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临渡和林知越目光相接之后,总觉得需要过来说点什么,身体先一步动手,走到林知越面前嘴还没想好要说的内容,平白受了一句带着点质问性质的问话,脑子二话不说卡了壳,支支吾吾半晌没能挤出一个字来。
林知越脸快僵了,在季容舒飘忽不定的眼神里终于放弃了似的,打算给他开个头:“我说,你从人堆里走过来,总不会是来罚站的吧?”
有什么话就说啊,真急死个人!
夏临渡低头搓了一把校服,半分钟之后才直视着林知越的眼睛,诚恳地道了句谢:“不管怎么样,这次的事还是得谢谢你。”
林知越摆手,压下心里那点不自在的意外:“没必要,我只是单纯不想被人推上去不明不白地顶锅,不是特意想帮你的。”
夏临渡:“那还是得谢谢你,不然我就得被叫家长了。”
被叫家长?
林知越发现这人关注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处分,有些讶异。
按临城中学的学生管理手册,背上的处分是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失的。一般的学生经历过打架斗殴这判定最低为处分一级的事件后,第一时间考虑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会不会背处分,或者背了处分之后该怎么功过相抵。
像屈城这样家里有钱且行事比较二傻子偶尔聪明一回的,有父母兜底,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不在乎处分这类东西。
可夏临渡看着也算是一脸精明相,不会分不清其中的利弊关系,要关注也该是“处分怎么办”,而不是和屈城一样,把重点放在“请家长”上面?
不过即使心里疑惑,她也还是极有分寸地没有问,反而趁着夏临渡主动来找她的时机,问了另一个她从刚见面就有点在乎的问题:“那只能说是歪打正着——不过我有一个疑惑,刚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见我不顺眼啊?”
她问出这句话之后,季容舒也十分好奇地凑了过来,两双眼睛探照灯似的照着他。
夏临渡看了一眼恩怨之外的季容舒,眉头微微一紧。
不知为什么,关系稍微缓和之后的林知越好像看出了他的顾虑:“没关系,当着她面儿说,我家老季早听我吐槽过了,就算你不打算在她跟前说,我事后也会告诉她的。”
季容舒顺着话音点头:“是的,我们无话不谈。”
林知越敞亮的话让夏临渡有些无所适从,他的视线在两人面上逡巡片刻,还是选择把话说得含糊点:“大概半个月之前,镇子上的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
柳桥镇有两个十字路,一条在街中央,一条在街南。
林知越按照夏临渡的提示,在两个路口的选择中徘徊片刻,终于想起了那件对她而言十分平常的事情:“你是说我当街教训我弟那回事儿?”
夏临渡深深点头。
自他记事以来就生活在大城市里,周围同学也不乏有兄弟姐妹,不过凡事被他看见过的都是兄友弟恭,十分的关系九分的和谐,即使有冲突也最多是耍嘴皮子,从来没见过把人追着打的亲情诉说方式。
猛然一见,自然生出误会。
“行了行了,”林知越放好行李箱后就拉着季容舒上了刚按停喇叭的公交,“一个乌龙而已,说开就好了。”
夏临渡排在她们后面,闻言丁是丁卯是卯地一应。自觉对村镇风味有了不一样的理解,上了车之后坐在位置上就拿起画板开始勾勒图形。
少年人的好恶暂时还没那么深刻,来得快去得也快。
加上本来除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林知越和夏临渡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恩怨,于是各自把脑子里关于对方的坏印象一起打包丢掉,刷上了一层纯白的漆,不约而同地做起了朋友。
林知越坐在夏临渡后面的座位,趴着靠背往前探头,画纸上只有几道简单的线条:“你这是画什么?”
夏临渡抽空抬了一下头,实话实说:“还没想好名字。”
林知越仍然趴在上面:“哦。”
夏临渡画过不少人物速写,以前的同学没少给他当过模特儿,画技相当纯熟。这会儿脑子里的画面已经有了雏形,却在轮廓基本构建完成之后停下了笔。
他向探头看他画画的林知越请教:“你觉得这幅画该叫什么名字?”
林知越有些意外:“你的画,问我做什么?”
和她坐在一排,正在打游戏上分的季容舒刚被对面攮死了一回,见缝插针:“人家拿你当主角了呗。”
“玩你的游戏去,”林知越越俎代庖,不客气地安排好季容舒的日程,扭头又去找这个新交的朋友说话,“你把我当模特儿了?”
夏临渡低头看了一眼画板,认真回复:“还有你弟弟。”
“行啊,我和我弟是主角的话,那就叫……”林知越错开夏临渡的脑袋,往画纸上瞟了一眼,装模作样地停顿一下,把夏临渡的好奇心拉起来了才接下去,“十字路口的亲情,你觉得怎么样?”
夏临渡把名字默念一遍,认为这名字恰如其分,即刻把画板上的纸张翻了一面递给林知越,同时递给了她一支全新的柔绘笔:“那能不能让你给它提名?”
林知越堪称呆愣地接过夏临渡递过来的东西:“这么有仪式感的吗?你每次选完模特儿都会让他们提名吗?”
夏临渡对待绘画十分耐心,连带着解释都详细起来:“让人提名的画得有意义——这幅画完成之后是我第一张关于乡村的画,你是模特之一,由你来写当然是最好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就只能去找你弟弟了。”
“别,千万别,”林知越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美术生都有这种追求,但是对她来说,这还是人生头一遭被人要“签名”,新奇伴着说不出的激动,她非但没有拒绝,还义正言辞地冲他摇头,把王孟晨给卖了,“他那字儿写得贼丑,我看你也不用找他,我替他写了。”
她边说边写,话音刚落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不着痕迹地检查一番,才把东西双手奉上,还给了夏临渡。
夏临渡也是双手接过,纸页上由模特儿本人亲手提下的字安静地站在页脚,字体大方秀丽,笔画之间仿佛透出了一股强劲的力度。
正午的阳光穿过林荫的罅隙,将车窗视若无物,正正当当贴在“十字路口的亲情”上,买一送一地带来一片恰到好处的阴影,像极了设计艺术字的专业稿件。
夏临渡看着这行字,愣了一下,随即跟林知越道谢。
字如其人,林知越和她的字都有一种肆意张扬的内里,他第一次打心里认同这句话了。
林知越那点幽微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喜气洋洋地扬了一下脑袋:“不用,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呢!”
旁边季容舒的声音幽幽地飘了过来:“喜新厌旧的混蛋,臭屁!”
林知越当下心情正好,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全当夸奖照单收了。
柳桥镇镇口是一座相当雄伟的石门,据说是几年前镇上一位老先生设计的,融合了古今中外的元素,有种古朴的现代风格。“柳桥”这两个大字被架在门上面的正中央,金光闪闪地迎接来往的车辆和人流。
三个人在镇子口的车站处分别,短暂的路途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林知越拉着行李箱,边走边跳,一路伴着鸟语花香,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在朱红色大门面前站定,她刚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沉重的铁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妈——”
平时早出晚归的母上大人居然请了假,林知越看到人眼里放光,觉得今天双喜临门,当即把行李箱一丢,扑腾着给了殷绥一个拥抱。
殷绥把人从身上摘下来,顺手把箱子拖进门:“风风火火的,学傻了吧。赶紧的,洗手吃饭!”
林知越笑着应了一声,把身上的校服一脱,丢进洗衣机后一边放水一边就着洗手,转眼的功夫就坐到了饭桌上,端起饭先狼吞虎咽了一番才开口询问:“妈,怎么想起请假了捏?今天不是你生日,不是我生日,更不是什么重要的纪念日,什么风把你吹回来啦?”
殷绥端着两个盛着小米粥的白瓷碗,“噶哒”一声放在桌上:“你宋阿姨这个大忙人回来了,今晚上来家里做客。”
“真的?”林知越先是格外热情地捧了个场,然后稍稍回想了一下,发现她对“宋阿姨”没什么印象,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记忆力另一个人拉出来问,“那嘟嘟呢?他也回来了?”
殷绥看了眼手机信息:“也回来了,今晚一起来——说起来你们多久没见过了?得有十多年了吧?”
“三……不是,四岁开始算的话,应该是有十一年了。”林知越边吃饭边掰手指,算出来之后愣了一下,“我的天!他要是回来了,我都该认出不来了。怎么过去这么久了呢?”
殷绥:“行了,先别考虑这个,今晚招待她们娘俩,家里吃的不太够,你是陪我上街采购还是先写作业?”
林知越立刻加快了进食速度:“两样都要!这周作业不多,等我写完咱再出去,我得好好物色一下见面礼物。”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林知越写数学题的时候一道题卡了大半个小时,时间已经快跟不上了,只好放弃“出门买礼物”这一日程,让殷绥独自一人逛街。
不过好在她还算幸运,赶在殷绥采购回来把作业写完了,刚好能帮忙布置。
她先是把客厅收拾了一遍,又拼了好几种果盘,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排成一排,颜色鲜艳得有些眼花缭乱。
而后打眼一看,院子里还挂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其中不乏一些不适合光天化日之下拿出来看的,为防有碍观瞻,飞快将所有衣物打包,爬了几趟楼梯把它们全部挂在了二楼的平台。
做完这些,她才得以喘息片刻,悠哉悠哉地帮着殷绥摆弄了几道稍有格调的家常菜,就听见“当当”两声。
是大门上的扣环被人敲响了。
不用殷绥提醒,她已经三两步跑到了门口,笑容满面地把门拉开,语气上扬:“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