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经

    元令柔虽得了宇文泰的首肯,心中却仍存忧虑。太医署的政令虽能通达州县,但那些深奥的医理究竟能否惠及黎民,终究要看地方官吏是否用心。念及此朝官吏的作为,她实在难以抱持太多期待。

    沉思之际,她忽生一计,既然政令难通,何不借势而为?当世佛法盛行,百姓对佛门教诲奉若圭臬。若是能将防疫之法巧妙融入佛经典籍,以因果之说晓谕世人,以菩萨慈悲劝人向善,岂不比官府公文更易深入人心?

    “以经传医啊。”她盯着桌上的茶盏,突然心生一计。这般移花接木之法,或真能让防疫之道如春风化雨,润泽天下苍生。

    计策既定,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寻个执笔之人。

    元令柔自问不通佛法,便以抄录佛经为由,召来管家询问府中可有识字的婢女?

    管家略一思索,推荐了后院的姚氏,称其“精通佛法,字迹工整”。

    元令柔闻言却暗自蹙眉,既要伪造佛经,找个虔诚的佛门信徒岂非自找麻烦?但事已至此,也只得姑且一试。次日请安时,她特意留下二人,笑吟吟道:“妹妹们可愿与我一同抄经祈福?”

    谁知叱奴氏闻言竟局促起来,低声道:“妾身...不识字。”

    说罢便匆匆告退。元令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福娘曾说过,宇文泰虽纳了这匈奴贵女,却从未留宿。

    叱奴氏祖上虽是匈奴王族,与鲜卑宇文部、独孤部世代联姻,但如今不过是个十五岁的稚嫩少女,站在而立之年的宇文泰面前,活脱脱还是个孩子模样,想来男人对着这般青涩年幼的少女,终究是下不去手的。

    正思量间,姚氏却主动请缨:“妾身愿为公主抄经。”她双手合十,眼中闪烁着虔诚的光芒,却不知自己即将参与的,是怎样一场佛经篡改的大计。

    姚氏闺名明淑,出身扶风姚氏,乃关中数一数二的郡姓贵女。初嫁陇西任氏,不料夫君早逝。适逢宇文泰经略关中,为笼络地方豪族,遂纳其为侧室,以结秦晋之好。

    这日元令柔命人备好上等纸墨,姚明淑执笔蘸墨,恭敬问道:“不知公主要抄录哪部佛经?”

    “非是抄经。”元令柔压低声音,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是要新撰一部。不知妹妹可愿助我?”

    待公主将借佛经传播防疫之法的计划娓娓道来,姚明淑手中狼毫一顿,墨汁险些滴落,这般胆大包天的主意,竟是要假托佛经!

    她沉思良久,忽而展颜:“不若托名《佛说护诸童子陀罗尼经》。原经本就是佛祖庇佑孩童之说,添些医理药方倒也顺理成章。”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若有人质疑,便说是天竺新译的增补本。”

    元令柔闻言拊掌而笑:“妙极!”眼中满是赞赏,“我听管家说你素来虔诚,原以为你会断然拒绝呢。”说罢示意柔娘取来一匹流光溢彩的并州缭绫:“这是今上赐我的贡品,今日赠予妹妹权作润笔之资。”

    宇文泰踏入内室时,一幅静谧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姚明淑端坐案前,纤指执笔,正专注地将元令柔所写的防疫要诀融入佛经之中。她时而凝眉思索,时而落笔如飞,素白的宣纸上渐渐布满工整的楷书。而元令柔则斜倚在窗边的胡床上,手持一卷《肘后备急方》,偶尔抬头望向奋笔疾书的姚明淑,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轻轻浮动,为这静谧的画面平添几分朦胧。

    宇文泰不觉驻足,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宁时光。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岁月在这一刻悄然凝固,所有的金戈铁马、朝堂纷争都远去了,只剩下这一室的书香墨韵,与两位佳人专注的侧影。

    “大行台!”福娘捧着鎏金银壶正要奉上奶茶,险些撞上静立门外的宇文泰,慌忙屈膝告罪。

    元令柔闻声抬眸,见那人负手立于光影交界处,不由脱口嗔道:“大行台既来了,怎的在外头当起门神?”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怔住了。

    姚明淑早已搁下紫毫笔,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万福礼。宇文泰虽已权倾朝野,但明面上仍是尚公主的臣子。他素来最重体统颜面,在公开场合对公主从来执礼甚恭。此刻被元令柔这般调侃,眼底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却也只是整了整袍袖,从容迈入内室。

    宇文泰从容落座,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眼底泛起一丝欣慰。往日只道公主善妒,如今见妻妾相处融洽,不由温声道:“你二人这般和睦,倒让我想起娥皇女英之谊。”

    元令柔闻言轻笑,指尖轻点案几:“大行台自比舜帝?妾身可记得《竹书》有载,'尧幽囚,舜野死'呢。”眼波流转间,尽是狡黠之意。

    “整日里尽读这些杂书。”宇文泰摇头失笑,却见姚明淑神色局促,他剑眉微蹙:“这是怎么了?”

    元令柔不动声色地按住姚明淑微颤的手:“大行台占了妹妹的座席,叫人家如何安坐?”

    “是我唐突了。”宇文泰起身整了整袍袖,“抄经是功德,你们继续。”转身时余光瞥见元令柔已急不可待地拉着姚明淑入座,竟无半分挽留之意。他脚步微顿,袖中手掌不自觉地攥紧,心头蓦地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结。

    元令柔正执笔誊写姚明淑编撰的经卷,狼毫在宣纸上轻盈游走。姚明淑凝神构思间余光一瞥,不由檀口微张:“公主这笔字...”她倏地起身凑近细观,“竟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态!”

    “不过幼时胡乱学过几年罢了。”元令柔颊生红晕,却掩不住眉梢喜色。她前世临摹赵孟頫法帖多年,虽只得其形,但在这乱世已属难得。转而端详姚明淑的字迹赞道:“妹妹这小楷才真见功夫,横平竖直间自有一股清刚之气。”

    姚明淑纤指轻抚纸上游丝般的牵丝,惊叹道:“公主运笔起若利刃出鞘,收似轻燕归巢,使转处更见折钗股之妙。不知师承哪位大家?妾身愿以重金求购碑帖临习。”

    元令柔笔尖微滞,此时赵孟頫的祖父都尚未出世。她垂眸掩饰道:“昔在洛阳时,曾随一位游方道人习字。如今天下板荡,恩师早已不知所踪。”

    “当真可惜!”姚明淑眸中星光点点,忽然执礼道:“若得见此等妙笔,妾身当效法立雪求道,便是侍奉笔墨亦心甘。”她压低声音,“公主您说,这会不会是王右军再世显圣?”

    元令柔忽然搁下毛笔,凑近姚明淑耳畔低语:“经卷虽成,却有一桩难处,如何让天下人信以为真?”

    姚明淑抿唇一笑,纤指蘸了茶水在案几上写道:“关中之地”四字,又以袖掩去,轻声道:“大行台金口一开,说是天竺新译的佛经,谁敢说不是?”

    “妙啊!”元令柔眼前一亮,暗自盘算:以自己在宇文泰跟前的体面,这点小事应当不难。她提笔又誊抄一份,忽而笑道:“此经既是妹妹译注,何不署名其上?他日流传后世,也好似班昭著《女诫》一般名垂青史。”

    姚明淑闻言指尖一颤,墨迹在纸上洇开一朵墨梅:“这...”她压低声音,“到底是托名之作,妾身实在惶恐。”

    元令柔执起她微凉的手,正色道:“不过是教人沸水煮器、隔离病患的法子。连陛下的疟疾都治好了,待此经颁行州县,百姓得免疫病之苦。”说着忽然破颜一笑,“到时候,他们怕是要给妹妹立生祠呢!百年之后,还要妹妹分些香火贡品给我呢。”

    夜色渐深时,宇文泰果然如约而至。

    方踏入内室,便见元令柔手捧瓷碗,盈盈奉上一盏温热的糯米酒。宇文泰接过酒盏时触到她微凉的指尖,不由轻笑:“公主这般殷勤,必有所求。”说着牵她同坐胡床,“但说无妨。”

    元令柔遂将借佛经传防疫之策娓娓道来。宇文泰初闻时剑眉微蹙,待细观姚明淑所书经卷后,虽不通佛法,却也辨不出破绽,只颔首道:“字迹清丽,颇有卫夫人之风。”

    “大行台慧眼如炬,”元令柔眼波流转,半是玩笑半是得意,“妾身也觉得这笔字颇见功夫。”

    宇文泰又仔细端详片刻,将经卷轻轻卷起:“明日着苏绰详勘。若无纰漏便着人去办。”

    元令柔倏然起身,郑重行了个肃拜大礼:“妾身拜谢大行台。”礼毕又深深一拜。

    宇文泰连忙扶住她:“何故两拜?”

    烛光下,元令柔抬眸凝视,眼中映着跳动的火焰:“一谢大行台垂信妾身浅见。”她声音渐低,却字字清晰,“二谢大行台愿以此策活万民性命。”

    宇文泰执盏轻啜一口温酒,沉吟道:“如今战事初平,正宜与民休息。公主此策,恰逢其时。”

    元令柔眸光微转,轻声道:“此经实乃明淑妹妹心血所系,还望大行台论功行赏时...”

    不待她说完,宇文泰便放下酒盏:“寻常金玉之物倒也罢了,不如赏其父兄官职。”

    “这却为何?”元令柔纤指不觉攥紧衣袖,“明淑妹妹的功劳,自然该赏她本人。便是些金玉俗物,也是对她才学的肯定。”

    宇文泰见她坚持,唇角微扬:“也罢,便赐姚氏越绢十匹。”忽而话锋一转,眼中带着几分探究,“不知公主想要什么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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