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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香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微微偏头,让垂落的白发遮住自己半边脸庞,避开君溟审视的目光。

    他应该不认得她了。

    五年前,她亲手抹去了他的记忆。如今的他,是凌霄宗高高在上的代理掌门,而她只是个擅闯妖界的囚徒。

    君溟负手而立,玄色衣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他垂眸看她,眼神平静得可怕,像是在审视一个无关紧要的犯人。

    “姓名。”

    他的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内响起,低沉、冷冽,不带一丝温度。

    香漓指尖微颤,闭口不答。

    “来历。”

    “……无门无派。”

    “为何擅闯妖界?”

    “……”

    她沉默了。

    “我师兄问你话呢!”瑶期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清砚拦住。

    香漓抬起头,金色眼瞳在烛光下泛着冷意:“为何抓我?”

    “你还敢反问?”瑶期气得跺脚,“你——”

    “瑶期,退后。”清砚沉声道,转而看向一旁冷若冰霜的女修,“鹤霜师妹,麻烦你说明情况。”

    鹤霜微微颔首,声音如她的表情一般冰冷:“凌霄宗接到密报,有人族女子擅闯妖界,还囚禁了妖界王族的九色鹿。”她目光锐利地盯住香漓,“凛山王特许我们入妖界抓捕要犯。你身上用于伪装的狐族特征已被去除,瞒不过我们。”

    瑶期冷笑补充:“听说你还自诩白夜仙姬?就你也敢称仙,可笑。”

    香漓试着动了动手腕,禁制纹丝不动,那些曾在人界屡试不爽的低阶法术,此刻在这禁制面前不过是萤火之于皓月。

    “你们怎样才肯放了我?”她直接问道。

    清砚神色稍缓:“只要你说出九色鹿的下落,擅闯妖界一事可从轻发落。”

    “我不知道。”

    “那我换种方式问。”清砚上前一步。

    “你是否与黑市交易?”

    “你是否带回一只九色鹿?”

    “你是否……”他目光落在她雪白的长发上,“因使用禁术变成这副模样?”

    香漓垂下眼睫。

    她该说实话吗?

    若坦白一切,等待她的可能是更残酷的惩罚;若继续隐瞒,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不在乎自己会怎样,但沉枫的伤拖延不得。

    就算沉枫不说,她也能看出来,那断角之痛一日不愈,就会日日折磨他,直到将他彻底击溃。

    她必须逃出去。

    香漓不自觉地看向君溟。

    五年时光让他轮廓更加锋利,眼下却带着淡淡的青黑,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剑,冰冷而疲惫。

    他过得不好。

    “既然不肯说,”君溟转身,衣袂翻飞,“那就关到肯说为止。”

    华隐在一旁轻摇折扇,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凌霄宗最深处,有一座囚笼。

    它本是为那些祸乱人间的妖邪所设,以千年玄铁为骨,以诛妖阵法为锁,一旦踏入,灵力尽封,五感皆锢,连呼吸都像被无形的手扼住。

    而现在——

    “进去。”

    君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冷得像淬了冰。

    香漓踉跄了一步,白发凌乱地垂落在肩头,映得她整个人如同一抹将散的雾。她缓缓回头,金色的眼瞳里映着君溟冰冷的面容——

    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素未谋面的囚徒。

    阵法彻底启动的瞬间,香漓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无数金光化作利刃,刺入她的经脉,将她残存的灵力一点点抽离。这种痛苦堪比凌迟,可她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君溟负手立于阵外,玄色衣袍无风自动。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颤抖的背影,眼底似有暗流涌动,却又转瞬归于沉寂。

    “掌门,”身后的弟子小心翼翼地问,“这阵法……会不会太过了?她毕竟是个人族……”

    “这阵法,本就是用来镇压妖邪的。”他淡淡道,目光扫过她被咒文禁锢的手腕。

    香漓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竟用对付妖邪的手段来囚禁她。

    当君溟转身离去时,步履比平日快了几分,衣袂翻卷间带起一阵凛冽寒风。

    守门的弟子战战兢兢地开口:“要、要加固阵法吗?”

    君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一片冷然。

    “不必。”

    “她再也……逃不掉了。”

    阵内,香漓蜷缩在角落,将脸埋进膝间。

    灵阵的压迫感让她浑身发冷,像是被丢进了冰窟,连血液都要冻结。可比起身体的痛苦,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

    君溟的眼神。

    那种看陌生人般的冷漠,比任何刑罚都更让她窒息。

    他不记得她了。

    整个人界,再无人记得她。

    这个事实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凌迟着她的心脏。

    她该庆幸的——这本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一滴泪无声滑落,还未坠地,就被阵法的灵力蒸发殆尽。

    她缓缓抬头,望向阵外——

    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冰冷的玄铁栏杆,和无声流转的诛妖咒文。

    那座囚笼终日不见阳光,小安是香漓被困以来,唯一见过的活人。

    “仙姬大人,吃饭啦……”

    那是个修为低微的弟子,圆圆的脸蛋,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她每日都会准时送来饭菜,偷偷在食盒底下藏一块桂花糖,然后小声说:“仙姬大人,今天的菜有点咸,您多喝点水呀。”

    香漓虚弱地靠在墙边,手指微微发抖,勉强拿起馒头咬了一口。

    “你……为什么叫我仙姬大人?”

    “因为您真的像仙女一样好看呀!”小安一边摆饭菜,一边偷偷往她袖子里塞糖糕,“虽然大家都说您是坏人……但我觉得,仙姬大人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她叹了口气,语气惋惜:“我们代理掌门是有点不近人情,自从三位真人闭关后,宗里的气氛冷清多了,以前明明很热闹的……”

    香漓曾试探着问过外界的情况,小安却只是摇头:“掌门师兄下令,不许我和您多说话。”

    但她临走时,总会用口型无声地说:“要撑住呀。”

    香漓沉默地捏着那块糖糕。

    不能再在这里耗着了。

    第七日,香漓终于下定了决心。

    当小安推门进来时,她猛地出手——藏在袖中的簪子抵上少女纤细的脖颈。

    “别动。”她声音沙哑,却带着决绝,“叫你们掌门来。”

    小安吓得脸色煞白,嘴唇颤抖:“仙、仙姬大人……”

    “快喊!”香漓手上用力,故意划破自己的手心,血珠顺着簪子滴落,“就说我要杀人!”

    小安哆哆嗦嗦地捏碎了传讯玉符。

    君溟来得比想象中快。

    他站在牢门外,玄色衣袍如墨,周身气息冷冽,眼神比寒冰更刺骨:“你要做什么?”

    “放了我。”

    “不可能。”

    “那我杀了她。”

    “随你。”君溟忽然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丝讥诮,“若你不说出九色鹿的下落,凌霄宗和妖界迟早有一场死战,到时候,她也活不了。”

    香漓的指尖微微发颤:“你以为我不敢?”

    他连睫毛都没颤一下,语气淡漠:“继续。”

    香漓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这不是她认识的君溟。她认识的君溟,绝不会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谈论人命。

    “你……”香漓声音发抖,“你怎么能这样?”

    “我为什么不能?”他向前一步,阴影笼罩住她,嗓音低沉而危险,“你很了解我吗?”

    这句话像淬毒的箭,正中靶心。

    香漓的手无力地垂落。

    小安哭着扑向君溟:“掌门师兄!仙姬大人她、她其实没有伤我……”

    她想,他是真的变了。

    那个曾经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人的少年,如今能冷眼看着她用簪子抵住别人的喉咙。

    那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指尖攥紧发簪,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她缓缓抬头,望向牢门外那道玄色身影,他依旧站得笔直,面无表情,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既然你不在乎……”

    她轻声呢喃,忽然抬手,簪尖对准心口狠狠刺下!

    “住手——!”

    君溟的声音几乎是撕裂的。

    他猛地抬手,一道凌厉的灵力劈向香漓手腕,发簪应声而落——可终究晚了一步。

    “噗嗤”一声,簪尖没入心口半寸。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雪白的衣襟。香漓踉跄着后退两步,唇边溢出一丝猩红,随后重重跌倒在地。

    她终究是没听到那一声呼喊。

    “香漓!!”

    五年前,君溟从混沌中醒来时,胸口空得发疼。

    他抬手按住心口,那里明明没有伤口,却像是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块血肉,冷风灌进去,刺得他浑身发颤。他猛地咳出一口血,鲜红溅在掌心,刺目得让他恍惚。

    ——他好像忘了什么。

    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慕家灭门那一夜,死了八个人。

    ……又好像是九个。

    辞去皇宫职位后,他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人间。

    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知道必须找下去。

    一个他甚至不记得容貌、不记得名字,却让他灵魂深处都在颤抖的人。

    起初,他以为自己只是病了。

    清晨醒来,他会不自觉地走到庭院那棵梨树下,怔怔站上许久,仿佛那里本该有人等他。

    路过糕点铺时,他总盯着桂花糖出神,直到店家不耐烦地赶他:“这位公子,不买就别挡着生意!”

    下雪天,他会站在屋檐下望着飘落的雪花,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像是想握住谁的手。

    ——可没有人来。

    从来没有人。

    渐渐地,他开始怀疑自己疯了。

    他的房间里堆满了毫无意义的杂物——

    一本被翻烂的话本,扉页上沾着干涸的泪痕;

    一朵风干的梨花,装在琉璃瓶里,像是谁的遗物;

    一根褪色的红绳,断口处毛糙,像是被人狠狠扯断过……

    每一样都让他心脏绞痛,却怎么都想不起它们的来历。

    最可怕的是夜晚。

    梦里总有个女子背对着他,无论他怎么追、怎么喊,她都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雾气里。

    他索性不再睡觉。

    闭眼就会梦见她,醒来却只剩空茫。不如醒着,至少痛得清醒。

    他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从南疆的瘴气森林到北境的万里雪原,从东海的滔天浪涛到西域的无边荒漠。

    他拦住每一个与梦中背影相似的女子,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认识我吗?”

    得到的永远是摇头。

    有人当他是疯子,有人当他是登徒子,甚至有人拔剑相向——

    一剑刺穿他的肩膀时,他竟笑了。

    疼才好。

    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直到那日在荒山野岭,他终于体力不支倒在雪地里。

    鹅毛大雪覆盖了他的眉眼,恍惚间,他看见一抹白影走近——凌虚子真人。

    “痴儿……何苦至此?”

    凌虚子见他根骨奇佳,便将他带回凌霄宗,收为亲传弟子,传授剑法、仙术。

    “你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

    某日修炼时,凌虚子忽然按住他的眉心,指尖金光流转。

    “有人……抹去了你最重要的一段过往。”

    君溟浑身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碎裂。

    凌虚子叹息一声,掌心凝聚真元,替他修复了那段残缺的记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香漓……”

    这个名字从齿间挤出的瞬间,他呕出一口心头血。

    他最重要的那个人。

    也是亲手抹去他记忆的人。

    记忆恢复后,君溟整个人如坠冰窟。

    而就在此时,三真人闭关,临行前下令——

    “君溟,从今日起,你便是凌霄宗的代理掌门。”

    他沉默地接下掌门令,腰间原本悬挂的桃木剑,也被换成了象征权柄的玄铁寒剑。

    他变得冷峻、沉默,眼底再不见笑意。

    直到……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深夜,万籁俱寂。

    有一道身影经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阵法外。

    君溟静静望着阵中昏迷的香漓,她蜷缩在地上,白发铺散如雪,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那些金光化作的锁链仍缠绕在她身上,时不时闪烁一下,提醒着它们的存在。

    他的指尖抵在阵法屏障上,金光在苍白的指节间流动。

    “……痛吗?”

    君溟忽然低笑一声,眼底泛起血色。

    “你知道什么是痛吗?”

    低哑的声音在黑暗中消散,无人回应。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君溟知道自己该恨她。

    恨她擅自决定他的命运,恨她把他当成需要保护的弱者,恨她……丢下他一个人。

    他想问她为什么抛下他,为什么擅自决定他的记忆该不该存在,为什么……

    为什么让他找了这么久。

    可当真正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却发现——

    他根本恨不起来。

    他气她,怨她,甚至想狠狠惩罚她,可心底最深处,却仍旧为她的出现而雀跃。

    这种矛盾的情绪几乎要把他逼疯。

    他记得一切,可他不能承认。

    因为承认了,就代表原谅。

    而他还没准备好原谅她。

    所以,他只能伪装。

    用冷漠掩饰眷恋,用疏离遮盖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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