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他们在湖边说着话,从夜晚一直坐到了日出。

    再大的行李箱容积也不够,他们很快用尽了杨长安从外面带进来的所有乐趣。伲答坐在原地,抬着头等待着杨长安再行李箱里拿出新东西。

    但他已经把所有准备的东西都拿完了。杨长安抬头看她,语气里带着遗憾,他说:“抱歉,这箱子只够装这么一点礼物。”

    就算是对伲答而言,这也不能算作是一点。光是那些造型神态千奇百怪的雪人玩偶,就足够伲答打发这一年的时间了。

    只不过,伲答隐隐感觉到自己还有期待,这些并不是自己最想要的那份礼物,所以她在等待杨长安把自己心里一直在等待着的那一份礼物拿出来送给她。

    可他似乎不愿意将那个礼物给她,伲答想了想,决定用一份很有诚意的回礼来作为交换。

    “跟我来一个地方吧。”伲答对杨长安说。

    她飞起来的时候,并没有避开杨长安。伲答拎着他的衣领带着他飞起来,又觉得这样飞有些重,索性落到地上,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捏着缠上她的风,铺成一条通道,坐在上面,乘着风顺着道滑到了一处小山坡。

    杨长安在极度眩晕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过的畅快,停下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伲答很快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了,她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邀请杨长安道:“过来吧,仪式要开始了。”

    杨长安走了过去,坐在她身侧。在这个山坡,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山下的一间小房子。与其说是一个房子,倒不如说是一个棚子,棚子没有顶部,阳光能够落在棚子里。棚子围着一些人,在人群的最中间有一个小孩子。

    伲答对他说:“那是新降生的孩子,她身上有一部分‘伲’的雪。”

    紧接着,她对杨长安说起了上一年他没能够听完的那个故事。

    永远的雪覆盖了这片人迹罕至的地方,为了能在这片鲜少有人到达的地方活下去,人吞下了“伲”的雪。

    那雪本来是神的一部分,被人吃下之后,人就能够抵挡住寒冷,在这片隐蔽的地方活下来了。但好景不长,人逐渐发现自己代谢不了这一部分雪,只能由雪来支配自己的身体节律。很快,神睡下之后,整个村庄也死去,他们身体里的雪回到神的身体里。

    随着沉睡的神在世间飘荡,雪代谢出所有的记忆。

    第二年的降雪日,人复生。他们喜极而泣,将这样的生活方式称为永生。

    “其实并不是永生,他们变成了神身体的一些部分,是这样吗?”杨长安问她。

    伲答点点头,对他说:“但他们做了很多仪式,庆祝自己的特别,也祈求神的怜爱。有一年,神太孤独,于是想要做一个雪人陪伴自己。”

    说到这里,伲答笑了笑,对着山下的人嘲弄起来:“他们以为自己是雪人。”

    “不是吗?他们身体里有雪。”杨长安看着山下来来往往的人。

    伲答拿出了一个盆,转头对杨长安说:“只有我做的,才是雪人。”说完,她敲了敲盆,响起了沉闷的声音。

    听到盆被敲响的声音,杨长安猛地心跳加速,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在他的手心,落下了一个盆,那个盆浑然天成,光滑平整。他看着伲答,从伲答的眼睛里看出了鼓励的意思。

    于是,他试着敲起盆。一开始只敢轻轻地敲打,随后,在伲答的示范下,他逐渐用力起来。

    两声相似的盆声响起,他们相对而和,一前一后,如同大鱼偕小鱼在湖水中穿梭。盆声发闷,如同空谷传响,回声激荡。

    两人一坐一立敲起盆来,一迎一合,像是山歌对唱,情意绵绵。

    伲答并没有向男人解释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但她知道男人能够从自己讲的故事里想到。

    于是她带着男人来到这片平地,一个视野开阔,能够越过山谷看到飞鸟的地方。她想要和自己的雪人一起玩,他们心意相通,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虽然他们只见过一面,但他是自己的雪人。伲答能够感受到杨长安心里传来的,过于激烈的情绪。

    他很开心,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软感觉。伲答用心仔细地感受了一下那样的感觉,竟也落下了眼泪。

    杨长安不笨,他知道伲答带自己来到这里并不完全是为了让他看山下的那一场仪式。可以这样说,伲答并不是带他来看这场仪式的,因为她甚至没有让自己看完山下正在举行着的仪式。

    她只是想要告诉杨长安一些话,一些她不想明说的事。

    伲答是这片天地中自由自在的雪神,她从未庇佑过其他人,生来如此,她不能够理解别人对于自己力量的崇拜。

    她的存在如同山间的精灵,是可遇不可求。

    在山下,杨长安看过的图腾是她,感受过的超越自然的力量也是她。

    杨长安看着在自己面前一边跳舞一边敲击盆面的伲答,明白了自己健康的身体来自何处。就像他此刻心里泛起的种种奇妙感受,好奇中带着欣赏,雀跃中带着满足,那来着于伲答。

    他成为了伲答亲手做出来的雪人,一个拥有着独立灵魂的雪人,世界上最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雪人,伲答的雪人。

    可杨长安仍然不满足,他想知道,在他从未出现的岁月里,是否早就已经有他这样的存在了呢?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问题必然会惹恼伲答,但这件事令他如鲠在喉,难以下咽。于是,他看着伲答,明知这会让他生气,但还是走到了她的身边,问她:“我是你的第一个雪人吗?”

    伲答不明白杨长安对于自己短暂生命的遗憾,也不会理解杨长安对于伲答漫长无尽岁月里他没有出现的遗憾。伲答不懂得杨长安的爱使他愈发觉得自己渺小,觉得自己的行为不足够。

    伲答心里燃起了愤怒,她虽然不知道上一年的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却能够感觉到杨长安身上跳动着,不断生长,来源于她,却不同于她的生命。

    她实在太过生气,以至于伸手抓住了杨长安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伲答捏着他的脸,说:“你身上的是我的雪,我可以把它给你,也可以把你的灵魂捏碎。”

    杨长安当然知道,那样的疼痛,他经历过了许多次。而伲答的反应,让他惊喜万分。他用手握住了伲答揪着他衣领的手,看着她因愤怒而睁大了的眼睛,小声地问她:“只有我吗?”

    “只有你。”伲答回答他,她用另一只手覆盖住杨长安的心脏,告诉他:“这是组成我的雪,它锁住了你的灵魂,令你永远在我的感知之下。”

    手掌下,那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仿佛杨长安的灵魂敲击伲答做的囚笼。

    嗒,嗒,伲答被那声音吸引了,她松开手,将耳朵凑近,贴了过去,隐隐约约听到一声“伲答”。

    她抬起头,杨长安将她抱在怀里,感觉到她的动作,微笑着重复了一遍,他喊道:“伲答。”

    他想说,谢谢你,伲答。你的爱是给予我生命的奇迹。但他没有那样说,他对伲答说:“我们再敲一次盆吧。”

    杨长安松开她,伲答拿出自己的盆,两人对立着,轻轻敲起盆。

    随着两人的盆声,山下的村庄也传来阵阵盆声。伲答瞥了一眼,笑了笑,说:“他们很开心。”

    “他们崇拜你。”杨长安这样对她说。

    伲答将盆贴在脸上,静静地听着盆内传来的回响,像是刚才在杨长安胸口听到的声音。她静静地听着,直到那回声消失,伲答才抬起头来,走到空旷的平地上。

    毛绒绒的小鸟贴着她飞过,软绵绵的云飘到她的身边。

    伲答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对着天空,张开手。

    白色的细雪簌簌落下,淋在她的身上。伲答睁开了眼睛,向杨长安伸出了手,呼唤他:“咪咕嗒嗒,过来。”

    他走了过去,细密的雪落在他身上。

    雪落了下来,轻飘飘地,像一个羞怯的吻。

    太多话卡在他的嘴里,他不知从何说起。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也许穷尽他的生命也无法表达完。

    说谢谢太过轻易,说爱未免太过可恨。

    杨长安听着自己的心跳,感受着落雪覆盖他的皮肤,他能够听到伲答的呼吸声,听到她开心的笑声。

    这些感受来自于她。

    杨长安不知道说什么,但他想要说点什么。

    他只好说:“伲答,下雪了。”

    伲答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了看他。

    在雪汇入伲答身体里时,她没有想起上一年发生的事情,却奇迹般地感受到了上一年的感情。

    那样的感情并不来自她的记忆和身体,也许是从她还没有吞噬完的部分传递出来的。伲答转过头,看着心绪复杂却一脸平静的杨长安。

    他看着自己,对自己说,下雪了。

    是啊,又是新一年的落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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