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蛉施展轻功往晁府赶回。
晁蝉的拒绝出乎他意料,他本以为跟他有过相似经历、遭受过同样痛苦的晁蝉会爽快地答应他的合作请求。
晁蝉若是答应他,有了晁蝉的武功和办事能力,晁蛉想做的事难度将大大减小。虽然他之前也有做好晁蝉拒绝的准备,但事实真的是这个走向还是让他恼火。
晁蛉一边赶路一边细想之后要采取怎样的行动。虽然只有他一个人,但若行事谨慎、耐得住性子,他相信他仍然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不过就是等待的时间要长一点罢了,他都隐忍蛰伏了这么多年,还怕再多等些时候吗。
晁蛉回想起曾经在沧阆府的日子。
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从他记事开始,他就总能感到街坊邻里对他和他娘奇怪的态度,他也说不上哪里奇怪,但就是能感觉到。
那个时候,他的父亲不是如今的水西武林掌盟晁游,而是一个成天酗酒的杂货铺商人。
晁蛉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酗酒,听别人说以前父亲是不喝酒的。但父亲是个好人,尤其是对他夫人、晁蛉的娘,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反而对晁蛉有些冷淡。
等晁蛉长大一些,他从他睡下后无意间听到的父母的谈话,以及邻居的对话中拼凑出了一些事,一些他以前从来都不知道的事。
杂货铺老板娘和方家的女婿间的事。
这件事没有闹大,一来方家曾为武林大家,尽管如今是“破落户”,却还保留有大户人家的涵养,方家小姐知道她夫婿的事后,并没有来找杂货铺的麻烦。二来是杂货铺老板真的很爱他美丽的妻子,虽然妻子红杏出墙让他感到伤心,同时也让他收获了“绿毛龟”的外号和别人异样、同情的眼光,但他想的是只要妻子肯忘了那个姓晁的男人,以后老老实实跟他过日子,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当年杂货铺老板刚发现妻子的秘密时,并没有大发雷霆,反而低声下气地恳求妻子跟外面那个男人断了,跟自己回家。
杂货铺老板娘似乎也意识到了儿子多少知道了这些事,于是那之后她便常捧着自己儿子的脸对他道:“你真正的爹是一个聪明风趣、英俊潇洒、懂得体贴女人、十分有男子气概的男人,才不是那个卖杂货的窝囊废,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他。”
杂货铺老板娘还对晁蛉道:“总有一天,你要去找你爹,让他知道你是他儿子。”
晁蛉道:“娘,你怎么知道我爹就一定是那个人?万一我真是爹……这个爹爹的儿子呢?”
杂货铺老板娘道:“傻小子,你看你这模样,你的眼睛,你的鼻子,长得这么好,哪里有一点那个窝囊废的样子?你只可能是他的儿子。”说到最后这句“你只可能是他的儿子”时,她的表情笃定,然后又似陷入了陶醉。
她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自从那位方家女婿和她勾搭上后,她便自愿为情夫守贞,再不让她现在这个丈夫碰她一下,若她让他碰一下,她都觉得是玷污了她与那个男人之间的爱情。
晁蛉的娘是真的很爱晁游,以至于她常表现出对方家小姐极度的妒恨,于是晁蛉看见他娘又是扎小人诅咒她情夫的妻子,又是去云游道士那求来符咒,然后在晚上贴在方宅的外墙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开杂货铺的夫妇争吵越发频繁,某一天,杂货铺老板娘一边说要去找那个姓晁的男人一边收拾行李,杂货铺老板跪在地上求恳妻子未果后,满脸泪水地推倒了烛台。
夫妇二人就这样葬身火海。
当时晁蛉去学堂了,回来后只看见被烧得倒塌的家和地上两具焦黑的尸体,一大堆人围在铺子四周。
他去鄜城找晁蝣,找那个从来没出现在他的世界、只活在他娘话语里的男人。到了气派十足的晁府,他说明来意,下人半信半疑地去汇报给晁夫人,当时晁蝣出门办事去了,晁夫人正抱着晁行至玩耍,听了下人的话后,立即变了脸色让人将晁蛉轰走,并让下人不许在晁蝣面前说这件事。
之后不知怎的,晁蝣还是知道了晁蛉的事,过了一段时间,他让人找到在鄜城街头要饭游荡的晁蛉,并带回晁府。
尽管将晁蛉带回了晁府,但晁蝣对他并没有好脸色,也不承认他是自己儿子,不过给他一口饭吃,不让他露宿街头罢了。晁蛉知道,父亲是想对他好的,他如今的这个处境全是晁夫人韩苗在其中作梗。
不久后晁蝉也到了晁府,晁蛉从别人那知道她就是那位方氏夫人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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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蛉独自去追晁蝉,没有告诉晁家任何人,反正他们也不会关心他去哪儿了。
他正赶着路,不想耳边冷不丁冒出一道声音:“晁少爷,幸会。”
晁蛉猛地转头,因为正运使轻功行进,所以下一刻他便已跃出了数丈之外,“幸会”二字也被他远远地抛在了后头。
晁蛉看到是有一个人站在他方才经过的地方。
黑夜中看不真切,只模模糊糊看见一道人影。
那人站在原地,没有追上来。
晁蛉觉得此情此景透着诡异,本想直接离开,却又好奇那人叫住自己是为何事,犹豫一番后停下脚步,转身朝向那人。
晁蛉保持着谨慎,没有过去。
那人仍然站在那,既没有动作,也不说话,似乎是在等着晁蛉主动过去。
两人就这样隔得远远地对视良久。说是对视,但晁蛉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他只是感到那人在与自己对视。
晁蛉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并叫住自己,他是谁?难不成是来杀自己的?但他一直隐在晁府,几乎不曾在外面接触过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杀自己?难道是因为父亲晁游的原因?这人曾跟晁游结怨?但晁游在晁府都不许其他人提起晁蛉是他的儿子,更从未带晁蛉外出赴宴之类,出了晁府,几乎没人知道晁蛉是晁游儿子,江湖上都只道晁游只有晁行至这么一个独子。
可方才晁蛉若没听错的话,那人说了“晁少爷”三个字。
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人这么称呼过他。
晁蛉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朝那人所在的方向迈出了步子。
走近后,晁蛉才看清那人的模样,此人俊美中透着阴翳,却是湘君何若枫。
晁蛉并不认识他,问道:“敢问阁下是谁?”
何若枫并没有回答他,一个后翻跃上了树枝,并在上面悠闲十足地坐了下来,道:“不错,还算有些胆识,不是庸怯之辈,配当我何若枫的合作对象。”
晁蛉疑道:“合作?”
何若枫道:“你是掌盟的儿子,在晁府中的地位却和另一位少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真替你感到憋屈啊。”
晁蛉睁大了眼睛,道:“你怎么知道?”
何若枫道:“先别问那么多,我且问你,你想不想改命?”
晁蛉心中因这句话大大震动,他看着何若枫道:“如果我说想,你要怎么做?”
得到肯定的回答,何若枫道:“帮你。”
晁蛉道:“帮我?”他道:“你想得到什么?”
何若枫听晁蛉问出这个问题,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不是天真愚笨之徒,跟你那兄弟的确不一样,看来我找你是找对了。”
晁蛉道:“所以你是在我和晁行至之间选了我?”
何若枫道:“不是不是,你没理解对,我一开始就没想选那小掌盟,什么‘天之骄子’,可笑的外号,我的意思是说,你没有让我太失望。”
晁蛉听何若枫一直没说到重点,加上胆子渐大,主动问道:“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何若枫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帮你么?”
晁蛉看着何若枫,吸了口气道:“你为什么帮我?”
何若枫一直没回答晁蛉的问题,反倒是从刚才到现在不断牵着晁蛉的鼻子走,将对话的主导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只见何若枫维持着坐姿,抬一只脚踩在树枝上,一条手臂放下来在空中晃荡,道:“我跟你一样,生我的那个女人跟生我的男人乱搞,然后搞出了我。我虽然是那个男人的儿子,但他从来不愿意承认,从没给过我好脸色。顺便一说,我娘是我爹的奶妈。”
“那个男人的正夫人看不惯我,刁难我,在外人面前却表现出一副温婉大度、对我好的样子。”何若枫垂下眼睑,看样子是陷入了回忆,但与此同时他又咬着牙笑。
“可最后那男人的一切还是归了我。”
晁蛉听到这里,马上问道:“怎么做到的?”
何若枫道:“因为他没有别的儿子。”
晁蛉身体又软了回去。
何若枫道:“正夫人善妒,却一直没有生育。可你别说,到了后来,我还觉得她那个心口不一的贱人样子挺带劲的。”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生他的那个男人死的那天,他来到正夫人房中的情景。
他揪着正夫人的头发,正夫人发髻散乱地伏在他的胯|下,脑袋一上一下地动作。
做这事之前,正夫人一脸恶心欲呕又恐惧的表情,颤声道:“你不怕我将你那根东西咬下来?”
何若枫笑道:“你若敢,我保证会在那之前就先拧断你的脖子。”
之后,正夫人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尸体头顶有几个血洞。
何若枫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笑眯眯地对晁蛉道:“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了么?”
晁蛉不知道怎么说,斟酌过语言后,他道:“你同情我。”
何若枫从鼻子里笑出来,他低着头,肩膀耸动几下,道:“说话乖巧别致,你越来越合我的意了。”
晁蛉道:“你要怎么帮我?”
何若枫道:“晁行至是不是你的眼中钉?你是不是想让他消失?”
晁蛉看了何若枫一阵,过了一会才道:“是。”
说出了肯定的回答后,晁蛉见何若枫久久不说话,道:“我还想让晁夫人消失。”
何若枫道:“不,不不,她要留着,以后还有用。”
晁蛉感到疑惑,有用?有什么用?并且晁蛉也不知道,何若枫说的这个“有用”是对何若枫来说,还是对晁蛉来说。
晁蛉道:“所以你是要跟我交易,用晁行至的死来跟我换取某样东西?可我晁蛉只是一个私生子,一无所有,怕是给不了你想要的。”
何若枫道:“你现在的确什么都给不了我,我也不需要你现在就给,我要的是你当上晁家家主后的回报。”
晁蛉眼眼皮一跳,他仰头看向何若枫,何若枫对晁蛉露出一个笑容。
对晁蛉来说,当上晁家家主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只要能坐上晁家家主之位,其他的事可以之后再慢慢想。
他看着何若枫,道:“一言为定。”
何若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从树枝上站起,转身便走。
说了这么多,晁蛉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他仰头叫住就要离开的人,问道:“你到底是谁?”
何若枫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道:“……九歌湘君。”
晁蛉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