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馀凉双手握住刀柄,一边喘气一边双眼睁大望着谢岚星,他尚未做出反应,谢岚星便闪身来到面前。
伴随谢岚星同时靠近的还有被他扬起的腐烂了一半的枯叶。
雨馀凉眼睛睁大,时间流动的速度似乎变缓,腐败落叶在他眼前停顿,飘浮。
看着矮身冲到自己面前的谢岚星,后者的额头离自己的下巴很近,雨馀凉喘了一口气道:“无论你来多少次,我每回都会在你身上开个血洞,直到你的血流尽而死!”说毕自下而上挥出一刀,这一刀从谢岚星的腋下开始,沿着手臂一路划到了谢岚星的手腕,其实雨馀凉这一刀力道不弱,照理说是能将谢岚星的手臂一分为二的,但却只划破了谢岚星的皮肤,鲜血从里面迸溅出来。
在一旁看着的鱼晚衣心想,不止这一回是这样!
她看得真切,之前每一次雨馀凉以刀砍中谢岚星的四肢,甚至包括脖颈时,只是在后者的这些部位留下了伤口。鱼晚衣久在江湖行走,知道雨馀凉之前每一刀都足以使谢岚星的四肢或头颅与他的躯干告别,至于谢岚星为什么没有,大概跟他即使被刺中心脏也不死是同一个原因。
从谢岚星体内迸溅出来的血滴落下,落在雨馀凉的头顶,下一刻,雨馀凉的头挨了重重一拳,整个人当即倒在地上。
鱼晚衣见状大惊,心道自己不出手不行了,于是握定三棱钢刺,足下踏出,朝谢岚星冲过去。
鱼晚衣和谢岚星交上手,从招式来说,谢岚星根本不是鱼晚衣的对手,于是谢岚星身上除了刀伤外又多了很多道钢刺留下的细口,细口覆在、叠在较粗的刀口上,于是谢岚星的身体变得斑驳。然而谢岚星非但感觉不到疼痛,似乎也不会疲倦。鱼晚衣一刺刺入谢岚星侧颈,钢刺的另一头从他脖颈的另一边穿出,谢岚星咧嘴笑着抓住从脖子穿出的那一截钢刺,鱼晚衣甚至看到钢刺将他的手掌也刺了个对穿,但他大笑,笑得狰狞又开心,一点都感受不到从脖子和手掌上传来的痛感。
鱼晚衣见状想将钢刺从谢岚星脖颈中拔出来,但谢岚星紧紧握住钢刺,更多的血从他攥紧的拳头中流出,鱼晚衣只觉他力气奇大,突然,谢岚星伸出另一只手,一拳打在鱼晚衣头侧。
鱼晚衣也倒了下去,甚至因为她比雨馀凉更轻,倒地后还滚出了几尺。
方才谢岚星也是用同样的方式将雨馀凉打倒在地——雨馀凉又一次砍中了他,但他握住刀刃,雨馀凉怎么也挣脱不出,于是他趁此机会打中了雨馀凉。
前一天雨馀凉与裴秉延相斗时,裴秉延也抓了雨馀凉的刀刃,但裴秉延比谢岚星优雅得多,也正常得多,谢岚星完全不怕受伤,无论是抓雨馀凉的刀还是鱼晚衣的钢刺,他都会把自己的手弄得鲜血四溅,一塌糊涂。
但越乱他越兴奋,越癫狂。
或许也是因为夏篁在他身上做了某些实验的缘故,如今的谢岚星力气大得惊人,所以一拳下去,无论是雨馀凉还是鱼晚衣都被打得半失去了意识。
谢岚星没有痛觉,不怕受伤流血,加上力大,所以用这种方法对付雨馀凉和鱼晚衣这种比他武功高的人很是管用,而别人也没有应对方式,毕竟以这种奇怪血腥又笨拙的方式取胜的人,天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另一种意义上的一招鲜吃遍天。
雨馀凉倒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几乎失去视觉,耳内嗡鸣不止,他只觉浑身酸软,再提不起一点力气。忽然,他感到手背上一阵强烈的麻痒,雨馀凉一惊,使出全身的力气转动脖颈,刚将头转过去,他便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眼前好不容易清明一些,便看见一只一端橘色的黑色蠕虫正往自己手背的皮肤里钻。
那虫钻得极快,雨馀凉才刚看清,下一刻它就完全没入了皮肤里,只在雨馀凉手背上留下了一个细小的窝,随后雨馀凉看到自己手上的皮肤鼓起了一道细长条,让雨馀凉想起雨休养的花害了虫病后叶子下面出现的长条状凸起。
雨馀凉瞳孔骤缩,嗓音嘶哑道:“……那是什么?”
谢岚星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一边道:“别害怕别害怕,那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蛊虫,不过是让你每隔三日就感到五脏六腑无一不痛,每隔五日就感到五脏六腑无一不痒,可又挠不到,生不如死而已。而随着它在你体内产卵、繁殖,痛感、痒感都会愈发强烈,嘿嘿,嘿嘿嘿……不过你别担心,等到两百日之后,它啃噬完你的内脏,自然会从你身体里钻出来。”
雨馀凉闻言沉默,只是身体微微起伏着,看起来是他想做出反应,却也没有力气。
谢岚星俯视着倒在地上的雨馀凉,突然蹲下身一把扯起雨馀凉的头发,后者的头被迫抬起,谢岚星道:“我就是要看见你越惨,我才越开心。”
雨馀凉道:“因为你爷爷与我爷爷之间的怨仇,你就要恨我?”
谢岚星揪住雨馀凉的头发高高提起,雨馀凉刚感受到从头皮传来的突如其来的剧痛,下一刻脸又马上重重摔到地上,原来是谢岚星将雨馀凉的头提起又松开。
谢岚星道:“你以为是这个原因?”
雨馀凉头埋在土里,连稍微转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声音闷闷从土里传出:“你多年来跟我过不去,难道不是因为这个?”
谢岚星哼了一声,道:“他们要怎么恨,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雨馀凉,完全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人,让我看不惯。”
谢岚星看着雨馀凉的脑后,他脸上癫狂的笑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只听他道:“雨馀凉,你跟我明明是一样的,都是谷州刀派所有弟子中最底层的存在,可你不能安分地接受自己的身份,非要通过卖弄你那对各门派武功招式的了解来显示自己。”
雨馀凉一时没听懂谢岚星在说什么,再加上他现在体力衰微,于是没有说话。
谢岚星道:“你们都有特长,都有值得人称赞的地方,就我没有。”他说这话的语气竟像是抱怨。
令人讨厌的幼稚的抱怨。
雨馀凉鼻翼抽动,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恨别人?铎占文,鲍楚楚,那么多人比我优秀,为什么一定要盯着我?”
谢岚星嘴角下撇,似笑非笑。
谢岚星道:“因为你本应跟我一样,本该和我一起一直待在泥潭里,可你非要和我不一样,那不就显得我比糟糕更糟糕吗?”
“这种厌恶是本能的,即使在我四岁刚入门派的时候,我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我就是下意识地看不惯你。”
雨馀凉突然道:“你糟糕吗?”
雨馀凉的声音虽虚弱,但激动。
“你爷爷是曾经的谷州刀派掌门,你是他唯一的孙子,即使你爷爷人已经死了,整个门派上上下下还都对你恭敬有加,你糟糕吗?你有我糟糕吗?为什么比你糟糕的我还要承受你的嫉妒???”他说话时鼻子吸入了泥土,这些泥土又顺着鼻腔到了他的喉咙,所以同时发出了咳嗽和鼻子抽气的声音。
谢岚星大声道:“那只是你从表面上看去是这样而已,他们私底下都看不起我!”
“我宁愿我笨一点,什么都察觉不出,可我惨就惨在,我知道他们是怎么看我的。”
“他们越是看在我爷爷的份上,表面上对我客气,我心里就越难受!”
雨馀凉听完谢岚星的话,只道:“不可理喻。”一想到谢岚星杀了雨休,雨馀凉就不可能去理解他了。
雨馀凉吐出的这四个字似乎激怒了谢岚星,他抬起脚,一脚踩在雨馀凉头上,踩了一下他还觉得远远不够,于是第二脚、第三脚……一脚脚接踵而至。
雨馀凉趴在地上,一声不吭,也没有痛呼,只是谢岚星每一脚下去时,他的身体会被带着动一下。
谢岚星踩了一阵,见再怎么折磨雨馀凉也就只是这样,于是道:“我来让事情变得更有趣些。”
说罢朝鱼晚衣走去。
雨馀凉听见谢岚星的脚步声走远,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乱糟糟的头发先是颤动了一下,随后他艰难地将头从土里抬起。
只见谢岚星拉起鱼晚衣的手。
雨馀凉道:“住手……住手……”他用力想要撑起身子,但没能做到。
袖子滑下去一截,鱼晚衣的手腕露了出来。
雨馀凉不知道谢岚星要做什么,而这也是最可怕的。
谢岚星一口咬了上去。
他咬得很使劲,半昏迷状态的鱼晚衣大叫出声,可偏偏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
看到红色的血从谢岚星嘴里流出,淌到鱼晚衣的衣袖上,雨馀凉竟单膝跪地起了身。
他如此挣扎着强行起身,后果就是刚起身就吐了口血。
谢岚星很快开始了他下一步的动作,他松开嘴,一只头部是橘黄色的黑色蠕虫从他指尖钻了出来。
雨馀凉目眦欲裂,道:“住手!啊啊啊——!!!”他朝鱼晚衣和谢岚星的所在扑了过去,但在这个过程中,那条蛊虫就已经钻进了鱼晚衣的皮肤下面。
雨馀凉扑倒在鱼晚衣身旁。
方才被谢岚星扯住头发,雨馀凉绑头发的发带就有些松了,此刻这般挣扎着要到鱼晚衣身边,发带完全滑落,于是一头长发披散在背心。
雨馀凉披头散发伏在鱼晚衣上方,朝鱼晚衣喊道:“鱼姑娘……晚衣……晚衣!”
鱼晚衣微微睁着眼,嘴一张一合,意识模糊。
雨馀凉愣愣看着鱼晚衣,满脑子都在想:
为什么?
为什么他向姬花青学了武功还是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一样的结局,一切都跟最开始的时候一样。
他还是保护不了对自己重要的人,曾经是雨休,现在是鱼晚衣。
这个世界在跟他开玩笑是吗?
谢岚星满口鲜血,他看着倒在自己脚下的雨馀凉和鱼晚衣,终于感觉到了满意。
忽然有笛音响起,跟当初在九寒山牢和谷州府时,夏篁用来驱使蛊毒傀儡的笛声一样。
谢岚星闻得笛声,转项扬首朝某个方向望去,望了一阵后,他低头看着雨馀凉,道:“反正蛊虫已在你们体内,你们就等着在接下的两百天里生不如死吧。”说罢捡起刀拂袖而去。
谢岚星走远后,雨馀凉忽然叫起来,那叫声不大,却很惨烈,包含了深深的痛苦。最后,他跪着向前倒了下去,额头抵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