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歧真到底没在当晚做什么献身的事,只不过与千秋尔帐内相拥,听靠在怀中的她说这趟蓬莱仙岛之行。
虽然她反复说起多次,他还是耐心听着,指尖缓缓摩挲她的长发,拇指落到她后颈时,会下意识摩挲两下。
他记得她这里有粒小痣。
抚摸她的身体特征,让他有种隐秘的安心与欢愉。可抚摸这颗小痣,就会碰到她脖颈那串小鱼干项链。
她说过,是段凌霄给她护身的。
陆歧真柔声道:“我给尔尔在佛寺请了个护身符项链,可拦六阶鬼物三击,尔尔要不要取下这项链?”
小鱼干项链最多拦下四阶鬼物。
千秋尔抓起项链,低头看去,十三只小金鱼纤巧精致,被一根红线穿过,色彩鲜妍灵动。虽然这条项链少有用处,但这是段凌霄初尝炼器,费大心思给她亲手做的。
“我还挺喜欢这小鱼干项链的,不过安安你的护身符也给我,嘿嘿,我啥都要。”
陆歧真沉默点头,收回手来,不再摸她颈项。静了片刻,再次伸手。
这次,握住了她的手。
可这一握手,又碰到她左手的扳指。
她又说过,这是鹤商寒给她护身的。
这个陆歧真就无法了,他是亲眼见过扳指里的法术如何厉害。在人间林时,一招直接逼退二品天师白义。
陆歧真忽觉烦闷,仰面躺倒,抬手遮眼。
“你困啦?”千秋尔趴过去看他。
陆歧真手腕轻轻上移,低垂着桃花眼看她,她只穿着中单,青丝滑过白皙脸蛋,双眼清濛天真,这毫无妆饰的模样,宣告她与他的亲密。
陆歧真感到身体有些热烘烘的,他不自主抬手,托起她下颌。
千秋尔呼吸一轻,继而,一热。
那属于他的指尖,平素总带着矜持的温柔,此刻,却透着说不清的热,意味深重摸过她下颌,缠绵滑移,停在她嫣红的嘴角。
两人目光交接。
陆歧真陡然回神,意欲收手,却见千秋尔樱唇一张,咬住他指尖。
“尔尔!”陆歧真面色通红,拉好被子,侧过身,“快些睡觉,不许胡闹了。”语气仓促慌乱。
“分明是你胡闹……”千秋尔推推他肩膀,抱怨。
陆歧真被她推得晃动,却不敢回头,只把被子拉得更严实,道:“该歇息啦,明早还得赶路。你乖,快睡。”
千秋尔哼了声,吹熄烛火,掀开被窝钻进去,从后抱住他腰肢,“我乖,睡了。”
陆歧真等身后呼吸匀长,才悄然转身,与她面对面。月光里,她睡颜恬静,面容皎洁。只有这时,她那清丽脱俗的五官,才能不受主人欢脱的性子影响,原原本本显现。
陆歧真眼神轻柔,静静看着她的脸,不知不觉微笑。
翌日,三人清早便启程离去。
莲华不舍地送到庙门前,千秋尔道:“我们办完事就来找你。”
【多久?】
“这不敢保证。但我保证,忙完就来。”
莲华眨巴泪眼,鼻尖红红:【我等你。】
三人上了灵舟,千秋尔瞧着莲华还痴痴站在庙门口的身影,叹息:“这家伙太单纯啦。”
她迟了十年来找他,他不怪罪半点。她无法给出重逢的时间,他也只知等她。
陆歧真嘴唇动动,还是忍住没开口,只是悄悄摸了摸昨天被莲华摔青的右臂。便在这时,察觉灵符颤了下。
陆歧真捏了个诀,将留音化作文字,青色灵符上显出一行字:【主子,属下已有段临仙线索。】
日光明媚,小镇偏僻处的一条长巷里,一个黑衣女子脚步踉跄跌入巷中,鲜血顺着衣袖淌落,在地面溅落一滴滴嫣红,忽然,她闷声摔倒在地。
她竭力想要起身,扣地的十指发力,手背青筋暴起,只是好不容易才让膝盖抬离地面,意识猛然陷入黑暗。
自那次在陈妙和援助下逃走后,段临仙就明白啾鸣海不能再去,生怕陆歧真守株待兔。她边逃边思考出路,期间与左长青多次擦肩而过,每每都是惊心刺激的躲藏,多次只差一线之隔就被左长青发现,好在这可怕的追捕没多久就停歇。
段临仙不知是陆歧真被困山庄的缘由,趁机买药疗伤,只偶尔对付追捕——有惑人心智的媚术在,不是左长青亲自出马,她总能轻易躲过的。
这稍显安生的日子过了约莫八年,忽然,左长青仿佛腾出时间了,又来捉她。
今日,段临仙拖着重伤的身体逃入巷中,只她戴着帷帽还没走到医馆,便摔倒在巷口。
清风吹过阴凉的小巷,半日无人经过。
突然,长道尽头远远走来三名女子。
这三人皆着天青色天师服,正中的是个面目严肃的姑娘,她左边是个肤如凝雪的女子,正蹙着双柳叶眉,似乎身体不舒服。右侧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姑娘,苹果小脸,容貌讨喜。
年轻姑娘看着那最左侧的女子,问:“二师姐,你还难受么?”
“眼睛有些痛。”二师姐揉揉眼皮,冲她笑了下。
二师姐是修冰雪体的,这几年修行越发有成,整个人看着就像片雪花,冰清洁白,日头下对人微笑时,更是晶莹动人。
走在中间的大师姐嘴角抽了抽,道:“你这时若去丰腴城,眼睛也就不痛了。”
她三人这趟组队出学府,就是为带小师妹一同捉鬼历练。
小师妹不解:“啊?二师姐眼睛痛与选美有何关系啊?”她是听闻过近日丰腴城选美的。
大师姐拍拍她肩膀,笑道:“你才入门,不知你这二师姐有些异于常人之处,莫看她平日温和守规,她的怪毛病却跟登徒子似的——”拉长音调,笑谑,“她啊——喜欢看美人!”
楚楚尚在困惑,余光却瞥见巷口躺着个人,立马伸手指去:“师姐,你们看!”
段临仙迷迷糊糊睁眼,见眼前白纱朦胧飘动,她一怔,摸了摸脸,发现帷帽竟然还在。她忍着腰伤的疼痛,咬牙坐起身,迅疾观察周围,似乎在一间寻常的客栈,只是屋内并没人。
是谁送她来此的呢?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段临仙手在袖中,握住簪剑,眼眸尽量温和看去,却见个苹果脸的年轻姑娘走来,端着药碗,似乎被药碗烫着了,皱眉吹吹食指,顾及她还在熟睡,就硬生生没发出声音。
她走到近处,见段临仙醒来,“啊”了声,口吻活泼:“姑娘你醒啦。这药还得凉一凉,现在没法喝的。”将碗放到桌边,甩了甩烫红的手。
段临仙看她言行似乎不藏机心,还穿了身天师服,稍微松口气,但还是没完全放心,“有劳姑娘,请问是你救了我吗?”
“不仅我,还有我的两个师姐……”她话音未落,忽然朝门口招手,“诶,大师姐来得正好,这姑娘醒啦!”
“这么快呢。”大师姐凌儿走进来,瞧了瞧仍戴着帷帽的段临仙,“你感觉如何?”
这帷帽是她特意给段临仙戴上的,就是不想尹雪曼看到她的脸发作怪症。好在请来医师时,屋内只有她与小师妹楚楚,特意把尹雪曼推了出去。
段临仙微笑道谢,有意给出钱财与灵宝报答,却被凌儿拒绝,被问起为何受伤时,段临仙道:“遇着些夺财的匪徒罢了。”
三人寒暄时,尹雪曼不知何时来到,静悄悄站在大师姐身边,凌儿见她来了,急忙结束对话,只说待她伤势好转,让楚楚护送她行路,便拉着两个师妹告辞离去。
段临仙见尹雪曼腰间金黄的四品天师玉佩,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白皙的指尖朝向尹雪曼,“可否让这位天师送我?”
“不可。”凌儿想也没想拒绝了。
她拒绝得快,倒是令段临仙微怔。凌儿有些头疼,她也不能直言自己的二师妹若是看到她那张脸,必定发作怪病。
楚楚朗笑道:“这位姐姐放心,别看我才七品,我定能将你安全送到的。”
话说到这份上,段临仙无法,只能微笑颔首:“那就有劳了。”
三人离去,段临仙见她们已到门口,便取下帷帽,谁知帷帽才拿在手中,那适才全程淡然沉默的尹雪曼,忽然一阵风似地回到床边,双眼发木盯着她。
凌儿懊丧捂额。
段临仙讶然:“这位天师大人……”
“我叫尹雪曼!”她双眼炯亮,颊侧泛红,颇为兴奋。
段临仙愣了下,点头笑道:“多谢你救了我,尹天师。”
嘭一声,尹雪曼直愣愣向后摔倒,双眼发怔地盯着房梁。
“二师姐!”楚楚急忙要去扶她,却被大师姐凌儿从后按住肩膀。
“楚楚。”大师姐叹息,“看来护送这姑娘的任务你是拿不到了。”
-
段临仙坐在桌前喝药,克制目光,打量面前奇怪的人。
——最终还是尹雪曼留下护送她。
段临仙伤势不轻,得先在此养伤,楚楚二人离去,尹雪曼便照顾她,只是……这家伙真的有些怪异——
喂她喝药,脸红。
给她包扎伤口,脸红。
从屋外进来与她正好对上目光,脸红。
“姑娘药碗给我就好,你快去歇息吧。”尹雪曼见她喝完了药,忙伸出双手。
“多谢尹天师。”段临仙如今勉强才能下床,便也不多客套,微微一笑递去,“对了,还请尹天师为我再找个新的医师,我想快些好起来,早日赶路。”
她这丁点笑意,却令尹雪曼脸色陡然红透,身子颤抖,捧着药碗磕磕绊绊走出房间。
她下楼立刻去寻医师,也是她幸运,日暮时分遇到个游历看诊的灵猫族男子,急匆匆便将人拉到客栈,察看段临仙伤势。
“这姑娘体内有股热毒,正是这毒火烧灼,她内伤才始终不见好。”灵猫族的医者很快诊出段临仙身体不愈的病因。
段临仙戴着帷帽,急问:“这热毒如何才能解?”
医师道:“你要快的法子,还是慢的?”
“自然是快的。”
“那就需要冰雪体的天师……”医师话说一半顿住,摇摇头,“不行,这法子不好,待我再想想。”提起药箱离去。
尹雪曼送他出门,回身关门时,只见段临仙靠在床头,落日余晖笼在她肩头,她微垂颈,看着很是落寞。
“要冰雪体的天师作何?”尹雪曼追下楼,问那医师。
医师看她面庞和善,叹了口气,直言道:“得要冰雪体天师的血肉,这法子说是快的,但容易招惹祸事……啊,你干嘛!”
日暮西沉,客栈楼梯被窗外的金红日光照射,一半金碧生辉,一半暗影寂寥,尹雪曼站在光影交接处,腰间血红,她朝医师伸手,手中赫然捏着块红艳艳的血肉,微笑:
“我就是冰雪体,给你,你救她。”
尹雪曼端药上楼后,那医师还愣愣坐在大厅,傻愣愣睁着眼,缓不过神。
——怎么有这种人啊,也不问具体需要多少血肉,是否有后遗症,竟直接朝身上抓挖。
尹雪曼叩响房门,想到段临仙等会听到消息有多高兴,她便忍不住灿笑。
“请进。”里面传来女子清晰利落的声音。
尹雪曼闻声有些头晕,只觉听到她的声音,心中无限欢喜。她拍拍脑袋平复心绪,推门走进。段临仙坐在床头,朝她微笑:“有劳尹天师。”
她以为这是寻常例行服用的晚间药,谁知尹雪曼看着她,双眼发亮,口吻笨拙:“姑娘,你……你会好了!”
“嗯?”
尹雪曼怕说出血肉会吓着她,毕竟方才那医师见她所为似乎都吓懵了,她可不愿吓到段临仙,半点都不行的!
尹雪曼道:“那位灵猫族医师想到新的药方,说是可以治好姑娘的热毒。”
“真的?”段临仙接过药碗,忍不住笑出声,“不愧是擅长药术的灵猫族。”
她此时的笑容与寻常浅笑大不同,瞳仁晶亮,眼角弯弯,是很真心的笑意。
嘭!段临仙才将双唇贴向药碗,就见尹雪曼摔倒在地,与初见那日一样,双眼发直盯着房梁。
“尹天师?”
“是,我叫尹雪曼!”她坐起来,兴奋喊道。
“嗯...我知道...”
“我想告诉你,你很美!”
怎么又是这句呢。
段临仙听她说过多遍了,微蹙眉:“多谢。但还望尹天师少提此事,待我买了易容丹,才方便我们赶路。”
她在陆歧真那拿到的易容丹已在十年里用完,新的易容丹要联系到红狐族才能购买,可她并没渠道去联系红狐,但近日结识了一名红狐少女,与她约定见面取药,谁知,陆歧真也猜到她需要此物,特地派人在暗处注意红狐与谁联络。
她这次,就是因此受伤,药没取到,人也差点被抓走。
“你不要生气!”尹雪曼看她皱眉,十分惶恐,“我不会说了!你不要生气!”
她说着捂住嘴,顿了顿,又将另只手也交叠盖上嘴唇,含泪的双眼睁大,忐忑又恳切看她。
段临仙默默望着她,这下很确认,眼前这名四品天师有些怪病。
她有些想念那名虽然七品,但明显阳光健康的楚楚天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