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节,长街内人场涌动,叫卖声不绝于耳,叹柳街边挂满了款式不一的花灯,看得叫人有些眼花,风明晚挤在人堆里,伸着头张望黎溱。
黎溱方才还跟在她身后,一转眼,人便不见了,风明晚四处张望无果后只得作罢,按理说黎溱一个正值十六岁的壮小伙儿,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只是风明晚的钱包还在黎溱身上。
风明晚后悔着刚才上台投壶嫌麻烦,一股脑把身上的东西都塞给黎溱了,现在手里就只有投壶赢到的一盏宫灯了。
不知不觉间,风明晚被挤到了最里圈,面前的大娘热情地拉起风明晚的手,笑眯眯地问她:“姑娘要猜灯谜吗?”
旁边的伙计适时地敲了下锣,扯着声喊:“上元佳节,猜灯谜,赢花灯!”
风明晚笑笑,应下了,伙计从架子上取下一盏鱼灯,这鱼灯做得极妙,红腮黄尾,提起轻轻一转,前头和后尾就灵活的摆起来,活像只在水里的鱼。
风明晚面上不显,心里对001激动的大喊大闹深感无力,她扶了扶额,心说:“001,你上辈子是小猫吗,这么喜欢鱼?”
风明晚老早以前就发现001对鱼这一物种的热爱,只要她吃鱼,001就开始撒娇打滚势必让风明晚边吃,边在心里复述这条鱼的味道。原来每年灯会风明晚也都应着它的要求买了鱼灯。
“不一样的,宿主你看,这条鱼比原来的鱼都好看!好看的鱼肯定好吃!你放心,我打字很快,一定让你赢下这盏花灯!”
风明晚摇摇头,暗叹自己胜之不武,别人是靠才智,她纯靠外挂啊。
从另一面的人群中又走出一人,是个相貌端正,仪表堂堂的公子,他走到风明晚身侧,指指鱼灯,对伙计说:“主家,这盏灯要怎么赢?”
那位大娘笑呵呵地回他:“既然这位公子也属意这鱼灯,那就和这位姑娘比比,谁答的多了,这鱼灯就归谁。”
风明晚看着对面人胜券在握的模样,觉得这盏鱼灯怕是无望了,001倒是乐观的紧,觉得自己打字的速度要比思考的速度快多了。
伙计敲了一下锣,大声念起灯谜来。
“弟兄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只要一夕开,衣服就扯破。”
“蒜!”风明晚率先答。
001纳闷:“宿主我还没搜……”风明晚啧了一声,笑着回它:“我还以为多难呢,难的我是不会,简单的肯定会一点儿啊。”
一轮下来二人猜对的数量相同,伙计见状高声说,要把压箱底的谜底端出来。
风明晚重重抿了下唇,对001心说:“做好准备了吗?”
001高声回她:“准备好了,宿主!”
“咚——春去也,花落无言。打一字。”
“榭!”那人还没反应过来,风明晚脱口说出了答案。
001更加纳闷:“宿主,我还没搜……”风明晚弯了眼,笑的更厉害了,她回:“001,这个谜底就是黎溱出给风明晚的那个,风明晚没答上来,我当时上网搜了,所以记住了。”
伙计笑呵呵的对她说了一堆吉祥话,把那盏鱼灯递给了风明晚,风明晚扬起唇,朝那位公子笑笑,接着把自己手里的那盏宫灯递给了他。
“公子莫伤心了,这盏宫灯赠给公子。”
001不解地问她:“宿主,你为什么要给他?”风明晚轻嗤一声,回它:“我预先看过谜底了,赢他那是胜之不武,小孩子还是要多读书。”
风明晚侧着身往人群外围挤,四周人声鼎沸,又是“咚——”的一声锣响,风明晚忽然听见了黎溱的声音。
“阿姐!”
风明晚回头,就看见抱着糕点,挂着小包的黎溱正站在花灯后的那棵柳树前。他的脸被彩灯折射的光隐住,只能看见虚虚的轮廓。
正如风明晚所预言,黎溱的身量已经超过了她,他的嗓音不再沙哑,脊背也不似原来那样单薄,他像郁郁葱葱的竹,生长得那样快,那样不可挽留。
风明晚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出奇,看见他黑亮亮的眼睛,她猜测他现在大概是笑着的吧。
于是风明晚折回身,又走回摊前,走到黎溱身边去了。
风明晚抬起手给黎溱看赢来的鱼灯,笑着问他:“小溱,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凑得近了,风明晚确信他是在笑的,黎溱回她:“大概是在阿姐开始猜灯谜的时候吧。”
风明晚问他:“那你怎么不喊我?”
“怕扰了阿姐答题,刚想喊阿姐,却看见阿姐把投壶赢的宫灯送出去了,怎么,阿姐莫不是看上他了?”黎溱垂了眼,显得有些委屈了。
风明晚实在看不得黎溱卖惨,立马向他解释:“并不!只是最后一个谜底我曾听过,赢他属实是胜之不武了。”
黎溱紧绷的肩膀松了,他又朝风明晚笑起来,亮亮的瞳仁里闪烁着奇异的光,他说:
“阿姐,方才我路过卖香包的摊子,替你买了一个,她们说这个香包可以挡灾。”
风明晚接过香包,细细看上面做工精致的绣花,居然没一点针脚,她向001感叹绣娘的手工超群,高高兴兴地把那香包别在了腰间。
她接过黎溱递过来的荷包挎上,又提了两包糕点,回忆着风小琴还要她买些什么。
“阿姐,我都买齐了,去河边放灯吧。”黎溱向她道。风明晚点点头,顺着人流,到了湖水镇的滢江边。
河边有许多卖灯的小贩,风明晚买下两盏莲花灯,递给黎溱一盏,俯下身,将燃着的灯放入江中,那盏莲花灯依着水往远处漂,滢江上漂着的灯挨在一起,暖黄色的烛光倒映在江面上,映出一片粼粼的波光。
风明晚闭上眼,许了愿。睁眼的时候才发现黎溱正一直盯着她看,他问:“阿姐许了什么愿?”风明晚摇摇头笑着回他:“莫问了,说出来就不灵啦!”
黎溱高束着发,发尾被风扬起,他看着飘向远方的河灯,不知在想些什么。风明晚看着黎溱,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找回自己的声音。
“小溱,你什么时候走?”风明晚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轻声开口。
“四月初的时候。”黎溱答。
之后便是一路无话。一月前,天灵派的人找上了门,通知黎溱去参加新一届的弟子选拔。
黎溱十六岁了,命定的剧情终于开演,风明晚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她只感到无比的不安和焦躁。
她害怕自己无法改变黎溱,无法改变剧情,只要两年,她回身去望人来人往的叹柳街,只要两年,湖水镇就会变成一片废墟。
风明晚侧头去看黎溱,艰难地开了口:“黎溱,倘若有一天,你发现我和阿娘有天大的要紧事瞒你,你会怎么做……”顿了一下,她沉着声继续“会杀了我们吗?”
黎溱重重皱了下眉,用力的朝她摇头,他微微俯下身去直视风明晚的眼睛,表情认真的像是在立生死状,他一字一句的答:
“不会,阿姐和阿娘瞒着我,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没有你和阿娘,说不准我的尸骨还在哪处荒郊野岭撒着,你们养了我十一年,这份恩情我是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天大的要紧事也抵不过这份恩情了。”
风明晚重重舒了口气,她并没有因为这番话放下心来,黎溱的口头保证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但他现在能这样说总归是好的。
风明晚朝黎溱轻轻“嗯”了一声,又怕他多想似的朝他弯了弯眼,心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