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指节轻叩床沿,发出沉闷的声响:“臣年少在尔朱荣帐下时,曾听术士刘灵助讲过一种寄魂之术。”他目光如炬,一寸寸掠过元令柔的面容,“说是人死魂不灭,可夺舍重生,甚至鸠占鹊巢。”
元令柔袖下的指尖微微发颤,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讶色:“不想大将军身为人主,竟也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
“公主说得在理。倒是臣小题大做了。”宇文泰忽然展颜一笑,话锋一转,“公主可还记得公主车架入长安那日,臣去接驾时公主所赠的那把刀?臣今日见上面的宝石掉了一颗,不知公主能否再赐臣一颗宝石?”
元令柔不假思索道:“区区一颗宝石,您如今都是柱国大将军了,何必计较这些?”
宇文泰猛地将她拽入怀中,铁臂如枷锁般箍住她的腰身。他右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对视,眸子漆黑如墨,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好一个怪力乱神。”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冯翊公主素来清高,从不赐物于臣。至于接驾嘛,”宇文泰的指腹重重碾过她的唇瓣,“当日领兵在潼关的,是独孤信。”
元令柔脑中轰然作响,仿佛千万支烛火同时炸裂。她从未想过,宇文泰的城府竟深至如此,他分明早已洞悉一切,却始终不动声色地织着这张试探的网。
窗外的月光忽然被乌云遮蔽,室内骤然暗了下来。
宇文泰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儿的战栗,那纤弱的身躯如同秋风中簌簌发抖的幼鹿。烛光映照下,她瓷白的脸颊失了血色,那双总是灵动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惊惶,却依然美得惊心。
“事已至此。”宇文泰的声音低沉如古井回波,“公主还有何话说?”
元令柔强自镇定,眼睫轻颤如蝶翼:“大将军既然如此钟意这具皮囊。不如留我一命?”尾音带着几分讨巧的轻软,“我那些医书...还没编撰完呢。”
“公主这句话倒是说对了,”宇文泰忽然松开钳制,指尖却仍流连在她下颌,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温柔,“臣确实贪慕公主美貌。”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气息灼热如烙铁,“那日在太极殿初见,公主立于先帝身侧...”
他指尖划过她颈侧,激起一阵战栗。
“如琼枝映雪,耀目得让人生妒。”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齿间磨出来的,“臣这颗心啊...从那时起就再不由己了。”
元令柔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涩,这所谓的一见倾心在她听来简直荒谬至极。她素来不信什么一见钟情,在她看来这些都是被激素支配的繁殖欲望罢了。
她强压下心头不适,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大将军何必用这些风月辞藻来粉饰?”她直视着宇文泰的眼睛,“见色起意便是见色起意。若公主不是先帝胞妹,您会多看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第二眼么?”
“公主别小看自己的容貌。”宇文泰的指尖忽然加重了力道,在元令柔颈侧留下一道绯色痕迹。他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淬着冰:“第二次见公主,是在臣向先帝求亲之后。”
“那日臣与先帝商议军务,公主突然闯进殿来。”他另一只手抚上她颤抖的唇瓣,“臣避之不及,只好隐于屏风之后。”
“公主是如何哭求先帝臣都听得一清二楚。”宇文泰突然模仿起女子哀切的声调,“臣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要嫁给那个武川蛮子!”他猛地收紧手臂,“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刻在臣心上呢。”
元令柔心头一震,难怪当时兄长勃然大怒,原来屏风之后竟藏着这头蛰伏的狼。
宇文泰的手指缓缓描摹着她的下颌线,声音里带着危险的玩味:“说来有趣,公主下嫁后,臣见您竟无半分骄矜之气。”他忽然掐住她的下巴,“还当是骤失靠山,终于学会审时度势了。”
“谁曾想...”他低笑出声,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耳畔,“原来是换了个人啊。”
“你不觉得我是妖孽吗?”元令柔声音轻颤,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宇文泰低笑一声,薄唇在她鼻尖落下羽毛般的轻吻:“自然是妖孽。”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微凉的肌肤,“还是个道行高深的狐狸精。”
“前世也是行医的?”手指缠绕着她一缕散落的青丝。
元令柔垂下眼睫:“嗯。”
“难怪。”宇文泰执起她执刀的手,“这剜□□伤的手法,比太医院的院判还要老道三分。”
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静,让元令柔满身鸡皮疙瘩:“不继续问了?”
宇文泰低笑一声,指节抚过她微凉的脸颊:“公主既说是怪力乱神之事,那便是天意。”他俯身时,玄色衣袍在烛光中泛起暗纹,“上天将你赐予我而非高欢,这还不够明白么?”
元令柔呼吸一滞。这般狂妄的笃定,倒像是把天命都攥在了掌心里。
“就这般确信?”
“为何不?”他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按在案几上,将元令柔的手按在地图上,“灞上议兵时诸将噤若寒蝉,如今窦泰首级已悬潼关。”温热的唇擦过她耳垂,“这还不是天意?”
她尚未开口,宇文泰已霍然起身。月光从窗棂斜切而入,将他身影拉得修长如剑:“公主且安心。明日您仍是臣的冯翊公主。”
话音在门槛处一顿:“来日方长,太后娘娘。”
最后四个字带着沙哑的笑意,消散在夜风里。
既然事已至此,宇文泰似乎也失了追根问底的心思。横竖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弱质女流,只要“冯翊公主”这个名分还在,皮囊里装着谁又有什么要紧?
元令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更衣洗漱后正欲熄灯,忽听得屏风后传来窸窣响动。烛影摇曳间,那个本该在前院议事的男人,此刻正解了蹀躞带斜倚在屏风上,中衣半敞,露出锁骨处一道愈合的伤疤。
“大行台这是...”她攥紧鲛绡帐的手指微微发白,又改变主意了来杀我的?
“来讨债。”他反手关上门,说完他径直走到床前,托着元令柔的下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一个翻身睡到元令柔身边。
元令柔凝视着宇文泰的面容,试图从那深邃的眉宇间窥见一丝端倪。然而他的神情依旧如终年不化的寒潭,喜怒哀乐都沉在无人可及的深处。或许,这正是帝王该有的城府。
元令柔侧卧在锦衾之间,枕上绣着鸾凤纹样,青丝散落枕畔。
“臣出征数日,”宇文泰忽然开口,“军中夜寐,常忆公主。”
元令柔笑着问:“大将军身为大魏股肱之臣,夜寐之时,所思所念不该是兵戈铁马、社稷安危么?”
宇文泰忽然翻身,玄色中衣在锦衾上擦出沙沙声响。他单臂撑在她耳畔,帐外漏进的月光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冷铁般的锋芒。“入洛那日,臣踏着朱雀阙的残砖,想的竟是总算没对太后娘娘食言。”
元令柔的指尖触到他锁骨下凹陷的旧伤,那道狰狞疤痕在烛火下泛着青白。宇文泰忽然捉住她游移的手,带着薄茧的拇指重重碾过伤疤:“天柱大将军的箭,”声音陡然沉入血色的回忆,“射穿我兄长咽喉时,余势未消,又钉进了这里。”
元令柔将脸颊轻贴在宇文泰的胸膛,耳畔传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如同战鼓余韵,轻声道:“想来兄长在天之灵,见您拒高欢于潼关之外,应当会您为傲。”
宇文泰忽然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单薄的中衣传来:“那公主呢?”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似在索要一个比战功更珍贵的认可。
“自然。”元令柔抬眸直视,字字如金石坠地,“纵千秋更迭,青史之上必镌大行台威震四海之名。”
宇文泰眼底的寒冰倏然消融。他低笑一声,忽然扣住她的后颈,带着战场归来的铁锈气息深深吻下。指尖拨开她颊边散落的青丝时,粗粝的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着耳垂,引得她一阵轻颤。
灯花"噼啪"炸响的刹那,元令柔纤长的睫毛剧烈颤动,指尖揪紧了锦衾上的缠枝纹:“熄、熄灯...”
宇文泰低笑一声,玄色中衣自肩头滑落,在青砖地上堆叠如暗夜潮水。他俯身时,烛光在肌理分明的脊背上流淌成金:“《史记》有云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于道路。”带着薄茧的掌心抚过她泛起霞色的脸颊,“臣偏要看清,公主这颗夜明珠,究竟有多耀眼。”
更阑人静时,元令柔犹自低泣,泪珠滚落枕上,洇开点点深痕。
宇文泰低笑一声,气息拂过她汗湿的鬓发,薄唇几乎贴上她通红的耳尖:“臣比那张欢如何?”暗哑的嗓音里浸着三分餍足,七分危险的试探。
元令柔的呜咽戛然而止,眼底闪过一丝啼笑皆非的恍然,原来纵是乱世枭雄,也逃不过这稚拙的较量。
“张欢不过匹夫耳,”她眼波流转,指尖划过宇文泰紧绷的下颌,也乐意夸他,至少这质量她确实很满意,“得见大将军,方知何谓龙章凤姿的真英雄。”
宇文泰把玩着她泛红的耳垂,见她眸中水光潋滟,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既蒙公主青眼,不如...”
“若我要是答的是另一个人呢?”
他忽然吻上她的嘴唇:"那臣..."掌心扣住她后颈迫她仰头,“只好让公主切身比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