦，现在想想，到底是谁先她们一步去找店家麻烦了啊？
道凌琅陷入沉思。
阿修罗停顿了一下，略微移开目光，淡然说：“或许是其他受害者。”
道凌琅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骗人的家伙真是可恶。”
阿修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心打断道凌琅的好心情，只微微点头应承。
背后莫名吃一波狗粮的照世明灯：……
嗯，这不是完全被吃得死死的吗？
算了，他先关闭黑暗道，出门修行一段时间，避开无聊就喜欢到处串门的道凌琅。
3.
道凌琅带着阿修罗到她的新家逛。
青阳子借她住的地产整整有一座山，半山腰的房子都是现成的。
同出道教且对本教有执着追求的青阳子，所借的住所自然是十足道家风格。依山傍水，藏风聚气，回廊与建筑间光影虚实交织，透过回廊往外看，院中央摆布一小块以白沙为水，青石为山的枯山水，配上天然卵石铺就的蜿蜒步道与两侧的茵茵绿草，观之颇有禅意。
“都是先天，为什么青阳子这么有钱，羡慕死了。”道凌琅绕着小院跑一圈，溜到房间打开柜子看看，发现里面还有茶砖：“阿修罗你坐一下，我给你煮茶。”
这茶砖放多久了？能喝吧？旁边居然还有茶点？新鲜的吗？
算了，不管，青阳子的东西肯定都是好东西，先尝尝再说。
她连盘带茶壶的端走。
阿修罗把道凌琅的行囊放在院中，动作或许有哪里不对，包裹内侧的东西滑落出来。
他顺手一接。
就看到一块眼熟无比，但是木料不同的灵牌。
「阿修罗牌位——道凌琅立」
阿修罗敏锐的发现少了一个字。
正巧这时候道凌琅端着茶点溜达出来，看到他手上的牌位，恍然大悟地解释：“上次家被炸了，牌位也没了，于是又顺手做了一个。”
这么说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他现在复生了，用这个是不是不太好。
又连忙补充：“现在不需要了，等会把它当柴烧正好。”
阿修罗：……
手上的牌位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略有些心情复杂。
他最后还是放在桌上。
道凌琅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她本身钝感力就十足，抱着盘子说：“到小院喝茶吧，那里风景好。”
“嗯。”阿修罗顿了顿，接过她手上的盘子，往外走去。
道凌琅看着空荡荡的双手，站在原地迷惑一秒：为什么不管什么东西到她手上不到一会就会被阿修罗拿走，他复生之后出现了什么新的怪习惯吗？
走出一段路发现人没跟上来的阿修罗，稍稍回首唤人：“凌琅。”
“来了来了。”道凌琅小跑几步和他并肩一起走。
她坐下来后很自然的接过泡茶的工作，点火烧水。而阿修罗看了看茶砖，问：“要多少？”
道凌琅认真观察一会，“以你手的大小，双指交并，掰一指节就好。”
“嗯。”阿修罗估计大概位置，轻巧一掰，茶砖边缘出现一块整齐不连接的痕迹。
道凌琅：……
好恐怖的手劲，好利落的手法！
她等会要说的事情说完了，他不会用这种手法收拾她吧！
“怎么？”察觉道凌琅的目光，阿修罗微微侧目。
“……没什么。”道凌琅立马收回目光，假装观察火势，把水壶放上，接着摆好茶点，乖乖坐在他对面，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阿修罗，上次伏击我的魖族，你抓到了吗？”
说起这件事，阿修罗的动作微顿了一下，缓缓点头：“嗯，他二人不会再打扰你。”
诶？该不会背着她教训了对方一顿吧？
倒不用这么慎重其事……反正她也没受到什么损失：“他们不是你的同族吗？这样子会不会不太好，带他们来道歉就可以了。”
明明是很正常的要求，却没想到阿修罗竟又迟疑了一下，说：“吾恐怕无法完成你这个要求。”
啊？
“你是说……”道凌琅小心翼翼地探问。
阿修罗嘴唇抿了抿，好似不知道怎么开口，而后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阎王锁与阎王凶已然身亡。”
被夜神与黯纪仲裁者所杀。
他没有细说，于是道凌琅立马就误会了。
领便当了？就这么一点小事？
阿修罗是这么凶的人吗？不应该啊，他的胸怀明明这么宽广。
不对，重点错了！
道凌琅真实地害怕了。她颤颤巍巍地拿起茶点，啃一口冷静一会，又颤颤巍巍地开口：“节、节哀。”
说这个对吗？好像哪里不太对，可是除了说这个，她不知道说什么。
“战火无情。”他沉默着，回复了这么一句话。
她知道战火无情，但是战火偶尔可以留情一点。她是说，看在她好骗的份上，请不要太和她计较，她确实承受不了！
道凌琅又咬一口茶点，继续颤颤巍巍地接话：“那个……悲伤的事情就不谈了。现在你的事情忙完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嘛？”
阿修罗一时没有作声，沉默片刻，说：“如今死国百废待兴，吾有意回去。”
太好了，听起来是安全的话题。
道凌琅松一口气，拎起煮滚的水壶，往放好茶砖的茶壶倒水，盖上盖子，等茶砖泡发。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死国呢。”就听阿修罗介绍过死国的历史，而且他说故事的技巧显然负分，就知道那是一个荒芜的国度，“你什么时候动身？”
听出道凌琅话外之意，阿修罗冷静看了她一眼，反问：“为何问此事。”
“嗯，没什么呀，随口问问，就随口问问。”道凌琅拿起茶点，熟练地啃两口，感觉自己急促跃动的心跳声平静了些，小心把话题绕回去：“不过，你要是有空……我是说还要在苦境留一段时间的话，要不和我去南修真一趟。”
南修真，道凌琅出身的教派。
阿修罗想起之前有一面之缘的道磐，想着确实应当去一趟，厘清这件事。
“可以。”他颔首答应。
答应的这么轻易？
道凌琅歪头，意识到他大概没明白她带他去南修真作什么。
不过这件事确实不太好开口。
茶香逐渐蔓延开来，她醒神，拖过茶壶给两人都倒了一杯茶，推到阿修罗面前。
“这么说起来，我们还有一场酒约未完成。”她定了定心神，决定开口：“在离开之前，要先完成此约吗？”
阿修罗没有说话。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道凌琅。
战神阿修罗这个名号，并非何人所赐，而是代表了死国战无不胜的千年传奇，象征无人可敌的强大力量，故当他一旦沉默下来，无声的压迫力就会瞬间蔓延至整个小院。
许久，他开口打破沉默：“道凌琅。”
道凌琅的脚不争气地软了一下，她侧开目光，鼓起勇气说：“其实，之前我就想和你说这件事。只是当初你赴战在即，我不想让你分心，所以一时按耐下来。现在事情解决，你和我的事情，也该说开了。”
阿修罗并无应对此事的经验，不过他向来稳得住气，面具下的双眼微合又睁，没有让自己的语气流露出任何情绪：“你不欲和吾一同回死国。”
“你可以这么理解。”道凌琅想了想，顺便默默在心里唾弃自己行为中的矛盾，“说实话，我并不讨厌你，也认为人的相遇有一定的缘分……嗯，虽然现在想想，你我缘分的开始确实有些好笑。”
她说着，控制不住地笑了笑，颇有些无奈的挠脸颊，在阿修罗冷凝的目光下继续说：“可是，仅仅如此是不够的，阿修罗。”
“我不是你的责任，更不是你应当背负的存在。”道凌琅的声音低了下去，话语中夹杂着一丝不明显的失意，她仰起头，用认真的语气说：“我不能这么轻易的答应你，和你回死国一同生活。我做不到欺骗自己，更做不到违逆本心。”
“所以，很抱歉，让你费心这段时日。”
终于说开了，道凌琅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自从那场阴差阳错的婚约开始，她能感觉到阿修罗对她非常耐心，也很照顾。
可是这不够。
远远不够。
作为人类，即便是到了先天的年纪，有着足以伫立顶峰的武力值。
可她始终还是人类。
人类有的爱恨情仇，她都有。在情感上，她和普通的苦境居民或者和世上任何一个人类并无不同。
她不想作为一个责任和谁共度余生，不想自欺欺人的把情感放在一个……或许一生都不会把相同情意放在自己身上的人身上。
从此处结束这场本就不该开始的婚姻，才是最好的结局。
无论对她，还是对阿修罗来说。
阿修罗缓慢地抬起手，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意料之内是一张非常好看，足以称之为精美的面容。
双眼狭长，瞳色深沉，眼睫垂下的弧线似经年山岳，沉淀着岁月磨砺出的沉稳气度。
道凌琅一新奇就忘了刚才略有些忧伤的心情，立马瞪大眼睛仔细地看，说：“哇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的真面目。”
大概是她回归平日里的活泼语气让阿修罗跟着平静下来。
他与她对视片刻，神情稍缓：“不是第一次。”
不是第一次？
道凌琅歪头，一时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过了一会。
“诶？”
诶？不是第一次？什么不是第一次？她什么时候看过了？她怎么不记得？
致命四连问在空白的脑袋里不断大声回旋，这会道凌琅好像想起什么，突然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像做过什么但是自己同样不记得的手。
她很努力的回忆，可是不管自己怎么想，就是没能想起任何该有的记忆。
所以她真的摸过吗？
等等，这个想法有点太超纲，而且不适合在这里细说。
道凌琅缓缓抬起双手，在脸上大力搓搓，半晌才略有些绝望的开口，问阿修罗一个她曾经问过照世明灯的问题。
“你说，人有没有可能会对没发生过的事情有莫名熟悉感？”她磕磕巴巴，语气因为过度谨慎而分外夸张，甚至有种只要他回答有哪里不对，立马拔腿就跑的气势。
阿修罗一动不动，用再明显不过的反应，委婉又坚定地回答了她。
道凌琅见状，一脑袋磕在阿修罗眼疾手快伸出来垫着的手背上。
最后，勉强收拾好自己浆糊一般的大脑，道凌琅抛下一句：“我要独立冷静的时间，你茶点吃不完记得帮我收起来。”
接着火速逃离社死现场。
*
倦收天：……
“这就是你突然跑到永旭之巅的原因？”
他很迷茫，看着抱着不知道哪里薅来的南瓜的道凌琅，忍不住问：“你这南瓜哪来的？”
“玄真君给的。”道凌琅老实巴交地回答，手搭在南瓜两侧，心有戚戚地道：“我原本去找青阳子，可是青阳子说他闭关，暂时不方便收留我。于是我又去找了玄真君，但玄真君听闻了事情发展后，逮着我教训了一顿，让带南瓜我回去道歉……然后我就来找你了。”
倦收天的脑袋转不过来。
道歉他明白，不过带南瓜是什么套路？不该是负荆请罪？
“太渊。”倦收天欲言又止，他倒是可以收留对方住一段时间，反正作为道真一脉，几人私底下关系向来不错，道凌琅时常三不五时就跑过来蹭饭，导致都很习惯收留这个被骗后格外可怜的好友，免得一届道界先天落到流浪街头的下场。
前提是她被骗，而不是她骗婚就跑路。
看倦收天隐约有拒绝之意，道凌琅立马露出猫咪被雨淋湿的湿漉漉的眼神。
倦收天：……
倦收天眼神不太好。
“玄真君说的无错，你该去和阿修罗道歉。”他格外正气凛然，一点没有偏私好友的打算。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道凌琅知道自己这么做确实有点不好，可是也要考虑到自己的心情嘛！她略微炸毛的说：“我就住几天！而且我还给你带了南瓜，可以防治夜盲症。”
“吾不是夜盲。”倦收天一本正经地反驳，且指出道凌琅话语中的漏洞：“这南瓜亦非你带来，是玄真君予你的道歉礼品。”
至于为什么是南瓜，大概是玄真君顺手拎出，以前太习惯喂养道凌琅的后遗症。
道凌琅一下子被带偏重点，飞快接话：“我不吃南瓜。”
倦收天一时不留神，跟着一起被道凌琅带偏重点：“你怎么还在挑食。”
“一年四季都在吃饼，甚至吃饼到发胖的你有什么资格吐槽我！”她冷哼一声，以前在道真同修的时候，就他一年到头饼不离手，还发表了一篇品饼论。
都是年少轻狂时就认识的道真中二分子，谁看不起谁呢。
“食堂的饼天下无双。”他不允许任何人看不起道真食堂的饼！
等等，重点错了！
倦收天定了定心神，决定不跟着道凌琅的逻辑跑，起身拎住对方衣领子，就要强行把她送回居处。
“吾带你回去道歉。”
道凌琅立马沉腰抱桌，双脚扒地，死不肯走：“我就不回去，你放手。”
“太渊硃辰！”
“倦胖！”
“吾不胖！”
“你看你和我的身形区别，有说服力吗？”
听闻道凌琅走向，溜达到永旭之巅吃瓜的高端银：……
瓜确实是有，不过是南瓜。
看着眼前斗嘴斗得若无旁人的道真双金猫猫组合，他忍不住说出经典名句：“也许吾来的不是时候。”
拔河似的两人同时回头，抱着桌子的金发道者露出无语的表情，说：“……梗太老了，原无乡。”
道真抢食堂三人小队正式集合。
另一边。
阿修罗回到死国。
在入口处等着的夜神、天狼星、极道先生加上魔法能者：……
笨帝前看后看左看右看，就是没看到传闻中阿修罗的妻子，不由得发出迷惑的问话：“你老婆跑了？”
阿修罗：……
卢卡一巴掌拍在不会说话的笨帝脑后，恨铁不成钢道：“给吾读一下空气，看阿修罗这脸色，他分明是被甩了。”
平素里就稳重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阿修罗，回来的神色和步伐其实和过往没什么不同。除了说要去接一个人，回来却依旧是单身一魖的情况。
笨帝和卢卡不免在心里嘀咕：这个所谓的妻子真的存在吗？
考虑到阿修罗向来没有说谎的习惯，众人更相信是出了什么变故。
当然，不是笨帝口中说‘老婆跑了’的状况。
极道先生脸色微妙，先行打破几人间诡异的寂静，笑着打和场：“两境婚姻不同寻常，对方或一时难以决定，需要时间细思也是正常。”
阿修罗没有否认极道先生的说法，沉默片刻，慢慢垂下眼帘，应道：“多谢诸位关心。”
哦豁，看来真的有意料之外的情况。
夜神和天狼星对视一眼。
极道先生朝他们使了一个眼神，两人点头，顺势带走咋咋呼呼的笨帝和卢卡。
待人全部离开，现场留下阿修罗和高级心理咨询师极道先生。他做了一个喝酒的姿势，问：“要一同去喝一杯吗？”
“嗯。”阿修罗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