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捷报传来时,长安正下着杏花雨。
金銮殿的宫宴上,皇帝亲自为敖景安斟酒:“阿黎此次平定漠北,功高盖世,朕特许你在宴上不必拘礼。”
话音未落,陈有意端着酒盏走来,锦袍上的麒麟纹绣得格外刺眼。
“阿黎果然神人天降,”他的声音里带着刺,“只是不知这捷报里,有没有掺水?”
敖景安抬眸,目光扫过陈有意腰间的空玉佩挂绳——苏慧死后,他便再没戴过那枚双鱼玉佩的赝品。
“小王爷若是不服,大可亲自去漠北验兵。”他举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结滑落,在铠甲领口处留下一道水痕。
陈有意的指尖在盏沿轻轻叩击,这是他的暗号里的“杀”字。殿外突然传来甲胄响动,却是暗卫统领带着一队羽林卫闯入,跪倒在地:“启禀陛下,漠北降卒已全部安置妥当,并无异动。”
皇帝满意点头,陈有意的脸色却瞬间铁青。他想起昨夜收到的密报,说敖景安竟将降卒编进了自己的左路军——这分明是在扩充私兵,却被他用“教化蛮夷”的名义堵了所有人的嘴。
“云峥你似乎喝多了,”皇帝淡淡开口,“来人,送小王爷去偏殿醒酒。”
陈有意攥紧酒盏,指节发白。他望着姜云禾替敖景安添酒的模样,突然觉得喉间一阵腥甜。原来他机关算尽,终究是输给了人心。
酒过三巡,敖景安的眼神渐渐迷离。姜云禾伸手扶住他摇晃的肩膀,闻到他身上混着的龙涎香与酒气——这是他特意为她换的香,说这样抱着她时,就能闻到她喜欢的味道。
“歆歆,”他突然凑近她耳边,声音带着醉意的软糯,“我在漠北看见一种蓝莲花,像你的眼睛一样好看……”
周围的大臣们纷纷侧目,姜云禾只觉脸颊发烫。她想起出征前他在书房里的模样,那时他总是板着脸看兵书,连她递茶都只点头示意,哪里像现在这样,醉得像个孩子。
“先回府好不好?”她轻声哄他,“等你醒了,我陪你画那蓝莲花。”
敖景安却突然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不回府,要和你在宫里看月亮……”他的话音未落,殿外的宫人突然高声唱喏:“明月当空——”
月光透过琉璃窗洒在他脸上,映得他眼底的醉意愈发朦胧。
这一晚的宫宴,终究在敖景安的醉态中潦草收场。当马车驶出宫门时,他已枕着姜云禾的膝头沉沉睡去,掌心却仍紧攥着她的指尖,像怕她突然消失一般。
*
寅时三刻,景安王府书房。
姜云禾隔着屏风听见敖景安与军师的对话,指尖轻轻摩挲着小厮服饰上的盘扣。自苏慧死后,她总觉得陈有意不会善罢甘休,便想亲自听听他们商量的防务——更何况,她实在想念他清醒时的模样。
“陈有意虽被软禁,但他在禁军中的旧部仍有三成。”军师的声音里带着忧虑,“尤其是左骁卫统领吴奎,曾是他的副将……”
“无妨,吴奎的母亲在漠北做医女,”敖景安的声音带着冷意,“我已让人送去了御寒的皮裘和药材。”
屏风后的姜云禾轻轻挑眉,原来他早已布好了局。她想起昨夜替他卸甲时,看见他后背新添的箭伤——那是为了救一个迷路的小卒而留的,这样的人,又怎会真的冷酷无情?
“还有王妃……”军师的声音突然压低,“她毕竟是尧城余党,王爷可曾想过,若有一日她要复兴旧部……”
姜云禾的指尖骤然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屏风上的孔雀金箔反光,突然想起陈有意曾用这理由弹劾敖景安,说他“私通叛党”。
“够了。”敖景安的声音里带着不耐,“若再让我听见你议论王妃,就去漠北守粮仓吧。”
书房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姜云禾知道,这是他动怒的前兆。她深吸一口气,掀起屏风走出去,故意将声音压得粗哑:“王爷,茶水凉了,属下再去换些热的。”
敖景安抬头,目光在她刻意涂黑的脸上停留一瞬,突然轻笑出声:“小顺子,你这胡子贴得歪了。”
姜云禾下意识地去摸下巴,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军师见状连忙告退,靴声渐渐消失在走廊里。烛火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映得敖景安眼底的笑意忽明忽暗。
“说,是谁教你扮小厮的?”他的指尖划过她耳后未涂黑的皮肤,那里还留着茉莉香粉的痕迹,“是暗卫营的老周?还是厨房的王婆子?”
姜云禾挣不脱他的手,索性卸了伪装,露出被炭粉弄脏的脸颊:“我就是想听听你们在商量什么,不行吗?”
敖景安突然将她拽进怀里,坐在自己腿上:“行,当然行。只是这扮相——”他捏了捏她的脸,“像只偷油吃的小耗子。”
姜云禾气鼓鼓地捶他肩膀,却触到他胸前的旧疤。想起他在黑风峡为自己挡箭的模样,指尖的力度渐渐变柔:“以后别再骗我了,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
敖景安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好,都听你的。其实今日在宴上,陈有意往我酒里下了药——”他突然凑近她耳边,“若不是装醉,怕是要当场拔剑了。”
姜云禾愣住:“你没喝醉?”
“半真半假。”他轻笑,“不过醉了也好,能光明正大地对你撒娇。”他的手掌覆上她小腹,那里还平坦如初,“等过些日子,我们有了孩子,我就教他喊你‘母妃’,喊我‘父王’……”
姜云禾的脸瞬间通红,正要开口,却听见窗外传来夜枭的叫声——这是暗卫示警的信号。敖景安立刻抱她躲到桌下,同时吹灭了烛火。
*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姜云禾听见屋顶传来瓦片轻响,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潜入书房。敖景安将她护在身后,手中已多了一把袖剑——那是她特意为他打造的,剑柄上刻着“歆”字。
“敖景安,拿命来!”为首的刺客掀开蒙面巾,竟是陈有意的死士头目。姜云禾认出他腰间的虎头腰带,正是苏慧曾描述过的陈有意的标记。
袖剑出鞘的声音划破死寂,敖景安突然将姜云禾推向密道入口:“走!去暗卫营调兵!”
但她却猛地拽住他衣袖:“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刺客的刀已劈来,敖景安旋身避开,剑锋却在姜云禾鬓角削落一缕发丝。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袖剑突然刺向对方咽喉,却在看见对方胸前的朱砂痣时,动作骤滞——那是苏慧所属的“赤蝶”死士标记。
“小心!”姜云禾惊呼出声,捡起桌上的镇纸砸向刺客后脑。那人吃痛转身,刀锋却在此时划破敖景安的衣袖,露出里面的金丝甲。
“你竟然穿着软甲!”刺客惊怒交加,却在此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是暗卫统领带着人赶到了。他咬碎口中的毒囊,在气绝前死死盯着姜云禾:“主人说……你逃不掉的……”
血腥味在书房里蔓延,姜云禾望着地上的尸体,突然想起苏慧死时的模样。敖景安扯下染血的外衣,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中衣,却在看见她发白的脸色时,立刻抱住她:“吓到了?”
她摇摇头,伸手替他整理衣襟:“只是想起慧娘,她若还在,或许能劝住陈有意……”
敖景安的指尖轻轻梳理她的发丝,想起今日在宫宴上,陈有意望向苏慧空座位时的眼神——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空洞,像极了他每次梦见她出事时的心境。
“别想了,”他轻声说,“明日我陪你去给她上柱香,好不好?”
姜云禾点头,突然想起军师的话,指尖攥紧他的手:“夫君,你真的相信我吗?就算我是尧城少主……”
“傻瓜。”他低头吻住她的唇,这个吻带着劫后余生的热烈,“你是我的妻,是我想共度余生的人,这与你的身份无关。”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面装的,全是你。”
窗外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已是四更天。姜云禾望着他眼中的坚定,突然想起七年前他背着自己突围时,说的那句“别怕,我在”。原来有些东西从未改变,比如他掌心的温度,比如他看她时的眼神。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她轻声说,“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
敖景安将她抱得更紧,听着她平稳的心跳,终于敢确认,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早已在他怀里。他想起军师的担忧,想起陈有意的算计,却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有她在身边,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敢闯一闯。
“好,一起面对。”他轻声承诺,“生同衾,死同穴,永不分离。”
烛火在此时突然重新亮起,映得两人交叠的影子在墙上摇曳。
姜云禾望着他眉间的温柔,突然觉得,这世间最动人的情话,不是海誓山盟,而是彼此信任的眼神,是紧握不放的双手,是无论何时都敢说“我在”的底气。
而她知道,自己终于等到了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