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黎煜身披战甲进入冰族王宫时,我正坐在王座上看书。
在我脚边,白狐安静地梳理毛发,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
“阿盐,”玄黎煜踏步而来,语气里带着讽刺,“我们又见面了。或者,我该称呼你……星衍帝姬?”
“不。”我放下书,看向他,“你应该尊称我为女王殿下。”
即便未正式加冕,我依旧是这座冰雪之城最后的君主。
在冰族覆灭的这一天,不能连王都没有。
玄黎煜一步步向我走来,冷声道:“一个即将沦为阶下之人的女人罢了,还敢说自己是女王?”
我直视着他,淡淡笑了一下。
“你也不过是,注定会化为尘土的男人罢了。”
冰冷的刀刃抵在我颈侧,玄黎煜却迟迟没有动手。
他低垂着眼睫,忽然轻声问:“如果我给你机会做回阿盐,你愿意吗?”
我笑了一下。
“玄黎煜,你不要骗自己。那个会对你好的、名叫阿盐的女孩,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玄黎煜的目光黯然下去。
他收回刀刃,将一丸药放在我面前的案上,声音毫无波澜:“父王命我当众了结冰族的王,若是你不想受苦,就将这药吃掉,不会有任何疼痛。就当是……为了那个存在过两天的阿盐。”
他走后,我将那丸药放在手心端详,终究还是将它扔进了铜炉之中。
如果人族的怒火不能倾注于冰族的王,就会倾注于冰族的百姓,我至少应该发挥自己最后的价值。
明天之后,这片大陆的魔法将彻底消亡。
他们将我架上高台时,临冬城残存的百姓被驱赶而来。
那些年迈的长者、羸弱的妇孺,目光中没有愤怒,只有沉默的哀伤。
那只白狐始终没有离开。
它几次被人类士兵踢走,却又执着地跑回来,洁白的皮毛沾上了脏污。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东西吸引这只生灵。
或许,它真的是蓝亦所化,试图在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保护我。
我垂下眼,望着它。
“走吧,别看我。”
“求你了。”
那双蓝眸澄澈无尘,静静凝望我片刻。
它终于转身,缓缓地消失在雪地中。
就像来时一样,踏着碎雪,脚步无声。
薪柴被堆在四周。
火光初燃,我看到远处坐在高台之上的玄黎煜低下了头。
那一刻,我却仿佛看见了父王和哥哥的身影,在遥远的雪原彼端向我温柔地微笑。
抱歉,我终究还是没有守护好这里。
意识随着火光一点点淡去,直到天地只剩下一片纯白的虚无。
在那虚无里,我看到了一片苍茫大地。
那是远古的北境。
初时,天地一片空寂,连风都不敢吹动。
随后,青草破土而出,昆虫振翅飞鸣,更多生灵渐次诞生,但这片雪域依旧太冷,无法孕育更有智慧的生灵。
直到某一日,一抹白色灵光在冰封的湖面上亮起。
随着时间的洪流,第一代雪族人诞生了。
他们驭雪引水、耕种筑城,为冰原带来生机。冰族人世代繁衍,最终造就了今日的临冬城。
可那片蔚蓝的天,正逐渐被乌黑浓雾覆盖。
那是人族蒸汽机关的废气,是铸铁制造出的力量。他们的黑雾变作张开的手掌,试图抹去北境最后一寸纯净。
于是,在临冬城王宫的废墟之上,又一道灵光升起——不再是雪白,而是深红如火。
婴儿的哭声回荡在火焰中。
原来,万物需要相生相克,才能让每一种生灵都有生存之机。
“星衍,你明白了吗?”
一道声音回荡耳畔,我猛地睁开眼。
一片片斑驳的黑色从我身体表面落下,露出白腻如新生的皮肤。
我最近没日没夜地翻看古籍,其实学到了一些新奇的东西。
在我们周围的空气中,蕴藏着许多无色无形的物质,有的叫“氢”,有的叫“氧”,只要懂得利用,就可以激发出巨大的能量。
我的确,从来都没有过雪魄。
因为,我的魄是透明的,与一些同样透明的东西相通。
那就是天地间流动不息的空气。
我再也不会被火焰伤害了,因为火焰也不过是空气中能量的挥发形式。
而这些能量,就是我所需要的灵力。
当我从火焰中缓缓走出,人族士兵纷纷发出惊恐的低呼,仿佛看见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怪物。
这些人,在他们熟练记诵各类器械的运作机理之后,也就再也无法走进远古魔法的世界了。
冰族人的眼眸中映着火光,而另一种光,比火焰更加明亮。
一个女人递给我一件破旧的外衣,我裹在身上,对她道了声谢。
高台之上,玄黎煜终于站起,用阴郁的目光看着我。
他低声下令:“放羽箭。”
一排人族弓箭手同时抬起弓弦。
羽箭齐发的瞬间,我闭上了眼。
我感受着周遭的空气——风的流速、压力的变化。
羽箭在接近我的一刹那,无形的气流自我周身炸开,风以我为心,将那些利箭扭转偏移,反弹而回。
玄黎煜的神情彻底变了,声音冷厉如风暴:“将攻城弩调来,启动雷鸣车!”
轰鸣之中,厚重的铁器被推了上来。
这些东西的确很可怕,但是很多时候,无形的东西更加可怕。
我在古籍里读到过一页模糊的札记,上面用潦草的笔记备注了一条“无机化学考点”——空气中氮与氧的某种混合,在高温高压下,会生成极不稳定的物质。
这份古籍虽然书页发黄,却几乎没有缺损,可以看出,有人很用心地将它保存了下来。
或许,它的主人也是千百年前某个平凡的女孩。
我不知道何为无机化学,却看懂了,它所描绘的这种东西,一旦成形,只需要一个火星,就能将整片空间撕开。
我抬起双手,掌心浮现出微光。
下一瞬,我指尖一弹,一丝灵火悄然出现——
空气在雷鸣车周围骤然炸响,能量冲击使金属变形。
玄黎煜脸色苍白,转身低喝:“快!带我离开这里!”
亲兵将他围住,正欲撤离,我却挥手,一道蓝色光焰落在他眼前。
玄黎煜咬牙,“你动手吧!”
我淡淡开口:“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你,不过是一个,注定会化为尘土的男人。”
最后,我没有取玄黎煜的性命,只在他手上留下永远无法去除的冰族徽记。
他会作为冰族向人族呈送战报的使节,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他的父王。
别人的叙述,比自己亲眼所见更令人胆寒。
不过,以我一人之力,显然无法长久保护北境的安危。
幸运的是,我只是一颗火星。
在未来,越来越多的无魄者会觉醒,他们会意识到,自己不只是依靠婼契才能存活。
他们不是没有魄,只是需要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