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

    千、段二人经过灵猫部落时,皆不禁朝那方向看去一眼。只见丈高的石墙围绕整个村落,拱形大门透出其间整齐的小镇。

    “对不起,小千。”忽然,段凌霄低声道。

    若非他的缘故,千秋尔不至于在外流荡十年回不了家,唯一经过家门还是被人绑架到此,才回来又要与他匆匆赶赴千里外,只能看一眼家门。

    “啊呀,我是来报恩的,你整日跟我道歉作甚呀!”千秋尔笑道,“我可是只贪玩猫,不然你以为姥姥舍得把我撵出家门呀?”

    段凌霄眼中愧疚少了些,千秋尔见状,立马颔首:“对,没错,因为姥姥考虑到我爱玩,这才派我报恩!”

    两人正说着话,前方传来一声呼唤:“尔尔。”

    头顶梧桐枝叶如盖,风起时,叶片簌簌叠浪般响起,他的声音穿过清凉的树涛,被风送到耳畔,像是一个漫不经心的吻。

    段凌霄清晰看到,千秋尔在听见那声呼唤时,吊儿郎当的神情瞬间消没,眼底晶亮逼人,是无穷的欢喜。

    “安安!”千秋尔循声看去,看见林道另头走来的陆歧真。

    陆歧真面色如常,实则在忍耐胸腔间上涌的血腥气,微笑:“尔尔,你回来啦!”

    他半夜突然收到向山红的消息,说有人敢闯艳杀门,急忙赶回,却在与对方交手时负伤,他没敢让向山红看出,不然对方定是要强迫他痊愈再走。

    ——但他答应了,今日是要来接千秋尔的。

    千秋尔展开双臂,朝他狂奔。

    与方才试图拥抱段凌霄不同,这次,她不用守礼,甚至踮脚一跃,纵身跳入他怀抱。好在陆歧真反应极快,托住她膝弯,稳稳将人揽在怀中。

    “安安安安!”她又大喊他的名字,竟说不出半句话,只知重复,“安安安安!”

    “尔尔……”陆歧真低头抱紧她,不自禁喟叹出声。但并没多开口,只恐不留神咳出血,让她又担心了。

    毕竟她如今这般高兴。

    而这些伤痛,是他能忍的。

    段凌霄垂眼,沉默回避去看这幕。

    三人没多耽搁,先去九州盟,千秋尔察看叶颂今的情况,确与她之前所料一致,只好再完善缝魂术。她们时间匆忙,前后不过两个时辰又坐灵舟离去。

    “安安,你不舒服么?”千秋尔看向面色苍白的陆歧真。

    陆歧真抿了抿唇,忍耐体内灵力冲撞的疼痛,笑道:“只是有些累。”

    千秋尔摸摸陆歧真的脸,将他按上自己肩头,“那你靠着我睡会儿。”

    陆歧真本想推拒,可靠在她肩头那刻,浑身难言的舒适,他微阖眼,看着云海浮沉,鼻尖是她的气息。

    “尔尔。”陆歧真唇瓣动了动。

    本是很轻的一声,她却听到了,摸摸他被风吹起的额发,低头看来,“嗯?”

    陆歧真微仰脸,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乌黑瞳仁,却笑着摇了摇头,把脸更亲近地靠上她肩膀。

    他也不知为何想喊她一声。

    但,好像知道了她重逢时为何那样狂喊自己。

    傍晚余晖沁入云海,烟蓝色云絮轻飘,天地温馨而缥缈。

    陆歧真垂下浓睫,侧脸更添几分幽美,他望着千秋尔垂在身侧的手,说不清出于何种心意,伸手碰了碰她。

    但也只是,用指尖,蜻蜓点水地碰了碰。

    好像只要她拒绝,他就可以飞快地、不留痕地逃走。

    可那只纤白的手翻过来,不仅察觉他若有似无的触碰,还伸手捞住他,紧紧握入手心。陆歧真神情一呆,有瞬近乎孩童的纯真,盯着被她包住的手,缓缓用指尖回握。

    好像须有她的坚定,他才会安心依从。

    “诶,先掉个头。”忽然,千秋尔开口。

    段凌霄坐在船头,驾驭灵舟,闻言侧头,眼含询问。

    “去看莲华啊。”千秋尔笑。

    当初答应莲华,待段凌霄成婚后会回来见他,谁料表妹突然消失,她们在山庄困了八年,又与云渺去仙岛一年半载,已是迟了近十年不去赴约。

    听到莲华的名字,陆歧真坐起身,挣了挣与她相握的左手,却没挣开。

    “安安?”千秋尔问。

    晚风里,她鹅蛋脸清丽,晶亮的瞳仁里倒映出他,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

    ——这样的她,有一日,会厌烦他而离去吗。

    陆歧真想起小沙弥预言般的话,犹如想起一个诅咒,不断提醒他警惕现实,莫要陷入温柔陷阱。

    “你怎么啦?”千秋尔追问。

    陆歧真微蹙眉,又看了眼她。

    但,小沙弥所言就定会成真么?

    “没事。”陆歧真微笑,“我想与你同去看看他。”

    “好啊。”千秋尔灿笑,扭头看向段凌霄,“我们时间够吧?”

    段凌霄算了算赶去柳州的路程,淡淡回复:“最多在无音寺呆一晚。”

    一个时辰后,灵舟飘过郁郁葱葱的人间林,俯瞰时,隐约可见葱翠掩映间的那座红庙,千秋尔三人下船。

    庙门前,少年执灯而立,面如清莲,含笑轻唤:“秋。”

    上次离别,他模样十一二岁,如今,已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莲华,你长大啦!”千秋尔笑道。

    莲华笑意浓郁看着她,小鹿眼盈满喜悦,一刻也不从她身上离去。见陆歧真从后走来,他微笑行了个单手礼。

    四人入庙,千秋尔与莲华久别重逢,兴奋对谈,她解释为何十年没来,他始终微笑盈盈,似乎她的所有,他都能体谅。

    但,说“对谈”二字却也怪异。

    “什么?你不能离开寺庙吗?”千秋尔惊问。

    莲华点头,头顶浮出一行墨字:禁制如此。

    佛仙飞升前,曾给无音寺布下禁制,他永远无法走出寺庙。

    千秋尔叹息一声,拍了拍他肩膀。若是她有机会再见佛仙,真想问他为何如此。把这么个可怜乖巧的小地仙封困,让他差点陨落。

    千秋尔见院中有个池塘,浮满莲花,正不分时节开放,看着甚是清雅美好。

    四人便决定,在这莲花池边,用晚饭。

    “莲华,这该不是你哭出来的莲花吧,哈哈哈。”千秋尔随口打趣,喝了口小酒。

    好在莲华虽不吃肉,但他并非真的佛修,有个小酒窖。

    莲华放下为她倒酒的手,面色哀伤,头顶浮出一行字:嗯,因为很想秋。

    磕嗒,杯盏落桌。陆歧真意识到自己动作过大,温声道:“对不住,我有些醉了,先去休息片刻。”

    他转身离去,千秋尔也没太担心,仍在震撼莲华那句话。她抚了抚水面,涟漪细腻,莲池飘香,问:“全部?”

    莲华望定她,想了想,走到池边。

    月光下,少年秀气的面庞含着哀愁,忽然,一滴饱满的泪珠滑过他侧脸,一线晶莹,落地成花。

    他哽咽着,手捧白莲,送去水面。一朵新泪凝出的花,浮游过去,与旧日伤情汇流。

    他手指莲花池,犹带泪痕的脸,纯静温情。

    空中浮字:十年来,便是如此。

    千秋尔愧疚中夹杂说不清的好笑,又向他不住道歉。

    莲华走回她身边,坐下来,问:秋与陆歧真玩得开心吗?

    千秋尔盯着那个“玩”字,愣了愣,心想莲华用词笨拙,没太在意,“我与安安感情很好啊。”

    莲华微笑点头。

    其时月白风清,虫鸣窸窣,突然某刻,摇动的树叶静止,河面的涟漪凝固。

    段凌霄倒酒的手悬停。

    千秋尔咀嚼的嘴顿住。

    一切,定格如画。

    唯独那唇红齿白的年轻和尚,毫无异样。他轻轻起身,来到千秋尔对面,跪坐下来,抚摸她面庞,眼睫温柔低垂。

    片刻后,将掌心覆她额头。

    “那就让我看看,秋玩得如何开心。”

    人间林属于他,因此,但凡走入这林中的人们,她们的时间与记忆,都属于他。

    莲华指间流动莹白灵光,那灵光顺着手背流过他眼前,送来千秋尔这一路的记忆。

    莲华闭目观看。

    ——她当年从无音寺离开,告别段家兄妹,与陆歧真去往姑苏,春心萌动,亲他被拒。

    莲华面如冰霜,继续看去。

    ——甜盈斋云渺,美少年,他让我勾.引你!

    莲华指尖微颤,再看下去。

    ——温泉山庄,她亲吻他,他扶墙呕吐。

    莲华猛地睁眼,眼底杀意凶烈,他平复少刻,缓缓闭眼,随后,树枝摇晃,水纹荡漾。

    段凌霄手中的酒水淌落入杯。

    千秋尔咀嚼的腮帮鼓动起来。

    莲华微笑:秋,我去酒窖再拿两坛桂花酿。

    陆歧真坐在屋内,并没点灯。

    今夜莲华只收拾出两间客房,摆明是让他与千秋尔一室,这更让陆歧真不懂了。

    这家伙究竟对千秋尔是何心意。

    难道……是他多想了?

    黑暗里吱呀一声,房门推开。

    陆歧真循声看去,瞧见背光而立的莲华,幽蓝的月光披散他周身,轮廓朦胧而深邃,“小师父,有何事?”

    话音才落,莲华袖口扬起,嘭的一声,陆歧真向后急摔,撞上墙壁。

    这下悍劲不轻,直把陆歧真砸得头晕眼花,他本就内伤在身,这下更是吃不消,一口鲜血吐出。

    莲华轻巧弹指,点亮烛火。

    屋内灯火通明,陆歧真便看清了莲华的脸,见他双眼阴森,满脸怒气,倏然抬手,隔空掐来,将陆歧真提离地面。

    【你让她难过,这不是我当初与你约定的。】

    陆歧真看着这空中的字,笑了笑,嘴角血渍淌落,他感到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威压震住,毫无还手之力。

    也就明白了,为何莲华会干脆地将菩萨泪给他——如斯可怖的强大修为,不需菩萨泪作为威胁。

    “你隐瞒自己的真实修为,你接近她有何目的?”陆歧真问。

    莲华:比你纯粹。

    陆歧真神情有些颓丧,问出始终介怀的一个问题,“你当初说她会……会厌烦我,是你用时间术看到的吗?”

    他记得当初众人被困人间林,林中飘过那些奇异但真实的错时空幻象,因此,他一直担忧,莲华是看过今后的图景,才说千秋尔会厌弃他。

    现在,他想求证。

    可莲华给的答案却是模棱两可:她就是会厌弃你的。

    陆歧真还想追问,却见空中接连浮现一行行字迹。

    【我让你喜欢她,就是给她想要的。】

    【身子给她,亲吻给她,她想要的一切都给她。】

    【不然,你就去死。】

    陆歧真愣住。

    莲华一甩手,陆歧真重摔倒地,柔软的乌发滑过他侧脸,他抬头,自凌乱发间看去,双眼不甘,刻满被人羞辱的愤恨。

    莲华道:就今晚,把自己献给她。

    言罢,转身离去。

    陆歧真冷笑一声,抹抹嘴角血迹,低喃:“你算什么东西。”

    他服下丹药,平复体内躁乱的灵力,歇了片刻,走出屋子。

    莲花池畔,年轻和尚满脸乖纯,含笑坐在那黄衣姑娘身侧,听她侃侃而谈。

    “安安,来啦!”千秋尔朝他招手。

    莲华也随她动作看来,落眼向他时,微微一笑,姿态安然,气度清宁。

    陆歧真脚步一顿,心想:

    这家伙……是个什么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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