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晁府逃出来后,雨馀凉和鱼晚衣仍被追了一阵,直到跑出离鄜城很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两人似乎才终于把追兵甩掉。
但雨馀凉和鱼晚衣依旧不敢就此放松下来,二人继续跑出了十数里,直到天已经亮了,这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两人坐着歇了一会,雨馀凉问道:“鱼姑娘,你怎么……”
雨馀凉还没问完,鱼晚衣就道:“我最近都在晁府盯着啊。”
这个鱼晚衣之前就说过,雨馀凉也知道,他想问的是,鱼晚衣怎么会出手帮忙。
之前晁游摆宴招待凌虚、殊华等派,柳宗晦和雨馀凉就隐在房梁上看着,所以兄弟二人目睹了晁蝉和晁家决裂的全过程。
晁蝉会这么做是柳宗晦和雨馀凉之前都没想到的,经过短暂的考量后,柳宗晦跳了出去,要将晁蝉捞出重围。柳宗晦出手,雨馀凉自然也跟着哥哥一起,虽然他不太清楚柳宗晦这么做的原因。
晁家内部自相残杀,这不正是对他们复仇有利的吗?
柳宗晦为什么要救下晁蝉?
晁蝉在十一年前柳家灭门这件事中扮演了一个角色,但不知为什么,雨馀凉对晁蝉一直没有特别强烈的恨,或许是因为在临蓟时她帮过自己,或许是因为之前在城外树林时她让自己与柳宗晦杀了她。
柳宗晦会不会是出于和自己一样的心情?
然而先不说这些,鱼晚衣为什么也会现身?
晁蝉虽然身为九歌的云中君,但跟晁游公开决裂,是她的个人行为,在昨天晚宴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会做这事,晁氏的人不知道,聊氏的人也不知道。
柳宗晦是九歌的东皇太一,但现身去救晁蝉同样属于他的个人行为,跟聊氏的谋划和聊以偲的命令都无关,甚至可能提早暴露了聊氏的布局,对聊氏不利。
鱼晚衣,她加入战局自然也不是因为聊氏的命令,于是雨馀凉道:“鱼姑娘,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会来救我?”
鱼晚衣一愣,亮闪闪的眼睛睁大,她看着雨馀凉,道:“为什么……”
似乎连她自己都还没想清楚是为什么。
鱼晚衣看着上方,道:“那个时候,我看雨少侠你处境不妙,想也没想身体就自己动了。见雨少侠你身陷危难,我若还有犹豫才是不正常的吧?嗯,总而言之,是很自然而然地,就那样做啦。”
鱼晚衣说完这句话,雨馀凉的脸逐渐红了,鱼晚衣见他脸红,自己的脸也红起来。也许是为了缓解尴尬,鱼晚衣道:“雨少侠,我有时候说话语无伦次的,你不要见怪……”
雨馀凉双手忙摇,道:“不不不……我怎会……”之后也没说下去。
雨馀凉只觉鱼晚衣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心,殊不知他在鱼晚衣眼中也是如此。
对方没有一个表情不是那样好看,那样动人。两人只要在一起,都觉得亢奋得很,激动得很,脑内心上都是热洋洋的。
雨馀凉和鱼晚衣都沉默了片刻,一阵凉风吹来,鱼晚衣觉得脸上的热度稍微下去了,脑子也没有那么乱糟糟的了,她道:“对了雨少侠,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呢。你究竟为什么会和东皇在一起?”
雨馀凉嘴唇翕开,却没有立即开口说话,思考过后,他还是决定不瞒着鱼晚衣,道:“东皇太一,是我哥哥。”
鱼晚衣表情震惊得嘴巴仿佛能塞下一个苹果。
雨馀凉接着又把他和柳宗晦都是柳家子,以及十一年前柳家灭门的来龙去脉都跟鱼晚衣说了,鱼晚衣默默听他说着,听完后伸手覆上雨馀凉的手背,道:“好在你们已经知道仇人是谁了。”雨馀凉见鱼晚衣正看着自己,脸上是安慰、有些伤感的笑,雨馀凉也对着鱼晚衣柔和平静地笑了,他道:“是啊,已经知道了仇人是谁,不仅如此,我们兄弟俩又重逢了。”
鱼晚衣道:“雨少侠,将来,像你们家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少的。”
雨馀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鱼晚衣便继续道:“雨少侠,莫觉得我只是单纯在安慰你,我现在做的正是朝这个方向努力的事,这也是我宁愿跟传授我武功、我对其有很深感情的两仪派决裂,转投聊氏麾下的原因。”
雨馀凉听鱼晚衣这么说,又看到鱼晚衣笑容忽然消失了的脸,他表情也凝重起来,一只手轻抚上鱼晚衣头侧,道:“晚衣?”就算已经说出口,他也没意识到这一次,自己脱口而出的是“晚衣”而非“鱼姑娘”。
鱼晚衣忽然又轻轻笑了,道:“不过任何选择都有它的好处坏处,在做出这样的选择前我就清楚自己将承担怎样的后果,我从不后悔。如果留在两仪派什么都不做,我会更难受。”
雨馀凉道:“为什么投在聊氏麾下会与两仪派决裂?二者不能并存吗?”就他所知,在某个门派习武,出师后为某个武林世家或江湖势力效力,是很常见的事。
鱼晚衣道:“两仪派门风淡泊,跟聊氏向无恩怨。”
雨馀凉更不理解了,道:“那是为何?”
鱼晚衣道:“可就是太淡泊了。”
雨馀凉:“……?”
鱼晚衣道:“两仪派有门规,门下弟子要么云游四方行侠义之事,要么潜心习武问道,总之,不能参与进武林的争权夺利、血腥仇杀。”
雨馀凉道:“玄门中人讲究清静无为,这条门规倒也相合。”
鱼晚衣道:“丹阳派也是玄门道家,也没见他们有这条门规。而且谁说参与进武林的这些恩恩怨怨就一定是争权夺利了?就算真是争权夺利,也是为了达成更宏大的目标,先要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若真想做成什么事,又怎能做到片叶不沾?片叶不沾,就一定比一身污泥高尚吗?”
雨馀凉听了鱼晚衣这话,倒也暗自同意。
鱼晚衣道:“这世间诸多疾苦,我可做不到自己站在一旁一尘不染,就算身陷泥泞,我也要改变这个江湖。”她看向雨馀凉,表情认真诚挚,“聊氏有改变武林现状的理想,也有发起一场变革的能力,当年我第一眼见到老主人聊正赟,就被他能吞山河的气势所打动,他眼里看到的,决非当下的草与木、人和事。可惜老主人壮志未竟,人就去了,如今的家主聊以偲继承老主人遗志,我定当全力辅佐他。”
雨馀凉看着鱼晚衣,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子的心远比她显露出来的部分深沉。
他看向鱼晚衣的眼神里蕴了似水的柔情,道:“不过既然如此,鱼姑娘当初为何要拜入两仪派门下习武呢?”
鱼晚衣幽幽叹了口气,道:“当初跨入两仪山门的时候我才四岁,没想过会发生后来那些事。”
雨馀凉心想,后来那些事?什么事?他本想直接问鱼晚衣,但看见鱼晚衣表情迷茫,又带着些许忧伤,一时犹豫到底要不要问出口。
雨馀凉又想,没想到鱼晚衣对聊氏那样忠诚,聊氏的目标亦是她的理想,说起聊氏,鱼晚衣的眼神一下变得又崇拜又向往,像是信徒的眼神……不知为何,他心里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想到聊氏,雨馀凉又不由得替鱼晚衣担心起来,他道:“鱼姑娘,你这次现身帮我……不在聊氏的计划中,你回去后会不会被聊家主怪罪?”对于哥哥柳宗晦,他也是同样的担忧。
鱼晚衣看着他的脸,突然笑道:“雨少侠,你平时说话跨度都这么大么?”
看着雨馀凉愣愣的样子,鱼晚衣忍不住伸出手,做了自己一直想做但没机会做的事——拇指食指捏住雨馀凉一边脸颊上的肉,往旁边扯去。
于是雨馀凉一张顶英俊顶好看的脸就变得丑帅丑帅的。
雨馀凉下意识地闭上被鱼晚衣揪脸那一侧的眼睛,一手握住鱼晚衣手腕,尽管他眼里已被激出了泪花,但握鱼晚衣手腕的力道依然很轻。
鱼晚衣看着雨馀凉,眉尾耷下,这让她脸上显露出来的笑显得怜爱而又有些苦涩,她松开揪雨馀凉脸的手,但手却没有立即离开,仍然停在离雨馀凉的脸一寸远近的地方,手掌张开,指节略微曲着,像是在抚摸雨馀凉的脸颊。
雨馀凉抬起自己的手抚上刚被鱼晚衣揪过的地方,因为鱼晚衣的手还没有离开,所以两人的手若碰未碰,雨馀凉下眼睑处扔挂着泪滴,表情呆愣而无辜。
鱼晚衣笑着道:“不用担心。”
她笑起来是最好看的,整个人越发娇艳,让雨馀凉想到春天盛放的灼灼桃花,他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和鱼晚衣第一次共历生死,不正是在盛开着桃花的春天?
歇息一阵后,雨馀凉和鱼晚衣商议接下来的行动,二人决定先去与柳宗晦汇合,众人分头从晁府逃离的时候,雨馀凉恍惚间看到柳宗晦撤退的方向与自己和鱼晚衣刚好相反,若他也一路被追出城,且像自己和鱼晚衣这样出城后还跑了很长一段距离的话,那么柳宗晦现在和他们的距离应该很远了。
至于晁蝉,雨馀凉依稀记得撤退前晁蝉和柳宗晦挨得很近,眼下柳宗晦说不定正跟晁蝉在一起。
两人刚决定动身,两道人影就出现在他们身后,其中一道人影发出嘻嘻嘻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