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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氏(五)

    雨馀凉拿着一把笤帚扫地,他已经扫了好一大阵。这会直起身子,一手扶着笤帚,另一只手弯到后面锤了锤酸痛的腰。

    他一大早先是被叫去大厅中抬桌子,再是将送到晁府大门的东西搬进府中特定的地方,这之后则是被叫来打扫这处院落。

    从早上到现在,除了草草吃了口饭喝几回水,雨馀凉几乎就没歇过。

    他想,难道之后的日子一直都是这样?

    他可不是真来当劳力的啊!

    这样的话,还怎么展开调查?

    难道只有晚上睡觉的时间才能由他自己做主?他要做什么,得等到晚上大部分人都睡觉的时候?

    雨馀凉用笤帚一下下扫着跟前的一块地,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再扫下去,眼前的这块石板怕是要被他扫出一道道笤帚印了。

    便在这时,淮全的声音在雨馀凉身后响起,雨馀凉正想事情想得入神,淮全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得他一震,雨馀凉回头,只见淮全快步走过来,道:“馀凉,院子扫干净了吗?这里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雨馀凉双手握着笤帚,听淮全道:“你按照清单上写的去府外买这些东西。”他说着便交给雨馀凉一张单子。

    雨馀凉一边道:“就我一个人?”一边接过单子,淮全点头道:“嗯,辛苦啦。”雨馀凉见单子上面写着不同店铺的名字,每家店铺的名字后都跟着需要在那家店买进的物件名称和数量。

    虽然不算少,但都是些小物件,一个人也可以拿得动,怪不得单单让他去。

    淮全对雨馀凉笑笑,同时又有些担心,道:“你对鄜城熟悉么?要不是现在人手实在不够……”

    淮全不知道的是,雨馀凉正巴不得有出府的机会,他将单子捏在手中,对淮全笑道:“不就是出府买东西吗?交给我就是。”他将笤帚靠在一边,“我马上就去!”

    出了晁府,雨馀凉心中窃喜,派给他出府的活,还只让他一个人去,简直是天赐良机。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先去柳宅原址看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一点用得上的线索。

    他一开始尚打算循着记忆找到柳宅,可十几年过去,城市布局变化大,加上他在鄜城生活时年龄很小,如今走着走着倒还有些迷失了方向。况且他不知道那座曾发生过灭门惨祸的老房子如今是不是被拆了,甚或在原址新修了别的建筑,如此一来,找到确切位置的难度更大。

    该怎么办呢?雨馀凉也不想轻易向别人打听,因为这样容易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

    他正烦恼思索时,一抬头忽看见旁边墙头钻出一丛黄桷兰的枝叶。

    墙头上的瓦当有些年岁了,因为爬上了青苔,所以是墨绿浅绿和土灰色的斑斑驳驳,与黄桷兰富有生命力的绿叶两相映照,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而雨馀凉心中如受重击。

    他记得,小时候家门边种了一棵黄桷兰树,而站在院子外面,能看见这开香花的树的叶子如窥探般冒出的尖。

    他也记得墙上的瓦当,而儿时的他从未想过好好看清楚瓦当上的图案。如今再看时,上面的图案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不知是当初就已风化剥蚀成这样,还是柳家家破人亡后才成这幅样子。

    他再一次好好看了看自己所站的地方。循着遥远的记忆,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这处僻静的小巷,终于看到了曾经的家的痕迹。

    他意识到,自己面前便是柳宅原先的大门,不过如今被封死,取而代之的是一堵白墙。

    怪不得他一开始没认出来,这堵墙就那样竖在雨馀凉面前,使他突然莫名联想到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九歌的云中君。

    那个人的面具也是这样空无一物的白,这种此路不通的诡异感与眼前的白墙给人的感觉竟出奇地一致。

    雨馀凉四处张望一番,幸好这处偏僻,并无人经过。他脚下使力,运使轻功从墙头翻了过去。

    刚落地时,脚下踩到什么弧形的硬东西,硌得他脚心一痛,且差点没站稳。之后定睛一看,才看清是一块瓦片。

    雨馀凉环视周围,发现并不单单是他方才所站的地方不适合落脚,整个院落,几乎就没有能够让人落脚之处。

    院中破败荒芜不堪,到处是打碎的砖瓦、撕扯开来的破布,以及见缝插针钻出来的野草。

    雨馀凉站在原地,半个身子在一片草中,竟一时忘了动作。

    周围静极,静极了。雨馀凉甚至觉得他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终于想起来行走,于是在草中穿行特有的窸窣声随之响起,他脚下是肆意生长的野草,还散着破碎的旧物,所以走起来歪歪斜斜,深一脚浅一脚。

    他穿过铺了厚厚一层灰尘的房屋,时间对雨馀凉来说不算充裕,他最优先要做的应该是在屋中好好搜查,寻找当年遗留的对他有用处的蛛丝马迹,但无形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催他不断前进,让他先在宅中各处查看一番。

    于是雨馀凉弯腰从倾倒的房梁下穿过,来到了后院。

    他抬起头,继续往前走,绕过一棵香樟树后,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雨馀凉也不像之前在谷州刀派时那般呆呆的,他反应迅速,一下就闪回了旁边的香樟树后。

    居然有人——

    居然有人!

    这香樟树的树干跟雨馀凉小时候比粗了不少,那时候和哥哥玩捉迷藏,他常常躲在这棵树后。

    雨馀凉的心砰砰而跳,他的背贴在香樟树干上,过了良久,树后都没有一点动静,雨馀凉胸口小幅度急促地起伏了几下,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慢慢、慢慢地将头探出树干,看向后院中的人影。

    跟刚才一样,一席宝蓝色就那样直截了当地撞入雨馀凉眼中。

    那人背对雨馀凉站着。

    只见她外罩莲花纹蓝绫大袖衫,袖摆、衣衫下摆皆十分宽大。她脑后两边各斜插一枝金钗,一根玉簪。金钗钗头是银杏叶的样式,像扇子一般展开,玉簪上则刻着暗纹。

    她的身材不高,或者可以直接说是娇小,但她的头发很长,就是像现在这样盘起,也到了将将要拖地的地步。雨馀凉本来以为江边之战前的姬花青头发已经算够长了。

    他没想到这里除了他还有别人。

    更别说这个人,竟还是个女子。

    看她衣衫、首饰皆精巧,想来非富即贵。

    什么富贵人家的女子会只身来到曾经遭受过灭门之祸的弃宅里来?

    娇贵的女子,荒弃的院落。

    哪里都很违和。

    雨馀凉躲在树后偷看了很久,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

    从雨馀凉看见这女子到现在,她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女子面对的是柳宅后院的小门,她似乎一直看着刷了朱漆的门,可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斜照到门上,于是后门上原本灰褪的朱色便成了鲜亮晃眼的金红,门檐上的枯藤纠缠着垂到门前,于是形成了一幅颓败又妖冶的画。

    就在雨馀凉快要将这女子当做这幅画中的一部分时,她动了。

    画活了。

    她回过了头来。

    雨馀凉脑内一阵震颤,赶紧将头缩了回去。

    雨馀凉不敢轻举妄动,他本以为下一刻那女子就会绕到香樟树后面来,他脑中疾速思考着到那时他该怎么反应怎么说,可不管怎么想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他完全不清楚那女子是正是邪,是人是鬼,她也很可能二话不说直接对他进行攻击。

    过了很久,他想象中的“下一刻”都没有到来。

    雨馀凉心脏狂跳,他鼓起勇气,再一次极缓、极缓地从树后一点点探出头去。

    雨馀凉再次惊了一跳。

    那里没有人。

    唯有朱门,枯藤。

    斑驳,碎片。

    那女子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饶是雨馀凉不像姬花青那般怕鬼,却也不敢在这久留了,他赶紧出了院落,重新回到大街上,直到身在人群中,他冰凉的四肢才逐渐恢复温度。

    他看着金色的阳光,缓缓呼出一口气。

    难道真的是……

    尽管阳光晒在身上很暖,他还是打了个寒战。

    回到晁府,雨馀凉将买到的东西交给淮全,淮全正要将这堆东西拿去交给别人,结果有人直接来找了淮全,淮全便将东西给了他。

    那人道:“好慢啊,那边急着要呢。淮全,你办事怎么也拖拖拉拉了?”

    淮全一边赔笑一边道:“我不小心把那单子忘了,才交给小厮去办,所以晚了些。”

    雨馀凉这才意识到他是给淮全添了麻烦,而淮全却将责任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不禁对淮全感到了十足的歉意。于是在心里暗自决定,就算之后要调查什么,也绝不让淮全受到责备和牵连。

    这时又有人来叫淮全:“快去前面,大小姐到了!”

    淮全忙拉住雨馀凉,道:“走,去府门前面。”

    轿子落在晁府门口,晁夫人同大少爷晁行至在门口迎接。雨馀凉站在一众下人之间,虽然他生得高,却也暂时被挡住了视线,只听见门口一道女声道:“夫人,行至。”

    晁夫人的声音传来:“蝉儿一路上辛苦了,你爹爹现下在卫盟主那,他手上事情多,没法在家等你回来,不过他叫人准备了晚宴,专为蝉儿你接风洗尘呢。”

    只听那晁小姐道:“蝉儿省得。”

    伴随着话音,晁夫人等人进入了府中,雨馀凉好奇心起,也像看看这位晁大小姐究竟是什么样,伸长了脖子望去,紧接着便如同被天雷劈中一般。

    晁夫人由婢女搀着,小掌盟晁行至和那位晁大小姐则分别在晁夫人斜后方一左一右,雨馀凉看得真切,那位晁大小姐,她——

    不是下午在柳家废宅的那女子又是谁?

    雨馀凉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又是摇头又是使劲眨眼,怀疑是自己下午受到了惊吓所以这时产生了幻觉,又或是脑中的记忆产生了差错。可他无论怎么回想,都记得下午那会,在柳宅那女子回头、自己躲到树后的电光石火间,他仍是看清了那女子蓝色大袖衫底下穿的是白色交领衣衫,露出来的中衣领子却是黑色,下面穿的裙子也是白色,而裙摆上有织金花纹。

    更不用说那张白皙的脸,以及略带英气的黛眉。

    这一切的一切都跟眼前这位晁家大小姐相符,而在她走过雨馀凉所站的位置,以背面对着雨馀凉时,那长长的头发和脑后的金钗玉簪更加笃定了雨馀凉的想法。

    没错,当时出现在柳宅里的,就是她!

    雨馀凉有种自己中邪了或是被妖魔鬼怪标记了的感觉,然后女鬼顺着标记又找到他了。

    但他看那晁小姐唇红齿白,说话间眼神灵动,跟他从小印象中的女鬼也不一样。

    晚上的家宴安排在花园池上的凉亭中,晁游、晁夫人、晁蝉、晁行至同坐一桌,雨馀凉作为待命的小厮站在一旁的阴影中。

    这个伺候的机会是他特地找淮全要来的,淮全在晁府下人中地位不低,竟也真能给他安排了,不过雨馀凉才进晁府不久,地位也是下人中最低等的一级,因此只能站在角落里,不能近主人的身伺候。

    不过这对雨馀凉来说已经足够了,虽站在角落,但晁游一家人说的话他都能听得清楚。

    这也是雨馀凉第一次见到这位在水南时就从别人口中听到过无数次的水西掌盟晁游。

    这位晁掌盟不会武功,祖上也没有武学渊源,却能一步步爬到掌盟的位置,也是一名奇人。之前在临蓟时,雨馀凉已经见过晁游的兄长晁金遂,晁游中等身高、中等体型,一张脸生得端方正气,无论外貌还是气质,跟其兄倒很是不同。

    晁府特意请了几名艺人在旁边表演逗趣,正当雨馀凉觉得有些吵闹时,一道之前未听过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听闻姐姐回来,晁蛉特来给姐姐敬酒。”

    雨馀凉心下一动,略微将头探出花树,树影在他脸上投下灰紫的影,橘黄色的灯光则映在他的眼白,他的瞳孔中倒映出一段纤薄的身姿。

    只见一位年轻公子朝向晁蝉,双手捧着酒杯,晁蝉站起身来,也回敬那年轻公子。

    敬完酒后,晁游皱眉一挥手道:“敬完酒就下去吧。”他说这话时,虽也不见得多么疾言厉色,但语气中的不耐仍是听得出来。

    雨馀凉再一看晁夫人和小掌盟晁行至,只见前者垂下眸子,面无表情地挑菜,后者也是看着桌面,却嘴角一咧,看着像是在笑,但眼里不仅全无笑意,甚至还有满满的嘲讽之意。

    这样一对比,让人感到晁蝉对那年轻公子的态度虽算不上热情,却也格外正常。

    而通过晁府众人对那年轻公子的态度,加上那年轻公子又是叫晁蝉“姐姐”,又是自称“晁蛉”的,他的身份,雨馀凉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

    他就是那位不受宠的晁家二少爷。

    至此,晁家的家庭成员雨馀凉已经全部见过了。

    那位晁蛉少爷敬完酒后便离去了,雨馀凉看向他的背影,只见他束发的带子极长,一直垂到腰际,走动起来,发带同身上的衣衫一齐飘动,倒显得他体态翩然风流,与略显单薄的体格很是相得益彰。

    雨馀凉先开始并未见到这位晁二少爷,他应该是刚刚自行到这来的,而他到这来的理由似乎只是为了给晁蝉敬酒?

    是了,雨馀凉想起之前淮全所说的话,又回忆起晁夫人听到晁蝉就要到鄜城时的态度,这位晁家大小姐跟晁家众人的关系似乎十分微妙,而晁蛉在晁府所受到的待遇也是极差,但此时他就算忍受其他人的白眼也要过来给这个异母姐姐敬酒,这其中貌似可以琢磨出不少东西。

    不过说到晁蝉跟晁家众人关系微妙,据雨馀凉的观察,从晁蝉进入晁府开始,她对晁府众人的态度就都挺好,挑不出一点毛病,笑容简直就像是固定在她脸上,永远不会消失一般,甚至让雨馀凉怀疑淮全所说的关于晁蝉的事是否真的准确。

    而另一边,除了晁行至没那么热情,晁游和晁夫人对晁蝉也是笑脸相迎,三人很自然地谈论着最近在鄜城和沧阆发生的事。

    只是在家宴进行到后来,酒酣耳热之际,晁游被艺人的表演逗笑,雨馀凉隔着灯光人影不经意地一瞥,却看到晁蝉起先面无表情,随后晁游笑着转向她,而到了这个时候,她樱唇一抿一勾,脸上已然是无限柔美的笑。

    雨馀凉默默将头转回。

    虽然在柳宅没能获得他想要的信息,但有一个意外收获,就是晁家大小姐出现在了那里。

    雨馀凉一开始还不能确定晁家是否与当年柳家灭门有关,然而晁蝉身为晁家大小姐,只身出现在已成废墟多年的柳家老宅难道是偶然?

    大小姐晁蝉,或许就是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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