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睡着之后,蓝亦并没有对我做别的事。
白日里,他在处理族中事务之余,尝试各种方法教我纵水术,不动声色地将我推向极限。晚上,他会来我的房中过夜,用唇和掌心渡给我一部分灵气。
不过,这并非长久之计。我能感觉到,灵气的耗散在不断加快,我的身体愈发畏寒。
我开始怀疑,蓝亦是不是舍不得把半个雪魄给我。
如今王位空悬,各方异族虎视眈眈,而祭司的强大是整个族群安全的保障。他若削弱,临冬城就岌岌可危。
于是,我开始筹划逃走的事。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我在冰族存活下去的几率很低。作为我的灵气来源,蓝亦实在不太可靠。万一他借着教习的名义,想出新的方法折腾我,或者对我厌烦,不再供给我灵气,我就完了。
比起受制于人,倒不如逃到南边,试着混入人类族群。
以前也有人这样干过。
小时候听侍女讲,有一个冰族少女在森林中狩猎,救下了一个即将被冻死的人类青年。青年温柔体贴,对她百般宠爱。少女跟着他南下,回到了他的村庄。高温炙烤下,少女的雪魄逐渐挥发,最终变成了一个柔弱的人类女人。在她容颜衰败之后,丈夫嫌她平凡,将她赶走,另娶娇妻。最后,那个冰族女孩披着残旧的披风,一步步走回家乡,最终在路上被风雪掩埋。
像这样的传说还有很多,都是用来恫吓小孩子,让他们不要轻易往南方走,不要相信人类的微笑。
然而,当可见的未来比传说更可怕时,我只能选择一搏。
在一个霜深雾重的晚上,趁着祭司和众大臣议事,我穿上了尽可能多的保暖衣物,将长发编起来,悄无声息地翻过宫墙,踏入沉眠的雪松林。
我吹了三声低哨,林间传来熟悉的蹄声,我那只养了多年的驯鹿缓缓靠近,鼻尖蹭了蹭我的掌心。我喂它几根新鲜的胡萝卜,它满足地咀嚼,默许我跨上它的背。
星空之下,我坐在它温暖的背上,让它带着我穿越一棵棵沉默的雪松,朝南方疾驰而去。
我用夜空中星宿的方位辨识方向,看着四周的景物一点点陌生,心中充满忐忑。
如果有可能,我不想离开临冬城,我生命里前十八年的快乐、苦涩、眷恋,全都埋藏在这座城里。
母后是十八年前雪祭的那一夜生下我的。
她还未来得及唤我一声名字,便因产后失血而香消玉殒。整个王城在七日内不设灯火,只燃长明冰烛为她送别。父王终身未再娶,将她的寝殿封存于墙内,不允许他人踏足。
按照冰族惯例,最年幼的皇嗣将继承王位。父王将我视作神恩之子,从我牙牙学语起便教我如何引导水意。可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应任何一滴水的召唤。我怕冷,几乎不敢接近王殿的御池。
我越长大,父王的眼神就越沉重。
直到那年冬至,父王请来了雪原尽头的神使。
神使让我站在月夜的冰面之前,冰面上映出我的影子,它干净、苍白、没有灵光。
神使低头叹息,说我天生无魄,不受雪神眷顾。
那一夜,父王独自坐在寝殿外的寒阶上,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天亮时,他须发尽白,像是染上了漫天飞雪。
渐渐地,身后的松林淡出视野,月光洒落在辽阔干燥的原野上,焦黄色的地表一望无际,仿佛曾经被火焰灼烧过,剩下一层灰烬。
我已经彻底离开了冰族人的领地。
这里的空气带着微弱的铁锈气息,和北境那种湿润纯净的空气截然不同。驯鹿走到这里便停下脚步,低低打了个响鼻,不肯再前行。我轻拍它的脖颈,又递了几根胡萝卜给它。
它满足地嚼着,依依不舍地看了我一眼,调转方向,奔回北方,消失在银白色的边界线上。
我坐在一块风化的岩石上,掏出干硬的馒头咬了一口,被硌得牙龈生疼,却坚持着把它吃掉。
在我准备重新启程之时,远处传来沉闷的马蹄声。
几匹黑马从阴影中奔出,马上的男人身着厚重皮毛大氅,马蹄扬起黄沙,在我四周围成一个松散的圈。他们缓缓踱着步,目光在我身上游弋。
我看到他们颈间围着的饰物,一颗心猛地一沉。
那是一圈圈银白柔软的毛皮,来源于狐狸。
没有一个冰族人会伤害狐狸,因为它们是狡黠聪慧的生灵。能用狐狸皮做成饰物,来人只可能是传说中的噬魄族。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噬魄族,他们是被神灵诅咒的异族,不被允许进入冰族的地盘。
在黑暗的传说中,他们靠吞噬他人的雪魄来延长寿命,方式残忍:以铁钳取心,将尚未挥发的雪魄吞吃入腹。
此时此刻,曾令我胆寒的传说成真了。
为首的男子身披整张雪狐皮,银白的尾巴搭在肩上,眉心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他坐在马背上,低头打量我片刻,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没想到,今晚竟能碰上这样一只精致的猎物。”
他转头,看向身后那几名骑士,笑得恶劣,“弟兄们,今夜可以好好享受一番。”
其余男人发出粗野的笑声,在月夜里如同野兽的喊叫。
我的后背窜起一阵彻骨寒意。
噬魄族将我掳回了他们的部落。
他们升起篝火,一串串生肉被架在火焰上炙烤,火候未及,肉还半生不熟,便被迫不及待地取下来,送入口中。男人们大口咀嚼,发出野兽般的吞咽,仿佛不曾脱离原始蛮荒。
部落中也有女人与孩子,他们被关在木栅栏围成的牢笼里,像牲口般蜷缩在角落。只有当其他人吃饱喝足,才会有人扔一些冷硬的残羹给他们。
那个眉心带着伤痕的男人被众人称作“长魇”。
长魇将一杯猩红的酒液一饮而尽,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我,指节粗糙,一层层地解开我的棉衣,笑容带着恶意。
“怎么穿这么多,真麻烦。”
解到最后一层,他的目光定在了我颈间的吊坠上。
那是一个白玉玄鸟吊坠,细看有水纹游走,触之感觉心神静定。
这是蓝亦送给我的,他让我无论如何都要一直带着,不然就将水化作我想象不出的东西,来惩罚我。他的威慑很有效,我习惯性地一直戴着。
长魇眯了眯眼,问我:“你和冰族的蓝亦是什么关系?”
我抬起头,尽量让声音平稳:“他是我夫君,你最好放了我,不然他会带着一群人过来,打得你满地找牙。”
长魇笑了,冰水般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我倒是很想看看,如果我动了你,蓝亦会露出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