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朱雀门前旌旗蔽日,姜云禾站在朱漆石阶上,望着敖景安的玄色大氅在秋风中翻卷如浪。
他的铠甲尚未完全披挂,露出的内衬上绣着她亲手缝的飞虎纹,针脚细密处藏着金线绣的“平安”二字,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此去漠北多凶险,”她将双鱼玉佩塞进他掌心,指尖触到他掌纹里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带着我的乳名,就当是护身符。”
玉佩内侧新刻的“吾妻”二字硌着掌心,这是昨夜他握着她的手,在烛光下一笔一划刻下的。
敖景安挑眉,忽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玉佩系在剑穗上。红绳穿过孔洞时,他故意将穗子抖开,露出那抹温润的青白。
“此物比虎符更重,”他朗声道,声线里带着沙场老将的威严,“系着本王的半条命。”
姜云禾耳尖骤红,低头时看见“吾妻”二字在阳光下流转金光。她想起昨夜他抵着她额头轻笑,说“这样三军将士都知道,他们的主帅早已心有所属”。
此刻风卷旌旗,她望着他肩甲上的飞虎纹,突然觉得眼眶发酸——这个曾在死人堆里打滚的将军,竟会在儿女情长上这般细腻。
大军开拔的号角声中,她目送他翻身上马。他的玄色披风掠过她指尖,带着龙涎香与铁锈味的混合气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直到队伍转过街角,她仍望着空荡荡的长街,掌心还留着他握过的温度。
*
三日后,将军府西厢房。
姜云禾对着铜镜蹙眉,指尖轻轻按在小腹上。铜镜旁的香炉里飘着艾草香,是她特意吩咐换的,因着近来闻不得沉水香。侍女酥酥捧着青瓷碗进来,碗里盛着炖得酥烂的燕窝,上面浮着几颗蜜渍梅子。
“姑娘,您都三日没好好用膳了,”酥酥的声音里带着担忧,“张太医说您……”
“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姜云禾打断她,目光落在案头的《女戒》上——这是今早宫人送来的,说是“王妃需静心养性”。
她突然想起昨夜的梦,梦见敖景安浑身是血地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半块玉佩,醒来时冷汗浸透了中衣。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缝着从敖景安旧甲上拆下的金丝碎片。自他走后,她总觉得心慌,唯有摸着这冰凉的金属片,才能勉强安下心来。
酥酥退下时,裙摆扫过门槛,惊飞了窗台上的鸽子。昨日太医已经来看过,姜云禾腹中的孩子已经一月有余,如今正静静陪着姜云禾一起等着敖景安回来。
申时三刻,演武场传来阵阵呼喝。姜云禾扶着廊柱望去,看见周域正在指导新兵练枪。他的铠甲与敖景安的一式一样,肩甲上的飞虎纹被擦得发亮,恍惚间竟像是那人回来了。
“末将参见王妃。”周域不知何时走到廊下,单膝跪地时,肩甲上的金属片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头时,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白的唇色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
“周副将不必多礼,”姜云禾强作镇定,“今日前线可有消息?”
周域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却在递出时指尖微颤:“主帅已拿下黑风峡,只是……”
“只是什么?”她的声音突然尖锐,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周域望着她攥紧羊皮纸的手,想起三日前在军机处,他亲眼看见陈有意的密使往皇帝茶盏里投药。那时他就知道,这场战事远非表面那么简单。
“王妃,”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末将愿以性命担保,王爷定能平安归来。”
姜云禾抬头,撞上他灼热的目光。那眼神太过直白,带着她熟悉又陌生的情愫,像极了七年前在尧城,那个替她挡住流箭的少年眼中的光。
她猛地别过脸去,却听见他又说:“其实从在军营第一次见您时,末将就……”
“够了!”她厉声打断,袖中的金丝碎片划破掌心,“周副将该知道尊卑之分。我已是景安王妃,何况……”她顿住,手不自觉地护住小腹,“何况王爷与我情深义重,不容他人置喙。”
周域的脸色瞬间惨白,他这才注意到她下意识的护腹动作。那些未说出口的话突然梗在喉间,像吞了枚带刺的野果,既疼且涩。
他想起敖景安出征前的叮嘱:“若有人敢动她,先斩后奏。”此刻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突然觉得自己荒唐至极——竟妄图染指王爷的心头血。
“末将失言,”他猛地转身,铠甲在廊下投下冷硬的影子,“明日末将便请命去前线,愿以战功赎罪。”
姜云禾望着他的背影,想起敖景安曾说“周域是我最信任的兄弟”,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她摸出袖中的玉佩,触手生温,内侧的“吾妻”二字硌着掌心,像他临走前的吻,带着灼人的温度。
是夜,姜云禾躺在榻上辗转难眠。窗外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已是三更天。她摸着剑穗上的玉佩,突然想起他曾说“三更之约,必不相负”。指尖抚过玉佩边缘,那里还留着他刻字时的刀痕,深浅不一,却带着十足的认真。
“景安,”她轻声呢喃,望向窗外朦胧的月色,“你可知道,我们的孩子正在我腹中长大?你说要给他取名念禾,我却觉得,叫念安也很好。”
泪水突然涌出眼眶,她连忙用帕子按住眼角。不能哭,她告诉自己,张太医说胎象不稳,需静心养气。
可越是压抑,越是想起他出征前的种种细节——替她系披风时的笨拙,刻玉佩时的专注,临走前在她额间落下的吻,带着不加掩饰的眷恋。
朦胧间,她似乎看见他穿过月光走来,玄色大氅上沾着雪花,剑穗上的玉佩轻轻晃动。他伸手替她擦去泪水,说“傻姑娘,我这不是回来了”。
她想抓住他的手,却只摸到一片虚无,唯有剑穗上的玉佩还在掌心,带着体温般的温热。
五更天时,小桃听见厢房传来动静,推门进去时,看见姜云禾正对着铜镜梳妆。她的鬓边别着一朵白色茉莉,眼底虽有青黑,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坚定。
妆匣打开着,里面放着一封未写完的信,墨迹未干处写着:“见字如面,吾夫安否?……”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落在剑穗的玉佩上。
“吾妻”二字在晨光中清晰可见,如同刻在心上的誓言,历经风雨,永不褪色。
姜云禾摸着小腹,轻声说:“孩子,你的父亲是这世上最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一定会回来,带我们去看桃花盛开。”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漠北战场上,敖景安正握着剑穗上的玉佩。剑刃上还沾着敌人的血,却无损玉佩的温润。他望着南方的天空,想起她耳尖的绯红,想起她塞玉佩时的慌张,突然轻笑出声。
“念禾,”他轻声念着心里的名字,将玉佩贴在唇边,“等父亲平定战乱,便带你回家,去看你母亲种的茉莉花。”
风卷着黄沙掠过战场,他的玄色大氅猎猎作响,剑穗上的玉佩却始终安稳地垂在那里,如同他心中的信念,坚定不移。
长安城内,姜云禾望着镜中的自己,终于将那封未写完的信折好,塞进妆匣最深处。
她知道,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有些情早已刻进骨血。
就像那枚玉佩,无论相隔多远,都系着两颗相依的心。
而她,只需静待良人归,共赴桃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